刚好八点,我到单位办公室,先打开饮水机电源,再拿抹布擦一遍所有桌子,把桌子上的物品摆放整齐。再扫地拖地。
小刘来了,他说扫地拖地的事儿他来干。
小刘扫我们大办公室的地,我去收拾领导办公室,烟灰缸倒干净,茶杯倒干净,桌子和沙发抹一遍,脸盆里的旧水倒掉换成新水,地扫一遍,垃圾桶上套着的垃圾袋换成新的。这个时候,领导还不来,也许他一整天不来办公室。我把他办公室的防盗门锁上,转身回我的办公室,但走了两步又回头打开领导办公室,从他桌上的茶罐里抓一撮茶叶捏在手里,回到我办公室,把我杯子里的剩水倒掉,茶叶放上,这时候饮水机上的绿色提示灯刚亮,表示水烧开了,接满一杯泡茶。这时候陈主任和王部长来了,也在杯子里接开水泡茶,然后坐在位子上抱着手机看。
我送孩子到学校后来到办公室,我以为我来的最早,其实小刘和陈主任来的更早。小刘在二楼的拐角处做深蹲,做俯卧撑,做完了上四楼扫我们办公室地。陈主任把他的车停在楼后面的停车位上,然后去隔壁的金岭公园转悠,到八点半进办公室,
我和小刘打扫完整个办公室,用半个小时时间,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茶。有一天边喝茶边吃早饭,早饭是在摊点上买的几个包子或一个摊饼夹菜。有一天只喝茶不吃早饭,因为和儿子在家里一起吃过了早饭。这时候小师来了,他进办公室左右一看,再问一句“打扫完了?”这样的话。他想打扫办公室,可他来的比我迟,每天都没有机会打扫。刚开始他还心里惶惶,时间一久,也习惯了,心安理得来迟着,然后坐在自己位子上看手机。他刚来单位的那段时间,一进办公室,就慌张着跟几个人打招呼,张部长早上好,王部长早上好,陈主任早上好。还准备问其他几个人好,但其他几个人都没戴头衔,他认为不比他级别高,就不问好了。他这样问好,问的部长们和主任们烦了,说他一句:小师,该干么干么,不要再问好了。小师更不自在,以为自己问好问出不对了。
刚开始,小师也早早来办公室打扫卫生,时间久了,看大家冷淡着他,即不问大家好,也不积极主动打扫卫生了。来到办公室,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坐,抱着手机看到下班。单位里工作很忙的时候,他不忙,还是定定看手机看到下班,看的自己心慌。他想帮大家做事,可他做工作上的事,立马出错,谁也不愿意把工作交给他来完成,他一天到晚就这样闲呆着。
小师每天早上按时来单位上班,中午按时下班,每天下午按时来单位上班,下午按时下班。上班期间要出去一趟,站起来懦懦地给他的部长请假,部长说去吧,他才敢转身出了办公室。我在办公室呆一会儿,若没有可干的工作,我嗖一下就跑掉了,要么在公园里散步看风景,要么回家里在电脑上打字,我才不给部长呀主任呀打招呼我要出去。
小张和小司都来了。和我坐在一张办公桌上。长长的一张办公桌上坐着我们六个人,我、小师、小张、小司、小杨、贾姐。
贾姐多半时间不愿和我们几个小弟挤在一张办公桌上,她在财务室和刘姐呆在一起,多半时间里贾姐的位子上看不见贾姐的身影。
小杨是我们办公室最小的女同事,有六个月时间不见人影了,生孩子休产假,半年里不来上班,她不来上班,领导办公室的卫生由我来打扫。
我们办公室里有十个人,现在能正常上班的人是八个,小杨休产假半年。张部长去年生病,心脏里搭了三个支架,他在家休息着,有一天我问他一个图纸上算数据的问题,他说他算不来,他说这摊子事情我看着弄,不要再问他。
很多时间里,我们八个人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抱着手机瞎看,浑浑噩噩一天过去,下班后各自回家。
从去年十月底开始就没活干了,一天到晚在办公室闲坐着。我很怀念去年前半年忙忙碌碌工作着的日子,但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到现在的五月份,所有人在上班期间就这样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在办公室里把一天里的八个小时毫不可惜的混下去。
在这个单位上班,用一个字就能概括——“混”。混日子,混工资。虽然有那么一段时间忙国有土地上的房屋征收工作,有了踏实和充实的感觉,但这样忙着的一段时候很快就完了,然后又是一大段一大段闲呆着混日子的时间。
我旁边坐着小司,虽然他是最后进单位,但一晃也有三年了,他问我最多的一句话是,我们今天忙什么?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今天没什么可忙的。然后我们抱着手机在位子上定定瞎看。
这段时间,小司悄悄跟我说,我们闲了大半年,财务上没钱了,快发不出工资来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心慌的消息,若我发不出工资来,可怎么办呢!
领导在办公室里,叫我问事情,矿业院补偿款的情况和公交公司给我们单位佣金的情况,我说,给矿业院的补偿款没戏了,好不容易要下来的钱又被区政府领导挪用到别的地方了。公交公司给咱们的服务费嘛,公交公司领导说先缓缓,两件事就这么个情况,你看怎么办吧!
