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花雨石的头像

花雨石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4/29
分享

老家

走在我们家门前的小坡道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吵闹着迎接我。园子里的枣树上,麦场边的土墙上,二爸家的房顶上,房子后面的崖面上,都是叫声乱七八糟的麻雀。我把二爸家麦场上土墙缝里的麻雀窝用棍子绕着拽出来,毛没长齐的一窝麻雀儿儿子吓得惊慌失措,我又把全是鸡毛草皮的窝塞了进去。唉!只要有缝的土墙上和房檐下,有洞的崖面上和窑洞里,都成了麻雀造窝抱崽子的地方,到处是麻雀窝,到了秋天,一群麻雀呼啦一下飞起,又呼啦一下落下,吃掉虫子的同时把糜子谷子也吃成空壳了。我掏出了麻雀窝,老麻雀在我眼前跳上跳下破口大骂:“不要脸不要脸!”

二爸家大门紧锁,一年到头没有人,成了麻雀们吵嚷打闹的天下。

我们家大门开着,我走进院子里,门台下撒落着一滩包谷粒,惊飞了两只斑鸽子和几只麻雀。院子里的果树上结着的果子才是大拇指头蛋大。上房门台下花坛里的两株大丽花才长到一尺长。

听见老爸在上房打电话,我揭开门帘进去,老爸惊了一下问:“你一个人来?”

“我一个人回来,孩子们留在平川玩,今天是六一节,他们一起玩嘛,我从红沟走上来的。”

“一直走着上来?没有碰见车?河湾里那么多车。”

“碰见了马家我大表叔的小车,去靖远了。”

“我每次从红沟往回走,走到河湾里都能坐上顺车,就你坐不上顺车。”

老爸去白银,去平川,也是坐红沟村的面包车。在河湾里走的时候堵住顺路的车坐上。

我掏出鸡爪和烤鸭放在炉子上让老爸吃,我们家上房的铁炉子,到了夏天还没有抬出去,老爸坐在炉子边,喝茶吃东西方便。老爸把鸡爪啃得津津有味,跟我说刚才打电话的事。

“我刚给李生旺打完电话,五年的种粮补贴款被别人冒领,以为我好糊弄。”

李生旺是村长,给村长打电话,果然是烦心事,老爸把手底下的一沓账目明细单递给我看,我看了一遍,有退耕还林补贴,有低保金,有扶贫奖,有种西瓜补助,最基本的种粮补贴没有了。

“五年的种粮补助款被上庄的人冒领走了,名字是我,身份证号和家庭住址不是我,卡号不是我的。是冒领吗?谁求知道他们搞的什么鬼……”

老爸气哼哼地说这些话,五年里的补贴款没打到老爸名下,现在才查出来?

惠农卡里的钱一直是我弟到乡上的信用社取,老爸名下是精准扶贫户,这几年各种名目的补贴不少,惠农卡上有钱打进来,但没有查过具体明细,这两天乡上查账目,发现老爸名下的种粮补贴对不上信息,叫他去乡上问情况,果然有问题,五年的补贴被别人冒领走了。

“李生旺说领导会处理的,冒领的钱追回来后肯定发给我,让我不要急,我能不急?我还相信他们?”

我好言劝说老爸不要生气,这两年的情况好多了,村上也好,乡上也好,因为大力整顿了一番,干部们不敢再糊弄,尽力儿把事情好好解决着,只能耐心等着,会把五年的补贴补回来的。

老爸气哼哼着,一口气把一半鸡爪吃掉了。

炕沿上扔着装茶叶的空包装袋,是老爸不爱喝的红茶,不爱喝的红茶都喝完了,幸好我买来了一包花茶,否则,老爸会说,俩个儿子,我没茶叶喝了也不管。

老爸把我买的茶叶拆开,一半倒进柜盖上的茶罐子里,一半放进柜子里。

又给我说这半年老弟养猪的事,猪肉价格虽然涨了,但我弟养的猪折损太大,没挣来几个钱。老爸对养猪这事儿,一肚子抱怨。

又说大儿媳妇在靖远开店,赔掉好多钱,还是一肚子抱怨。

老爸认为俩个儿子这几年都在瞎折腾,越来越不好。老爸越说越伤心,决定把爷爷和奶奶的坟再提一次,决定这几天把庙上的神轿请下来安顿屋子。我的头比筛子大了,气得我吼起来:“呀!爸,好好的别再折腾先人坟了,也别搞什么请轿轿安顿屋子,跳大神这事儿居然还要在咱们家出现?”

