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猪佬赶“脚猪”

民间最初流传的“九佬十八匠”，后因行业的发展演变为“三十六艺”，他们都是中国农民阶级的代表，在各行各业中独占鳌头，坊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指的就是这些靠手艺谋生的民间工匠。他们不仅是古老的中国文明的发明者和创造者，也是中华民族的大国工匠，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的积淀，更是中国、乃至世界的民间艺术瑰宝。

 一

阉猪，也叫劁猪，顾名思义，就是阉割掉猪的睾丸或卵巢，一种去势手术。阉猪公母通吃，直奔命根，让猪一下子丧失欲望和功能，其道理和古时阉人当太监是一样的。据悉，这行当历史悠久，老北京的七十二行当中，就有此等营生。

阉猪佬，是人们对从事阉猪这个行业的人的称呼。早在清末，人们把靠手艺谋生的民间工匠分成了“九佬十八匠”。在农村，人们习惯都称有一定技术、技艺的匠人为某匠，如铜匠、铁匠、木匠、篾匠，甚至还有泥水匠、油漆匠、剃头匠。可唯独阉猪这个行当，人们称之为“佬”，这是为何？诸不知，在中国古代，人们将工农商学兵等不同行业分成了“三教九流”等各个不同等级，而在所谓的“九流”人群中，又有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等不同层次的划分。阉猪这个行当，连“下九等”都排不上。再者，阉猪这个行当，说起来也并不文雅，故人们只将从事这个行当的人称之为“某佬”，虽为古代陋习，但却是中国最底层老百姓的代表。他们不仅是中国民间艺人，更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的积淀。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里家家户户都养鸡。在当时的那个年代，养鸡不是为了杀了吃的，而是为了下蛋，以便在平时生活中用鸡蛋换食盐、酱酒、醋等佐料。但鸡是有公母之分的，在农村，农民最喜欢养的是母鸡，至于公鸡，等养到一定大小后，留一两只公鸡“做种”，其他的则会拿到集市上去卖掉。而公鸡在阉割之前，很富有攻击性，活动能力又很强，往往把喂它的饲料很快消耗掉，养鸡成本高居不下，而且肉质很差。这样的结果是，很大一部分公鸡被阉割，而阉割过的鸡也会性情大变，甚至可以代替母鸡照顾小鸡。因此，每年四五月份，当农家的小公鸡换出亮羽之际，阉鸡佬就会活跃在农村，或者在乡镇的市集里，为农户阉割小公鸡，这些阉割过的鸡就是阉鸡，目的是让公鸡长得更快一些，肉质更嫩一些。

在我国，阉鸡是一种古老的行当，在我国华中、华南地区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宋代戴复古在《访许介之途中即景》诗中提及：“区别邻家鸭，群分各线鸡。”元代汤式在《庆东原·田家乐》曲中，也有“线鸡长膘，绵羊下羔，丝茧成缲”的说法，其中“线鸡长膘”说的就是这种被阉割后的公鸡。阉鸡在南方，俗称熟鸡，线鸡，也有叫扇鸡（骟鸡）、剦鸡、献鸡、镦(dui)鸡、太监鸡，就是通过外科手术摘除了睾丸的公鸡。农民将去掉公鸡的雄性睾丸的行为或过程称之为阉鸡。在意大利、法国、土耳其、美国、加拿大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养殖阉鸡和消费阉鸡的习惯。小公鸡阉割后，性情温和，不思不想，一心长肉，肉质鲜美。绝没有公鸡的那种腥膻味。而且性温而不燥，是酒桌上的上乘之品。南方客家人聚居的地方有用阉鸡祭祖的风俗，用阉鸡制作的白切鸡也很有一番风味，是一道特色美食。而且鸡的睾丸也是可以食用的，被许多地方称之为“公鸡蛋”。

本文所提及的这位“阉猪佬”，名叫刘海涛，因他在家里排行老五，加之人也长得五大三粗，而且常年在外走村串户，皮肤被晒得黢黑，人们便习惯称他为“刘黑五”。别看这刘黑五人长得不怎么样，但他却有一手阉鸡、阉猪的绝活，生产队里也经常请他帮忙阉牛、阉马，甚是阉骡子。刘黑五阉鸡的本事，在当地可谓一绝。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阉鸡不算多大的技术活，而且也有很多人都会这种行当，但能够将阉鸡阉出“花样”、阉出“速度”、阉出“讲究”、阉出“名堂”，搞出“创新”的，在我们农村老家方圆十里八村，却只有他刘黑五能够做到。他还有一手别人无法模仿的手艺，那就是吹牛角，只要他的牛角声响，人们便知是他刘黑五快要来了，家家户户都提前把笼子里的鸡看管好。有鸡在外面的，也就撒一把食将鸡引到家中，然后关上门将鸡捉进笼子里，只等他刘黑五的到来。

首先来说说阉鸡的“花样”。阉鸡者时常带一把小手术刀，其中一头带钩，一头用来切割小鸡的阴囊。而刘黑五除此之外，还配有扩张器、钎匙、小剪、小勺子、小钳、镊子、细线等大小工具六七把吊在裤腰，而且这些工具都有不同的用途，在不同的场合下分别使用，与我们现在的外科医生所用的不同手术工具类似。手术刀，是在公鸡身上割开口子的时候用的；扩张器，当用手术刀在公鸡身上割开了一个口子的时候，就要用到扩张器来把口子扩张，以方便于阉割手术的进行；钎匙，上面的一端有小孔，穿线时用的，另外一端打磨得很尖，是用于作探刺时用的；细线，一种很细的线，是穿在钎匙上的，用于拉割取睾丸用的。小勺子，拉割睾丸好了之后，就用小勺子把睾丸取出来；镊子，也可用来取出睾丸，另一端是刀面，也可用来割口。刘黑五走南闯北，走村串户，每次必带着这些不同式样的工具。这里所说的“花样”指的就是工具，村民只看他腰间各种“花样”的工具，便知他的本事非同一般。