这两笔钱要下来,我们单位就有了两个月的工资,可这笔钱鬼知道什么时候能要来。
领导听完我的汇报,吸着烟沉默了一下说,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着了。
我回到办公室继续闲坐。
我们六个级别最低的员工坐在一张两米四长,一米二宽的办公桌上,没有格挡,三个人占一边,相对而坐,我一抬头就看见小师的眼神和表情,眼神迷茫,表情无奈,是因为一天到晚没事可做,也是因为一天到晚坐在他身边的同事和他无话可说。我的双腿往前一伸,就碰到了小师的双腿,他赶紧缩回来。
几年前,在中心街统办楼上的一间办公室里上班,我和张部长坐一间办公室,一人一张桌子,各干各的事,那时候我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想写什么东西就写什么东西,没有人干扰,有一点属于自己空间的感觉。后来搬到了这栋楼上,十个人坐在了一个办公室里,我看闲书的时候,别人问我看的什么书,尽看闲书呀?我赶紧合上闲书不敢再多看。我写字的时候,别人一抬头就能看见我写的什么东西,惊讶着问,哎呀你写小说呀?我赶紧辩解,没有没有,我赶紧掩上本子,不敢再多写字了。
在我们单位上班的这些人,大家都有一个心态,谁若有点硬本事,也不会在这里混日子。有几位老员工前几年离开了,大家感叹,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呀,现在都在外面干得不错呀。
十五年前,成立房屋拆迁公司,和住户谈房屋拆迁补偿事项,在编制内的公务员们认为他们不合适直接和拆迁户吵吵嚷嚷地谈拆房子和补偿款的事,于是成立拆迁公司,招收一些沾亲带故的将要成为社会闲散的人员搞房屋征收工作。在我将要闲散的时候进到这个单位,十年过去,我还在这个单位。
在这个单位里,唯一令人满足的地方,就是有时间读书,有时间写字。
我和张部长坐在一个办公室里的时候,他看到我痴痴地读闲书,傻傻地写着字,提醒我说,你那些干头都是业余的,应该把本职工作做好,多看与工作有关的书,多学相关业务知识。与工作有关的书,摆在桌子上:土地法、合同法、物权法、规划法、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补偿条例……
几年过去,我们干的每样工作,似乎都不太符合相关法规条例,我就失去了学习它们的动力。
我在单位里,看许多闲书,写许多闲字。
十年里呆在这个单位,是因为每个月有一份养家糊口的工资,工资每月按时足额到账,令我很有安全感。每月到二十号前后两天,看到手机里里有一条工资到账的提示短信,心里倍感踏实。
十年时间里,总有大段大段的时间在办公室里闲坐,我们单位的员工说自己是在养老,唉!年轻人来我们这个单位,到头来荒废掉了。
偏有人愿意让自己荒废掉,在我之后,又进来了小师,小杨、小张、小司。有一次在外面聚餐,领导喝晕乎了,指着我们几个年轻人鼻子训:你们几个年轻人,呆在我们单位有什么前途呢,荒掉了呀……
不忙业务而在办公室里闲坐这一状况,令人忧愁。有一年时间不接活,没有活干,我们单位就没钱发工资了。前年闲呆了一年,大家的工资准备少发或者停发,忽然就有了一大笔资金搞棚户区改造,搞市政道路基础设施建设,有很多国有土地上的房屋征收,我们就忙起来了,挣了一笔服务费,度过了难关,工资并没有少发或者停发。但就忙了这一年,又闲下来了,一年里挣的服务费不够两年里发工资。这段时间,大家在讨论我们很快发不出工资的事。停薪留职,大家在外面自谋生路。领导叫去几个部长开会讨论此事,没讨论出一个可行的结果来,大家脸上阴沉沉着坐在办公室里不愿多说话。
我们单位靠政府搞基础建设项目生存,受城建部门和动迁部门领导,做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的具体实施工作。我们和被征收人要么坐在屋子里,要么站在马路上商谈房屋补偿的事,吵吵嚷嚷,骂骂咧咧,斤斤计较,拖拖拉拉,最后还是把人家的房子拆掉了。
房主要求补偿一百万元,我们说只能补偿二十万元,差距太大,一时半会儿谈不拢,我们胸口挂着工作牌天天找对方,给他解释房屋征收的法律法规,解释征收补偿方案,希望对方尽量配合政府的基础设施公益项目建设,不要狮子大张口想着发一笔横财,尽可能在合理合情公平的范围内要补偿,尽可能在规定的时间范围内签掉补偿协议书,若不签协议,到最后,你的房子会被强行拆除,你不会得到补偿方案规定之外的好处。最终,和被征收方签订了房屋征收补偿协议,补偿款先付给人家,再把他的房屋拆除掉。一项任务顺利完成。
一项任务完成后,我们挣得补偿款百分之五左右的佣金。
可矿冶院的房子已经拆掉了,补偿款才付了一半,另一半拖欠了半年。从去年十月份开始,我和小司往区动迁办,往区财政局,往市政工程管理处跑来跑去,要矿业院的一笔补偿款,到现在还要不下来。白银区财政局今年财政紧张,公务员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所以能拖欠的欠款尽可能拖欠着。
因为财政上紧张,从今年开始公益性基础建设项目暂停,国有土地上的房屋征收工作暂停,而我们单位每月要支出三十多万的员工工资,只有出没有进,很快就没钱发工资了。
没有我的工资,我们一家三口在白银的生活便是极大的困难,老婆在两三年里已经没有稳定收入,听说我有可能马上发不出工资来,她吓了一跳,她以为我的工作很稳定,不愁发不出工资。她急急从西宁赶回白银,要尽快找一份工作,挣一份工资,保证我们度过这次难关。我停了薪水,我们的夫妻感情估计也到了最接受考验的时候,估计我老婆好长时间里不愿和我说说笑笑,一天到晚脸拉的长长的。
201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