动不动就把先人从坟里挖出来折腾一下。

老爸说,提完你太爷的坟,你妈的腰摔坏了,提完你奶奶的坟,文凯的腿碰骨折了,你们弟兄俩这几年也折腾的不好,你三妈又生病……

我说:“对嘛,这说明别瞎提坟折腾先人。”

可老爸说:“这说明没把先人安顿到好地方,还得找个好地方安顿。”

……

到了做晚饭的点儿,弟弟两口子还没有回来,他俩在面粉厂粉一三轮车包谷,赶他俩回家,我把晚饭做熟,辛苦一天的弟媳妇回到家,看见我把晚饭做熟,她松活一大截,不知有多高兴。

揉两碗面做面条,找不到碱面在哪里,打电话给老弟:“问一下瑞瑞,碱面放在哪里。”

老弟说:“你回来了?你等着我们回来再做饭。”

在碗柜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碱面,又找了半天压面机,在碗柜最底下的袋子里。一疙瘩面在案板上又揉又擀,用压面机切面条,压面机咔咔咔的噪音很大,把在上房里看电视的老爸惊着了,他见我半天不进上房和他说话,知道我在厨房做饭,很瞧不起我回到家就进厨房做饭,说,等他们来了做嘛,你做什么饭!

弟弟两口子即便很晚回来,老爸也不可能扒在锅灶上做饭。

有黄瓜,拍一碟子凉拌上。有浆水苦菜,捞一碟子凉拌上。有二姑夫中午时候拿来的一把韭菜,拣出来切碎和肉臊子炒上。几把面条摆在案板上,一锅水在电磁炉上烧着,他们两口子回来,就下面条。

我回到家里了,应该对在平川的老妈说一声已经顺利回来,还没顾上打电话给老妈,老妈的电话打给老爸了,老爸大声说,早回来了,在厨房做饭呢。

三轮车的声音在大门外响着,三轮车开进院子,满满一车厢装着包谷面的袋子。这两口子从头到脚蒙着一层包谷面粉尘,脸上灰蒙蒙疲沓沓的神情。所有袋子要从三轮车上抬下来,母猪是母猪的,大猪是大猪的,猪崽是猪崽的,分类放进库房里。我帮老弟抬袋子,弟媳说,哥你不用帮,把你身上染白了,我们俩身上已经这样,我们俩抬完再吃饭。他俩把袋子一个一个抬下来,抬进库房。袋子从三轮车上抬完,老弟又匆匆去猪圈里喂猪,弟媳妇换了衣服,洗了手洗了脸,在锅灶边守着下面条,面条煮出来,老爸先吃。压面机压出来的面条太厚了,煮半天才煮出来一把,我压的太多了,吃不完,做成凉面,明天吃剩饭。

吃完一碟子炒韭菜鸡蛋拌面条,肚子鼓鼓着撑的难受,我到对面西瓜地里转悠一圈。

瓜地旁边是小平家一亩地枣园,枣树上的叶子浅浅亮亮的绿着。一只布谷鸟在枣树上叫,声音凄婉悠长,从我回到家一直叫,叫到天黑下来,“布谷——布谷——”我靠近枣树,它飞走了,像鹞子一样的身影,远远地落在河湾里的电线上,还在叫“布谷——布谷——”

三亩地膜西瓜刚刚扯莞开花,白色地膜还没有让瓜莞遮掩住。过两天要浇一次水,老弟说这两天要种化肥。

地边一圈种了一窝一窝黄豆,长出一撮一撮鲜绿。一板地膜甜瓜,巴掌大秧子。一板白菜,也是刚长出两片嫩叶。地头一分地里栽着蒜,长出了一尺长的蒜苗,有蒜薹马上抽出来。

在家门前的瓜地里绕完一圈,回到屋里,和老爸要钥匙,去二爸家院里看看。一年时间里,二爸家六口人不回来,钥匙给老爸拿着,院子里种菜的小园子让老爸经营。我打开大门进院里,一群麻雀飞起来,落在果树上,指头蛋大的果子累累拽拽挂在树枝上。菜园子里的萝卜长虚了,菠菜起薹了,葱娃娃沉沉着掉在地上。

麻雀的惊叫变成了历声骂人,我站在车库跟前,不知听见了多少窝麻雀儿儿子在车库里,叽叽叫个不停,它们的父母在树枝上在房顶上跳来跳去骂我。长时间没人的院落,被一群麻雀占掉了。

我想把二爸家院子里的菜装一袋子带去白银,分给二妈,可拿一袋子菜转两三次车到白银,真够折腾。

从二爸家院里出来,大门锁好,回到我们家上房,电视开着,老爸给弟弟又说五年的补贴没领上的事,老弟说,你别管了,我保证要回来。

我找杯子喝水,弟弟拿来一包装着枸杞桂圆冰糖果干的八宝茶让我泡着喝,是二姐厂子里发的,厂里没钱发工资,用一箱东西抵工资,一包八宝茶值四块钱。老爸说,哼!一块钱也不值。