其次是他阉鸡的“速度”。户主只要远远指出是哪只小公鸡要阉，刘黑五就把鸡抓进鸡笼里。阉鸡的时候，他先让主人家打来一盘清水，把阉割的所有工具泡在水里面，然后拿出自备的小板凳坐好，之后，打开关着公鸡的笼子，伸手从里面揪出一只公鸡，把鸡头一扭，把它包在鸡翼下。左脚踩住翅膀，右脚踩住爪子，左手在鸡翅膀下边“刷刷刷”几下拔光一片鸡毛。右手从盘中捞起一把一头像摄子般的阉鸡刀，飞快地切开一条道子，再用一把两头带钩，俗称“铁弓”的工具，把那条“道子”弓成个“口子”，接着用一根尺余长，一头系着条细线儿，像枚缝衣针的铁丝，伸进口子里头，捻起线儿拉扯几下，便用一个小勺子把鸡的睾丸从里面掏了出来，掏完之后，就掰开鸡的嘴巴灌上几滴他事先就配好的药水，一只鸡便阉好了。整套的阉割动作“快、准、狠”一气呵成，整个过程就只有二、三分钟。有的主家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那小鸡便在刘黑五脚下松开的同时，一溜烟就跑远了。

其三说说他阉鸡的“讲究”。首先是阉割期要适当，小鸡要长到135-145日龄时，才适合做阉割手术。过早阉割，去势后会有部分保留雄性，即群众所称“半生鸡”；迟则因鸡长大后手术难度增加，也易出血而引起鸡的死亡。再者，不论什么品种的鸡，只要有30%以上的仔鸡冠红、啼叫、有踩踏母鸡行为，这个时候就要对其阉割。而且这段时间务必精心做好日常饲养管理，保证鸡群健康。如果发生疾病，则会错过阉割期，造成损失。另外，还要注意仔鸡的羽毛的生长变化，阉鸡去势后鸡只会逐步换羽，这时期要提高蛋白质百分比和能量水平，还要加入优质鱼粉，补充锌、锰，加快羽毛生长，尤其是尾羽、背部羽一定要长得好。还有，阉割手术应选在风和日丽的天气。时间一般在上午7-11时进行手术为宜。手术的前晚23时以后，要给鸡喂足水，把要阉的仔鸡捉上笼具，排放在光线暗弱舍内，尽量保持安静，使仔鸡不受惊吓躁动。最后，也就是注意事项，对鸡的日常管理要精心，谨防贼风侵袭，尤其防感冒及呼吸道病发生。疾病不但影响生长，而且鸡只受服药影响，会降低肉质，因此要特别注意。阉鸡时应避免让鸡受到细菌感染，如果伤口感染了过三天左右鸡便会死去。

其四说说他阉鸡的“名堂”。通常，刘黑五对生产队里养鸡场或养鸡比较多的农户，会有一些特别的交待，比如在给仔鸡阉割前几天，必要的防疫注射要一次完成，并进行驱虫；准备栏舍且做好清洁消毒。每300只鸡一群，按每平方米10只计算所需面积。要选择宽阔、无污染、有青草植被的荒丘地或林果地做运动场，便于管理。为了防止阉割手术时鸡只出血过多，提前3天在饲料中，按每千克体重加入维生素K35毫克，以加强凝血功能，提高抵抗力。而且特别提示，仔鸡在阉割后10天时间里，要多喂青料，最好是人工牧草，如黑麦草，并降低日粮中蛋白质水平2个百分点，能有效防止“半生鸡”生成。另外，鸡舍中，舍内薄铺一层稻草，阉割前后不能混群，减少争斗。鸡有啄红物的特性，伤口流血的仔鸡，一定要单独放养，否则被啄死。一个星期后把鸡群放出运动场。鸡群放出后，要及时清理舍内垫草，铺上干净厚河沙。舍内不要使用水泥地板，仔鸡负重会使脚底造成伤痕，阉鸡市场人士称“烂脚底”。由于阉鸡饲养时间较长，一般165-185天才出栏，饲养过程中尽可能节省饲料成本。阉鸡增重具有较强的补偿能力，只要在后期有足够的营养，不管前期饲养条件如何，都达到品种标准体重。如有林果地、山地的农户，饲养数量少，可以使用农副产品饲料，如米糠、麸皮、稻谷、木薯、玉米粒喂，让鸡只在场地中多运动。专业集约化规模饲养则尽量降低日粮水平，一般能量10.96兆焦/千克，蛋白质13%就行了，但维生素千万不要减少。而生产队里的饲养员，对于他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堂”，因为记不住，有时会很恼火，但又不得不听他的，不然，鸡子死了，那可是要负责任的，搞不好，还会让自己赔钱，只要在这个时候，饲养员们就会买来好酒好菜来招待他，以期能帮助他们度过这样的“难关”。

最后来说说他的“创新”。传统的阉鸡方法是采用手术摘除公鸡睾丸，该法对技术的要求较高，且造成的死亡率也较高。也有的妇女害怕血迹，刘黑五便推陈出新，研究出一种中药阉鸡法，既简便快速，易操作，成本低，而且还安全可靠。具体作法是：每250克体重的公鸡，喂白胡椒、五味子各10粒，超过250克体重的公鸡，每超过50克，再加喂1粒。例如，体重350克的公鸡，喂白胡椒、五味子各12粒，每天早、午、晚分3次喂给，喂时掰开鸡嘴，让鸡整粒吞下即可。白胡椒和五味子的药性药理，具有抑制公鸡睾丸分泌、改变其雄性特征的作用。食用的公鸡雄性特征逐渐消失，生长育肥速度加快。宰杀后肉质鲜嫩，安全可靠，对人体无任何毒副作用。

以上种种在阉鸡时用到的方法和窍门，是其他人很难掌握的“绝窍”，在刘黑五手上，就成了“绝活”，用如今的说法是既有一定的“科学方法”，也有一定的“科技含量”，还有一些“祖传秘方”，再加上他本人在阉鸡时，手术动作熟练、快、准，术后又给每只鸡喂饮维生素K、维生素C、云南白药混合液等，可起到止痛、凝血，增强抵抗力之功效，促使创口早日愈合。整个加起来，就构成了刘黑五的一手独一无二的“绝活”，让其他人“望鸡兴叹。”

同大多数濒危的老行当一样，阉鸡技艺没有专门的培训，全是靠师承传授。阉鸡这一行当现在已濒临失传，但在一些南方的小城镇，尤其是在赣南，湘东南，闽粤，以及雷州半岛的一些农村中还可以看到。

 二

在我国广大的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而农民养的猪，大都是要在春节前杀掉的，一部分猪肉拿出来卖掉换成钱；另一部分留下来，放在灶前吊着，通过火烧烟熏烤焦后，挂在走廊上用绳子将其吊起晾干，以作为全家人一年的肉类食品。而我们当地称过春节为“过年”，当地人也就将农民养的猪，被称之为“年猪”。