我们三个说了一会儿闲话,老弟去耳房睡觉了。我躺在上房炕上,迷迷糊糊也要睡着了,电视开着,吵得人睡不沉。

第二天一早,我在布谷鸟悠长凄婉的叫声中醒来。布谷鸟还没找到它的另一半,还没找到替自己养育孩子的红尾火石鸟,布谷鸟的叫声不会停。

吃过了早茶馍馍,老爸到门前的园子里锄草,弟弟两口子去山后的猪圈里干活。我忍着最讨厌的臭味也要看看弟弟全身心投入的养猪事业。

弟媳妇戴着头巾捂着口罩扫猪圈,我站在铁大门前往里看,一排长长的水泥墙猪圈,墙根下全是扫出来的猪粪,一股一股恶臭扑过来,满眼是灰暗的色调。

为着生活,弟弟两口子每天在这样的环境里干活。

我没有进到猪圈里看个仔细,返身回来,站在大门口看老爸弓腰锄草,地皮晒干裂了,杂草用劲儿才能锄下来。老爸说,趁着早上有潮气,能锄动地皮。我说,爸,地干了,该浇水了。

老爸锄草的这块园子,空白处种了包谷,包谷苗一尺长。一棵杏树比去年这个时候长大了一倍,杏子挤疙瘩满枝头。两棵苹果树也长大了,结的果子比去年多一倍,还有一棵核桃树,五年了,还没长大,每年冬天里冻死一截枝子。

我进园子里,揪一把葱娃娃,拿回白银炒肉片吃。老爸帮我揪,一垄红葱的葱娃娃揪完了,装了一塑料袋,吃好长一段时间。

我等老弟收拾完猪圈,带我去远处的瓜地里干活。

太阳已经从东边山头爬上来一竿子高了,老爸从园子里上来在院里收拾一抱木棍子,房顶上有麻雀打架的凶狠叫声。我听见老爸说:“哎?这个火石鸟儿子咋了?”我从屋里出来看,一只已经领了窝会飞起来但嘴角还嫩黄的火石鸟躺在厨房门台下,七死八活的样子。是被麻雀从房顶上叨下来的,它惹麻雀干么?麻雀的嘴又硬又尖,它还是个刚长大的崽子,被麻雀扑棱着两口叨晕过去了。它在我手掌心里耷拉着脑袋,眼睛闭上了,越来越没了气息,看样子马上死掉。

我把它放在大门外一堆沙子上的坑里,过一会它死了,用沙子把它埋起来。过了两分钟,我出去看,它眼睛闭着,一动不动,但胸口起伏着,还没死。过了五分钟,我再出去看,它眼睛睁着,还一动不动,我用手指碰碰它身子,没什么反应。

我弟从猪圈里回来,我跟他说:“你看你看,麻雀把一只火石鸟儿儿子叨晕了,快死掉了。”

他看了一眼说:“死不了。”

又过了十分钟,它果然活过来,尾巴一抖一抖叫着,飞上了院墙,崖面那儿有它妈妈给它应声。

二爸家麦场上的草窑里有一窝火石鸟,但窝里是一只布谷鸟儿儿子,毛还没张齐,可怜的火石鸟妈妈,失去了四只自己的亲生孩子。

老弟把三轮车开出来,拉我去白家沟瓜地里。昨天说好的,去瓜地边围网子。一大早,老爸就收拾好了一捆粗细不一的棍子做撑杆。

弟媳妇留在家里给我们做中午饭,可她不愿留下,和我们一起去瓜地里,干完活早早回来再做中午饭。

三轮车从大门前的坡路开下去,从村子中间穿过去,硬化路冲断了,绕着河湾走一大圈。出了村子,在山脚下的硬化路上跑十分钟,路过四爷家的瓜地,路过其他人家的瓜地,只看见白晃晃铺在地里的地膜,瓜秧子才有一巴掌大。而我们家的新砂地里,已经扯莞开花了。我们家这十亩新砂地,去年休耕,今年又上足了猪粪,是最好的一处西瓜。