在农村的庄户人家养猪，公猪、母猪、肥猪是在一起圈养的。如果公猪不阉割，等它性成熟了后，它就会胡搞一气，很容易把和它同在一个猪栏里的母猪搞怀孕。再者，不阉割的公猪受雄性激素影响，性格比阉割后的猪火爆很多，更容易打架斗殴，造成伤亡。另外，阉割后的猪的肉质更好，而且饲料转化率高，成长速度更快，成本更低。这些更符合农村对于优质牲猪的品种、品质、数量的一些硬性要求：既能保证牲猪的肉质好、口感好，还要保证牲猪的肉膘和精瘦肉的比例要匀称，还要保证牲猪的生长时间，必须控制在八、九个月左右，以保证能在春节前能够达到宰杀的标准重量。于是，阉猪这个行当，便在农村如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发展起来。现在大多数兽医仍然是用传统的阉割术给小猪去势，去势后的小猪性情温顺，便于管教，肉也长的好，没有异味，口感也好，很受百姓欢迎。

其实，阉割术是我国古代传下来的一项宝贵医术，连外国人都很惊奇，这也算是外科手术了，但不需要缝针，也不需要抗生素，仍然不会感染。虽然农村里有许多人都从事这项技术，有的人阉割得好，但也有的人则阉割得要差一些，这毕竟是一项“熟能生巧”的技术，在一般人看来，阉猪似乎很简单，但对于长期从事这个行业的刘黑五来说，自然也像他阉鸡一样，也有他的一手别人学不来的“绝活”：除了“快、准、狠”等一手精湛的技艺外，刘黑五最擅长的还是用药物给牲猪止痛、止血、消毒、杀菌，因此，他阉割牲猪的成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这也就够成了他在我们农村老家稳坐阉猪行当中“头把交椅”的秘笈。

那时，我还在给生产队里放牛，经常把牛牵着到处吃草，有幸目睹了刘黑五阉猪“快、准、狠”的风采，也见识了他对不同类型的猪进行阉割时所采取的不同方法。

那天，我正好经过一个小村庄，老远就听到了一阵“呜——呜——呜——”的牛角声，我一听那嘹亮、音尖、声长的牛角号声，便明白是刘黑五马上就要来了，便在他必经的路口等他。等了约莫十几分钟，果然见刘黑五手拿牛角，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过来。因为他阉鸡、阉猪的名声很大，在当地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我自然也不例外。况且，我经常牵着牛到处跑，他也能注意到，有时也时常在路上碰到后，他还与我交谈过，大致是问我为什么到了读书的年龄不上学之类的问题。因我家里也养猪，自然也会请他上门阉猪，只是那时候他走村串户，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以至于家里好几次阉鸡或阉猪，我都没有赶上。

这一次，我见刘黑五过来，照例还是喊了他一声“刘叔叔”后，便问他这次到哪家去阉鸡还是阉猪。听说是要去阉猪时，我便牵着牛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等到了一户农院小院前，他便放慢脚步，我这才发现，这家人早已等他多时了，家里两个大人和一个比我还大点的男孩正摩拳擦掌在等着他呢。我急忙将牛放到了他家门前一处水沟内，那里正好有一湾青草，可以让牛吃一阵子，我便将牛绳前端的一个桩钉钉在地上，以防止牛吃完草后乱跑，便马不停蹄地跑到那户人家，看刘黑五如何阉猪。

等我赶到那庄户人家时，发现刘黑五已从猪栏内提出一头一米多长的小猪崽，等他拎到院里里时，还没有等我来得及看那小猪崽，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将猪仔摁倒在地，右手握刀，左手一把薅住这个公猪仔的卵子，圆滚滚的肉球被挤在手心，锋利的刀口轻轻往光亮的皮囊上划一口子，左手略一用力，像是挤嫩豆仁一样，“哧溜”一下，裹着白衣的猪卵子顺势而出。最后拿出早已配好的药往里面倒了一些，那是可以愈合伤口、止血、止痛的外伤药，最后象征性的将伤口拉拢，嘴里夸一句“长几百斤”，然后用刀的另一端，看上去像一个钩子，从刚刚划的口子伸进去，找到需要割掉的东西，然后直接勾出来切掉！随后，便将小猪仔后腿提起倒立，让户主送回猪栏内，前后还不到二分钟时间。

接下来，主人又从猪栏内捉出一只小猪，我从外形上看得出，这是一只小母猪。只见刘黑五揪耳拽尾将它抱到猪栏外的空地上，迅速将猪仔摁倒在地，熟练地在肚脐边上一个小部位进行刮毛消毒，然后在其部位上用刀子划个小口子，先用手指伸入肚内探明卵巢位置，再用刀的另一头的弯勾，插入肚内勾出一团“花花肠子”。之后，就是剪断并结扎精索或输卵管，缝合创口，抹一把他事先配制好的药粉进行消毒，再撒一把添加了云南白药粉的草木灰用以止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也不到三分钟。

我见刘黑五三下五除二就将这家的二头小猪给阉割了，完全还没有看明白是片么回事，也没有感觉有“过瘾”的滋味，便等他洗完手，趁着主人家给他递上一杯芝麻豆子茶的时候，我便缠着他给我讲阉猪的一些要领。

刘黑五斜瞟了我一眼后，就反过来问我：“你为什么小小年纪不读书，而给队里放牛呢？”我见他又问我这个让我心酸又心痛的问题，便也反问他道：“你一定要听？”刘黑五没想到我会反问他，也没有气恼，反倒是像来了兴趣一样，笑着对我说：“对啊，就像你想知道我怎么样劁猪一样，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读书？”我见他今天有“打破砂锅问（纹）到底”的意思，也只好告诉他说，因为家里没有男劳力，我是男子汉，得为家里挣工分。至于读书嘛，我可以接哥哥的“下手”，读他已经读过了的书。为了表示自己的能耐，我让这家的那个比我大三岁左右的男孩，拿出他五年级的语文课本，交给刘黑五手上，就对他说：“你若不相信，可以考我，随便你点哪一课，我保证把课文背下来。”