四月底的那场暴雨,山水从两边的山上冲下来,地边的水渠咽不及,泥水冲出水渠,漫掉了最低处的一些地膜。

三轮车离开硬化路,向左拐进山沟里,土路很陡,沿山脚升上去,到了地边,满眼铺在沙地里的一行一行地膜,瓜莞果然扯开,四面延长。再过一周,就铺严地膜了。再过一周,拳头大的瓜蛋子结下来。野兔子成群结队从山上跑进地里,把嫩瓜蛋子啃个光。地边一截子一截子扎上棍子,细孔的尼龙绳网子沿棍子围一圈,底下用石头压实,能防住野兔子跑进地里。但防不住黑乌鸦从天上飞下来落进地里啄烂瓜蛋子。老爸的任务,一天到晚守在瓜地里赶乌鸦,一个月时间里一天都不能离开,一直到把五六万斤西瓜装车卖掉。

线网也不能拦住晚上在山上拾蝎子渴了偷瓜的人。拾蝎子的一段时间里,老爸晚上睡在瓜房里守瓜。

一卷子网线从三轮车厢上扔出来,找剪刀剪开网子,剪刀没拿,气的弟媳妇骂我她男人:“二百五,丢三落四,老是这个样子,剪不开网,怎么干活?”

我拿过铁锨,把两米多长的一捆网用铁锨往断剁,哪能剁断,难不成回家一趟拿剪子?大马哈二百五老弟,干活的人不知道把工具拿上。

他从工具箱里找到一个砂轮片,蹲在地上用砂轮割,忽闪忽闪割了半天把一捆网一分为二割断。我在前面拉着网捆子往开拆,他在后面把网绑在撑棍上,底部用石头压住,网围墙就围起来了。

我弟说,去年我们家的瓜地边围了网,地里的瓜没被兔子啃,没围网的别人家瓜地里,全是兔子啃烂的瓜蛋子。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把多一半地边围掉了,棍子用完了,网还没用完。没有了撑劲的棍子,没法围线网。天气热起来了,弟媳妇说,回家做饭。我吃完了饭回平川,赶中午的一趟车。

地边的山腰上,一只呱啦鸡“呱啦呱啦”叫的急促,听这叫声,领着一群鸡娃子,我爬上山腰,不见呱啦鸡的影儿了,它又在对面山腰上叫。

一只四脚蛇在我脚下慌得乱窜,我把它从尾巴上提起来,它踢腿张嘴,想咬住我的手指,放它下来,它“嗖”一下钻进柴垛底下的洞里了。

四月和五月下过了两场透雨,山顶上,山腰上,山沟里,到处绿意浓烈。青草长一尺高,毛绒绒的白色草穗子漫山遍野铺展开来,叫不上明儿的小黄花一堆一堆簇拥着。

我爬上山顶,向山底看,我们家十亩铺着地膜种着西瓜的砂地平平展展一块一块窝在两边山脚下,这是我们家今年的希望。他们两口子的身影在地边忙碌,从山上看下去,小小的默默的辛苦劳碌着的身影。

三轮车停在地边。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很热了,十一点了,我们开上三轮车回家。

我们三个人在瓜地里干活的时候,老爸从园子里拔来一抱绿菜,放到门台上一根一根摘干净,生菜装一塑料袋,菠菜装一塑料袋,小油菜小白菜装一塑料袋,水萝卜和香菜装一塑料袋。

我们从地里回来,门台上已经整齐装好了四五袋绿菜,我抱着拧下来的萝卜秧子扔进鸡圈里,老爸说,杀两只鸡拿去白银给孩子煮鸡汤。二月底捉来的鸡崽,到现在才长了三个多月,才有三斤重,杀了可惜,再长两个月,到放暑假,我回老家来,杀两只鸡拿回白银给老婆孩子吃。

我在厨房帮弟媳妇洗菜切菜,饭很快做熟,吃完午饭,老弟骑电动车带我到红沟村坐跑平川的小面包车。已经十二点了,中午这趟车赶不上了,两点还有一趟,我躺在厨房炕上睡一个小时午觉,再去红沟村坐小面包车。

这一次,我一个人回到老家,下周是端午节,放三天假,也许我还会回老家来帮弟弟干地里的活。去年的端午节,我和儿子回到老家,去年端午节的时候,我们家地里的西瓜有拳头大了。

到了儿子放暑假,我带他回到老家,我们家地里的西瓜就有一半熟了,去大路边叫大车,叫瓜贩子来地里看瓜定价。去年,五毛钱一斤卖掉了三万多斤西瓜,今年的西瓜多种了十亩,不知道多少钱能卖掉。

到下午,我就返回平川了,到晚上,我和儿子就返回白银了,我们一家三口在六十平米的房子里生活,儿子上学,我上班,老婆找工作。

我身在白银,心在老家。想着我弟养的猪赚钱了没,想着下好雨了没,想着地里的瓜长大了没,想着老爸名下的补贴要回来了没。

                                                                                                  2019年6月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