刘黑五一边接过语文课本，一边随手往后面翻，心想，前面的课文你肯定能背，我偏挑后面的长点的课文，看你能不能背得出来。等他翻到了《木兰诗》这一课后，便认真地翻了翻，感觉还有点长，便有意不报课文名字，只报了个93页，我之前早已将哥哥的五年级课本背得滚瓜烂熟，也就没有丝毫的停顿，一口气背诵下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不光刘黑五没想到我能将整篇课文能完整地背完，就连这家主人在内的一家几口人，也都有些目瞪口呆。那时候，我还不满十岁，居然将小学五年级的课文给完整地背诵出来，而他们家那十四岁的男孩，已经读初中了，还没能将这篇小学五年级的课文完完整整地背下来过，就有他们家的一位长辈走过来，好奇地看着我问：“你光背诵下来，还不能算你有本事，你能完完整整把这篇课文解释出来吗？”

我一听，这考题的难度还升级了，就把目光投向刘黑五，那意思是想问他，你想不想听，你若不想听，我就懒得告诉他们，因为我主要的目的是要听他给我讲阉猪的事情，至于那家长想听我解释课文，我才不想在他们面前“显摆”呢！刘黑五从我的眼光中，读懂了我的意思，便认真地点点头道：“如果你能解释得出来，我不光告诉你劁猪的绝窍，还破例收你这个小徒弟，怎么样？”我一听，差点兴奋得跳了起来，张口就将《木兰诗》原文给他们解释出来：“织布机声一声接着一声，木兰姑娘坐在门前织布。突然，织机停下来不再作响，只听见姑娘在叹息。有人问姑娘在思念什么？姑娘在惦记什么？木兰就说，我也没有在想什么，也没有在惦记什么……”末了，还将作者写这首诗（辞）的背景也说了出来。

这下，就连刘黑五也有些吃惊了。且不说他阉鸡、劁猪的手艺，单单是那些给鸡和猪伤口止血、消毒的药品就有几种，要说他没有读过书，那这些药品配方他是如何配伍的？我从他吃惊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急忙不失时机地叫了他一声：“师父在上，小徒我这厢有礼了！”说罢，右手紧握拳头，左手伸直靠在右手拳头上，然后双膝跪地，很是认真地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拜师礼”。然后又象征性地对天、对地、对祖师进行了跪拜，并且祈求祖师爷保佑。

刘黑五一见我这标准的“拱手跪拜礼”，那可是古代“九佬十八匠”这个行当中特有的拜师礼啊，他更是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来一把将我搀扶起来道：“免礼！免礼！”虽说当时他只是开了句玩笑话，但见我这标准的拜师礼仪后，不由得紧张地搓起手来，急忙问身边的主人家，可否有能举行收徒仪式的正规场所，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沉思了一会后，便对我说道：“这样，今天收徒的时机还不成熟，再说我也没有准备，更何况这还得你父亲同意才行，不是我说想收你作徒就能收的，毕竟这个行当说起来也不好听。而且，我看你聪慧过人，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我也不敢随随便便收你作徒，就凭你今天这架式，说实话，我还是从我的师父中听说过一二，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见我一脸的不高兴，便过来哄我道：“这样，既然我把话说出了口，但我也不失言，你以后没事就跟着我跑，这是个熟能生巧的活计，以你的聪明劲头，不用我教，便能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正说着，有村民又要请他去劁猪，他急忙说：“正好，现在机会来了，你赶快跟我去，很快就知道了其中的绝窍了。”

路上，刘黑五便对我说起了这劁猪的窍门，总结一下，就是一句话：眼疾手快、技术娴熟、动作准确、方法得当。然后，就告诉我，以小公猪阉割术来说，要先用2%来苏水清洗阴囊部位，以左手中指压曲睾丸，并用拇指与食指固定阴囊基部，是阴囊部位皮肤紧张。右手持刀在阴囊缝际旁的2cm处开刀挤出睾丸。左手松开捏住睾丸和鞘膜勒带的连接部后，右手撕断销膜韧带的白筋并往外牵引睾丸，左手将总鞘膜与销膜韧带重新还纳阴囊后，固定住精索。此时右手松开睾丸，并在精索上来回刮挫，直到精索断裂为止，然后将包皮囊内白色液体挤出。在摘除另一侧睾丸时，可在原创口处切开阴囊中隔使另一侧睾丸显露，按照上面所诉方法摘除。如果是小母猪的话，就要事先用手指伸入肚内探明卵巢位置，再将其剪断并结扎精索或输卵管，然后再缝合创口并对其进行消毒和止血。

还没等刘黑五说完，前面带路的村民就说“到了”。我这才知道，今天他让刘黑五阉割的这头猪，是一头大公猪。我就问他：“你们阉猪不都是小猪崽吗？今天怎么是这么个半大的猪？”刘黑五就告诉我，这头猪之所以长到这么大了还没有对其阉割，其主要原因是，这头猪长了个隐性睾丸，俗称“隐睾公猪”，民间又俗称“走子猪”。是指公猪睾丸不在阴囊内，隐睾一般位于公猪肾脏后方，有时也在腹股沟处。此类公猪阉割手术时间选择应在2-6月较为适宜。

刘黑五见我听得似懂非懂，也不再多说话，就让家人准备绳索将猪的四条腿分别捆在两棍子上固定好，然后采用倒悬式的方法，将公猪左侧横卧，并派专人在压住公猪臀部的同时，将公猪右侧后腿拉向前方，以保证手术部位不受影响，能正常进行便可。

见几个大男人将猪固定住后，刘黑五便开始用手在公猪的肾脏后方摸索，因为隐睾术部选择较为繁杂，一般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肾脏后方有可能隐藏睾丸。这种情况必须在体结节向腹正中线处引垂线的交点处2厘米处开口；二是腹股沟处隐藏睾丸。这种情况一般在髂区、耻骨区、腹股沟区或肾脏后方的腰区开刀。

没多一会儿，刘黑五果然在公猪的肾脏后方摸索到了隐藏的睾丸，为了确保无误，他又在公猪的腹股沟处反复摸索了一会，确定睾丸在肾脏后方后，便迅速对其部位进行消毒，没有五分钟便对其进行了隐睾阉割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随后又对这头猪实施了阴囊疝气手术：先把处于阴囊之中的小肠移回腹腔，然后切开阴囊壁。在将总鞘膜剥离至腹股沟管外环后，握住总鞘膜和睾丸将精索拧转几周，用消毒丝线横穿一针作结扎，在结扎处的外方向撕断精索和总鞘膜，整个手术便完成，前后也只有不到三分钟。

等他对那头猪阉割完成后，突然传来一阵“哞——”的牛叫声，我这才想起我放的牛还在那水沟中，急忙跑过去一看，见先前刘黑五给人家阉猪的那户人家的小孩，把我放的牛牵了过来，小声地告诉我，那牛将水沟里的草吃完后，因牛绳被固定在地上，它无法再往前去吃草，见旁边田里正好有打了苞的稻谷，便伸过头去将附近的稻谷吃了一大片。好在被这家人及时发现，便将牛牵了过来。原本想让我赔点钱什么的，可人家见刘黑五我当时都准备收我为徒了，也就没有为难我，只让我牵着牛赶紧回家，不然，让生产队长看见后，保准要打我一顿。我一听吓得不行，也没有来得及和刘黑五打招呼，爬上牛背扬鞭狠狠地抽了几下牛屁股，那牛便飞也似跑起来，没几分钟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

 三

再次见到刘黑五，是在一个深秋的傍晚。那天，我放牛回家经过一处小山岗，驻足远望，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和一条清澈的小溪流，其间穿插着几栋村民的房屋，错落有致，偶尔有几户炊烟升起，飘向云天。近看，一条小溪穿插于阡陌之间，溪水清可见底，冲打着石头发出“刷刷”的声响。在溪流两边长有茂盛的野草，那是我放的牛最喜欢的地方，周边长满了高峻的竹子，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闲时可以在此掏鸟窝。这“刷刷”流水声还夹杂着竹林中鸟儿的“叽喳”声，两者并不冲突，反而使音韵更加和谐了。

一阵清风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向我飘来，我轻抚着身边的一草一木，感觉好生畅快。我正陶醉在这深秋的美景美韵之中，突然一阵“呜——呜——呜——”的牛角声，打破了这傍晚的宁静。没过多久，我便看到刘黑五穿着一身阉猪佬独特的打扮朝我这边走来。只见他头上围个油服帕子，上身是青布布扣衣，下身是一个大超裆裤，脚上穿一双青布鞋，身上还系了一个抱兜，腰间有一个牛蛋坨皮包，不用说，里面就放着一把弯弯桃子形的阉猪刀和其他工具。在他走路时，便会发出相互的碰撞声，形成一种独特的交响曲。而挂在他腰间的，还有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的则是他阉猪阉牛时，专门配制的消毒杀菌用的药水或止血类药粉等。

等刘黑五走近后，我便从竹林中箭步窜出，毕竟他是经常走夜路的人，倒是没有把他吓着，不过他却对我能在路上将他“劫住”有些好奇，就问：今天为何在路上拦我？难不成你真的要学劁猪啊？可我上次碰到你爹后，他的脑壳摇得像个“拨郎鼓”，是坚决不让你学劁猪这一行的。我忙点头说，知道，知道。见我并不为难他，似乎也没什么话想要对我说，毕竟我父亲不同意，他就算再喜欢我，也不可能再教我有关阉猪方面的知识和技术了。

这时，眼尖的我突然发现，刘黑五的脚在走路时有点跛，我急忙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说是在前面山岗上路过时，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滑了一跤把脚崴了一下，现在还有点痛，所以走起路来有点跛。我急忙从小溪边将牛牵了上来，让他骑上了牛背。就问他要去哪里，我好载他一程。得知正是要去我们生产队时，便高兴地笑道：“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

此时的牛早已吃饱，我也爬上了牛背。却不小心碰了他手上的牛角，便向他索要，想吹着玩玩。哪知，我试了好几次，就是吹不响。刘黑五见我一副想学的样子，就忍不住拿起牛角，教我一些要领，然后又当着我的面试吹了一次，那响亮的牛角号声，立刻传到山岗之外，老远都能听到一阵阵回音。随后，我又大胆地试了几次，除了吹出几声像“打屁”的响声外，再也没有吹出一些像样的“调子”出来。

刘黑五笑着看我学吹牛角，就指着他的腮帮子说，你以为牛角是那么好吹的？那是要鼓起腮帮子，顶住气门和丹田，才能吹得出来的。我这才仔细观察他的脸部，发现他的腮帮子的确与别人有所不同。因为天天吹喇叭，腮帮子也吹得很壮实。而且他每天边走边吹，也练就一副好铁脚以及吹牛角的好本能。这才想起一句俗语：“火车不是好推的，牛角不是好吹的”还真是说得在理。当然，这牛角我是没有学会，但后来却学会了吹笛子。

一路上，我对吹牛角失去了信心，却对他为什么从事劁猪这个行当产生了兴趣。在我的再三纠缠下，刘黑五只得在牛背上，对我讲起了一段伤心的往事：

原来，刘黑五踏入阉猪这个行业纯属偶然，也算是命运的必然安排。18岁那年，他的家庭已支离破碎，早年父母遭政治批斗，不堪受辱投江自尽。没有家庭庇佑的刘黑五时常成为村中孩子耍玩的对象。也许是源于相似的痛点，村头的光棍老张头收他当了徒弟，给了刘黑五一碗饭吃。老张头的阉割手艺名声在外，他算是刘黑五人生路上的伯乐之一吧。那时候，老张走街串户时都会带上刘黑五，教他如何揽活，告诉他干这行就得看人脸色行事。这是阉猪佬需要的职业操守。刘黑五头脑灵活，上手快。不到半年阉割技术便学的炉火纯青甚至胜老张一筹。但“一山不容二虎”，师徒和乐的景象并不长久。有时，老张头在对牲畜进行阉割时，旁观的刘黑五就会善意提出一两句自己的见解：“师傅，这样做会不会寄生感染？我看过书上介绍过，下刀前要用沸水过一遍或者用火焰淬一下。”

老张头继续自己手头的动作：“甭废话，我是你师傅，还需要你来教我？”但善于钻研的刘黑五经常去县里和那些有名的阉割匠交流技术问题。老张头知道后，心里便是一沉：这明显是在打他这个师傅的脸。一气之下赶走了刘黑五：“你去自立门户吧，我这庙小，装不小你这尊大佛。”尽管刘黑五磨破嘴皮去解释，回复他的都是无止境的沉寂和树上没完没了的知了声。后来，自立门户后的刘黑五，善阉割的名声也很快传播至方圆几里。他比老张头多了阉割后消毒、止血的工序。村民一致认为刘黑五阉割动作规范，因此有村民亲自上门请他去给自家牲畜阉割。此后，老张头的门前瞬间冷落鞍马稀。可有时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张头有次走在路上时，被一头发了情的牛撞到了医院。一向硬朗的老张头自此颓丧了许多。刘黑五每次拎着礼品前去探望，都被老张头厉声呵斥走，说他猫哭耗子，来看他好戏的。刘黑五不会选择生气，就委托了村大队的支书代送礼物。后来，老张头还是走了，无儿无女的老张头的后事也是由刘黑五一手操办料理，并行了子女的大礼。

刘黑五说到这里，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其实，我的师傅是个顶好的师傅，我一生的精彩都是师傅给予的。”

我见一句话提起了他的伤心事，便有意把话题岔开，就问：“那你成天在外跑，而且经常好几天甚至十几天不落屋，你媳妇对你没意见？”

谁知，我话音刚落，刘黑五的眼泪竟然像女人一样，“哗哗”地流了下来。他哭了好一阵子后，才平静下来，红着眼睛对我说：“像我这样长得又丑、又黑，又没个正经职业的，哪个女人敢嫁给我？”末了，又停顿一下后，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说道：“我和你这个小屁孩说这些话有什么用？”然后就缄默不语，直到我们到了生产队的禾场上，他才开口说话。

等我们到了生产队的禾场上时，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人们从仓库里扯出一根电线，在禾场上支了三根竹篙子，形成一个稳定的交叉角，便将一个足有200瓦的电灯泡挂在上面，将整个禾场照得如同白昼。再看生产队的队长、副队长还有一些干部，加上十几个社员，都围在禾场上，看那样子，大家都在等刘黑五。

这时候，又见队里长期从事放牛工作的周清明师傅，从生产队禾场边的牛棚里，牵出一头去年才出生，如今还不到周岁的牛犊出来，我这才明白，他们这是想让刘黑五帮他们阉牛。

在农村，农民对耕牛历来倍加爱惜，为了使公牛失去野性，驯服听话，勤奋耕耘，公牛长至一岁左右，就要对其采取割掉它输精管的“阉牛”措施。当然，也有直接割掉它们的睾丸，让其丧失性功能。至于为什么要等到夜晚才能对其阉割，估计是白天耕牛要干活，晚上对其阉割后，好让其休息一晚，第二天还可以继续干活，不耽误生产。

等大家见刘黑五到来之后，便有生产队长张坊湘过来与他进行接洽，刘黑五便问，今晚有几头耕牛要阉割？队长就告诉他一共有六头耕牛要阉。然后又问他，采取什么方法？刘黑五看了看场上的这十多个男人，大家都是生产队里最强壮的劳动力，就对他们说，这阉牛可不比阉猪，牛与猪比起来，不但体积大得多，力气也大得多。而且牛这畜牲是很有灵性的，如果让它知道你要对它动刀子，割掉它的“命根子”，它是要和你拼命的。见大家一脸茫然，他就问大家：“你们平常看过耕牛打架没有？是不是好几十人都拉不开？”

大家一听，都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农村里的男人，谁没有见过耕牛打架？可就是不知为什么总是好多人都拉不开。有时，看着两头耕牛打得头破血流，相互之间用牛角拼命地往对方头上、身上或肚子上，狠劲地挖过去，那架式，仿佛它们之间有深仇大恨似的。人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打架，从这块田地里打到另一块田地里，把刚插的秧苗全部毁了。对于那些“打红了眼”的耕牛，它们不打得你死我活，是不会罢休的，就算是一时被人们强行给拉开了，可下次只要它们一碰上，照样还会干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刘黑五就对他们说：“那我问你们，你们的牛棚里，为什么把㸺牛（母牛）和牯牛（公牛）分开来？原因就是为了牯牛之间相互打架嘛！”这个时候，大家似乎明白了其中一些道理，但也有一些不太明白的小年青就一个劲地问牛为什么打架？刘黑五见那人脑筋不开窍，就怼了他一句：“要是别人把你的老婆给日了，你会不会和他拼命？”

那小伙子正要开口说“当然……”话到口边，顿时又停住，这才哑然。

这时，刘黑五急忙让我把刚才那头驭着我们来的小㸺牛（母牛）牵走。在农村，耕牛与牲猪是不一样的。耕牛就是生产力，也是生产工具，历来是倍加爱惜的。因此，生产队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对母牛进行阉割手术，一旦它们性成熟后，等到了发情期，生产队里还会对其进行配种，尽量让母牛怀孕，这样，来年就又会为生产队里增添一头小牛。

刘黑五见大家还在那里闲聊，知道这是在听他的命令，就一边让队长去再找一些劳动力来当帮手，另一边又命人去准备麻绳、杠子，以及黑布、脸盆之类的东西。

不一会，生产队长又叫来了十几个强壮的男劳力，手里拿着杠子的麻绳。刘黑五便让大家分别将杠子绑在那头牯牛的四条腿上，等他仔细检查确认绑结实之后，再命人将那块黑布拿过来，将那牯牛的眼睛蒙上，然后依旧用麻绳捆好。这才命人将这头牯牛放倒。等牛被放倒了之后，又命人拿来另一根杠子，将牯牛的两条后腿撑开，仍旧用麻绳绑上，等分认真检查后，确定绑紧之后，这才俯下身来，用手去摸那牯牛的阴囊，以确定睾丸的长度和大小，便于一会好动手术。这和兽医给牛做手术一样，都是进行术前检查。

随后，刘黑五又命人从一庄户人家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清水来，从他随身的牛蛋坨皮包内取出一把弯如桃子形的阉猪刀和一些其他工具，放在清水中泡着。等这些准备工作做完之后，刘黑五便迅速用刀子在那牯牛的阴囊划开，双手用力将睾丸从里面挤出来。然后，再对其伤口进行缝合。其间，又命人从他随身携带的那个皮匣子中，找出一些药水洒在伤口上，又用了一些云南白药为伤口止血，前后也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然后再命人解开捆好的麻绳，拆下木杠，待牛起身走几圈后，没发现什么异常时，阉牛方才宣告成功。

如此重复五次之后，约莫二个多小时的光景，就将生产队里的六头牯牛全部阉割。最后，队里有人不知从哪里又牵来了一匹马来，刘黑五又依照同样的方法，将马的睾丸从其阴囊中挤了出来。唯一不同的是，在为马进行阉割时，没有用黑布将那马的眼睛蒙上。

等刘黑五完成所有的工作后，我便过去问他为什么只蒙牛的眼睛而不蒙马的眼睛？

刘黑五一边用清水洗着手，一边认真地告诉我，之所以给牛蒙上黑布，是因为牛的眼睛的瞳孔内，和人一样，是可以留住人的影像的。如果不将其蒙住，它必定知道有人对其进行了切割手术。牯牛是比较凶猛的动物，它可以为了争一头㸺牛的交配权与另一头牯牛去打架，而刘黑五将它的“命根子”都给割了，它还不找他拼命？牯牛它一旦发起飙来，莫说这二十几个人招架不住，说不定还会发生牯牛伤人的流血事件。

我一听，吓得直吐舌头，人也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看着来人将马牵走。便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给马的眼睛给蒙上呢？难道你不怕马报复你吗？”

刘黑五就笑着说道：“重要的是，马的眼睛瞳孔内，不会像人一样留下人像。既便能够留下，公马与牯牛相比，还是相对温和一些的，它一般不会主动伤人。反过来，牯牛可不一样，只要看它们打架，你就知道它们有多凶猛了。防范于未然，总不会有错。”

从那之后，我才知道，公马与牯牛之间的区别。也知道了为什么人类在谈及为子女或为单位作贡献时，常常会说出为他们“做牛做马”的真正含义。

 四

自从那次阉牛阉马过后，我又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刘黑五了，算起来也有一年多时间没有相见了。而这个时候的我，也已经背上了书包，进入中学去读书了。他那响亮的牛角号声我倒是经常能听到，但那都是从很远的山谷那边传过来的回音，估计离我居住的地方有十几里路远。要想去见他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是走村串户的，等你走到那里，他又离开了。

再次见到刘黑五时，是在一个初冬的早上。我正差强人意着书包去上学，路上正巧碰上他赶着一头身体比较壮实的“脚猪”在路上行走，我们当地农村习惯将“种猪”称之为“脚猪”，也有人称之为“脚猪子”。但具体是怎么从“种猪”之名而演变成“脚猪”的，那就不得而知。只记得听当地人说，海南那边有一种“香猪”，腿比较短，嘴巴尖长，喜欢在野外到处拱土觅食，走起路来嘴巴贴着地，从后面看就像五只脚，所以当地人就叫它们“五脚猪”，当有母猪处在发情期时，就把它放到山里去找野猪配种，然后生下具有野猪习性与体质的小猪，它们像野猪一样脚短小，因猪的体积不大，重量轻，而且它的皮厚油少，肉质结实，鲜嫩爽口，味道芳香，多吃不腻，便成了当地人们的一种美食。据说，不管是白切、烧烤或火锅都味道具佳，风味独特，特别是烧烤来吃。这“脚猪”之名，可能由此而来。

再看他赶的那头“脚猪”，除了身体结实之外，果真是腿脚不长，很有点从海南那边那种“香猪”的遗传基因，估计不是在外面配过种，至少也是杂交猪之类的“杂种猪”。我们当地有口舌恶毒之妇，有时也骂某人为“脚猪子”，估计也缘于此吧！

我见此情形，一边走一边问他：“你不是专门劁猪的吗？怎么也做这等营生？这好像与你所从事的那种阉猪的行为，是相悖的啊！”

刘黑五眼睛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不知是不想对我这个“小屁孩”讲大人们之间的伤心事，还是不好意思讲他自己的心酸往事，只是富有深意地对我说了一句“你以后会明白的”，便转身朝另一条山路上走了，也不知是有意避开我，还是真的是有另一条路要走。

在我们当地农村，赶“脚猪”之人，大都是年纪比较大的鳏夫，或者是没有结过婚的老光棍。在我们当地农村，只有死了老婆而后来没有再婚的男人，才能称之为鳏夫。而“光棍”是指到了已婚年龄没有结婚的人，而且多指男人。而离婚之后的男人不会称为光棍，有儿有女无配偶的人，也不会被称为光棍，这是农村里光棍和鳏夫的区别。而在现代，“光棍”一词，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大龄“剩男”被称为男光棍，大龄“剩女”被称为女光棍。这“光棍”一词，原本是特指没有妻子的成年男人，但到当今的社会，把没有结婚的女人也称之为“光棍”，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多少有些“变异”了。

在农村，无妻或丧妻的男人有很多，被称之为鳏夫，也有许多丧夫的女人，被称之为寡妇，多为生活拮据、苦命之妇人。有个成语为“鳏寡孤独”，指的就是这类人群。《孟子·梁惠王下》这样解释：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汉书·黄霸传》中，也有“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因此，“鳏寡孤独”也泛指老弱无依的人。

自从老张头去世之后，刘黑五就成了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村子里最有名的一个阉割匠。但由于他所从事的这个职业的原因，尽管他早已过了成家的年龄，有的男人到了他这个岁数，甚至有几个孩子了。但像刘黑五这种没成家的男人，就被视为一种不正常的现象。而在农村有些人对这个行业有点歧视，瞧不起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每次遇见刘黑五到村子来给某个农民家里的牲畜阉割，有些家的主人就会把自家的女子关在屋里不让出来，生怕刘黑五对她们起什么歹念。从他们的这些行为来看，明面上可以用“女人怕血腥”来作解释，其中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多少是对他所从事的这个职业有偏见或歧视的。

还有人说，其实刘黑五之前是结过婚的男人，只是因为那女人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为了避开人们的“口水”，不得已才嫁给了刘黑五。在当时的农村，未婚先孕是一个让人们极为不耻的行为，而有些女人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良行为，往往会选择找一个看上去要比她条件差很多的男人急切地嫁了，等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悄悄离开。而这个可怜的男人，就从此成为了“鳏夫”。关于刘黑五是否真的曾经与某个女人结过婚，因为没有得到过他的证实，我无法确认，但从他几次谈及此事时泪眼娑婆的样子，估计也就八九不离十，也可能是因为太难于启齿的原因，我几次三番都没有从他口中找到答案，或许就缘于此吧。

当地农民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对某种事情的传播，远比人们的想象力要丰富得多。尤其是像一些鳏夫或光棍找寡妇、哪个妇人偷人之类的事情，更是被人传得“有声有色”，被人们“津津乐道”，仿佛那是一件令人很“光荣”的事情。

刘黑五常年在外走村串户，自然是经常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群，有对他夸赞的，自然也会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的人。有道是，“哪个人前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讲的就是这样的事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 “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上人心险恶，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更有那“当面喊哥哥，背后摸家伙”的卑鄙小人。那刘黑五原本是个热心快肠的男人，每每经过一些寡妇或孤寡老人家时，看到他们或她们很吃力地做一件体力活时，他都会停下脚步，不由分说地去帮助一下。这原本无可厚非，可农村里就是有一些乱嚼舌根的人（当然，城市里也有这样的人），非要把一些好事说成坏事，尽给一些好人脸上“抹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她们（或他们）有这样的能耐。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此话一点不假。

那年夏天，刘黑五经过一个小村庄时，看到一个妇女在自家菜园地里锄草，她上身穿着一件翠色短衫,下身穿着一条藕色长裤，是一身典型的山里人的打扮。虽然脸颊上有些汗水，但仍然能看出那常在田间劳作而形成的一抹酡红。而且是白里透红的那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灵气儿。在经过那村妇面前时，刘黑五看见那妇女还有几分姿色，就下意识地准备上前与之搭讪几句。毕竟，男人见了好看一点的女人，潜意识里都是有一些“想法”的，这不是男人“好色”，而是他身上的“荷尔蒙”在作崇。

可还没有等到刘黑五走到她跟前，那妇人却突然人一歪，就倒在了菜园地里。经验丰富的刘黑五知道，这妇人可能是因为因天气炎热而中暑了。他二话不说，飞快地冲进菜园子里，一把将她拦腰抱住，然后就朝坡上的一户农家跑去，估计是那妇人的家了。

果然，当刘黑五抱着那妇人走到那屋前时，见家门并没有上锁，便一脚赐开房门，寻找到有床的一间屋子，将她放在床上，便开始对她进行施救。刘黑五常年走村串户，又懂一些医术，自然知道如何抢救中暑的人，他先是用手使劲掐她的仁中，见没有什么反应，便对她进行嘴对嘴的人工呼吸，以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能让她清醒过来。

中国有一句谚语叫“无巧不成书”，此时也真的是有些凑巧。当刘黑五抱着这妇人从菜园里到她家时，正好被村里的一名长舌妇看到，便悄悄地尾随着他们到屋子边上，等她闯进那妇人家时，正好看到刘黑五在对那妇人进行嘴对嘴的人工呼吸，吓得她“哎呀”一声，转身就跑，逢人便讲这刘黑五如何对这妇人进行“强奸”，而且连大门都不关。她原本是村子里一个有名的“长舌妇”，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她的话原本没有一个人能相信的，可她却信口雌黄，胡诌一些难以启齿的细节，硬是编撰成了一个“强奸犯”进村侵犯妇女的“经典故事”。末了，还硬是拉几个男人，要去那妇人家去“捉奸”。

可刘黑五呢，当时在听到外面那妇人的一声尖叫后，本想让她进来搭把手帮个忙什么的，可她却一溜烟地跑了。以刘黑五经常在酷暑盛夏走村串户的经验，那晕倒了的妇女必须在短时间内进行抢救，否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期，怕是难以救活她的。于是，刘黑五除了对她进行口对口的人工呼吸外，又将她的衬衣的胸部解开，对她进行了心脏按压，然后又是人工呼吸。如此反复进行了约半个多小时后，也不知是刘黑五真的有一手“绝活”，还是那妇女原本就真的“命不该绝”，那妇女最终还是被他给救醒来了。

而正好在这个时候，先前的那个长舌妇，领着一帮人闯进门来，正好看到了刚苏醒过来的妇女，害羞地捂着胸前的衬衣，带着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的男人。那个长舌妇看到眼前的一幕，便指着刘黑五对众人得意地说：“你们看，我没有说假话吧？”

一群不明真相的男人，就过来把刘黑五一把摁住，还有的找了一根麻绳，就过来准备要将他绑起来。刘黑五的身材原本就很高大，加之他常年走路身体锻炼得比谁都结实，三五个男人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他便不由分说与这几个人动起手来。边打还边对他们说：“你们疯了，老子是来救人的，你们怎么好坏不分？”

这来的几个人中，里面也有人认识刘黑五，就对他说：“我知道你有些本事，但你说是救人，可谁人能信？再者说，你救人就救人啊，干嘛还要脱人家的衣裳？”

刘黑五一听，感情是刚才在实施人工心脏复苏的时候，因为怕那女人身上的暗扣对她的身体产生第二次伤害，他便随手扯开的。便让那妇女过来，指着她胸前的铁质暗扣说：“这小小的喑扣，别看它小，却是铝铁制品，如果我不事先将她的衣扣解开，在我对她施救时，势必也会把她的衣裳弄散弄开，而这暗扣上面的圆形扣子，虽然不算尖，但却是凸起的，我的力道那么大，势必对她造成第二次伤害，那样，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再看那被救后的妇人，一脸的愧疚之感，便知道刘黑五所言不虚。大家这才松手，言归正传，方知这刘黑五真的是救了这妇人一命。而刘黑五这才知道，他所救之人，原来是一名寡妇，她的丈夫是在一次冬修水利建设中，被石头砸碎了脑袋当场死亡的。

尽管当时大家对刘黑五救人的行为很感动，那名年轻的寡妇为了感谢他，也留他在家吃了一顿晚饭，但仍然被某些不怀好心的人，说成是寡妇感恩鳏夫。加之刘黑五原本身体就长得高大威武，反倒被人说成是他的“本钱”好大，被人家寡妇看中，俩人一拍即合，鱼水情深……这些不堪入目的话语，传到刘黑五的耳朵之后，可把他给气坏了，有几次还真的找到那名长舌妇家里与她理论，并在一气之下，还揍了她一顿。结果呢，又被她说成是刘黑五对她进行“打击报复”，还扬言要找人修理他云云。

最后，刘黑五被那长舌妇说得也没了脾气，干脆也不去理会这些，仍由她乱说一气。但那名长相姣好的年轻寡妇却不知为何动了心，后来还真的嫁给了刘黑五。后来，据有知情人说，那妇人成了刘黑五的女人后，他便教她了阉鸡的本领。再后来，她便与刘黑五一道住在了一起，每天早上俩人一同出门，男人向东方而走，主要负责阉猪；而女人则向西行，主要负责阉鸡。有时，俩人也一起出门，配合着一起阉猪或阉牛。

据说，后来他们还生了一儿一女，因我后来离开农村回城，便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