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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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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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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 螺

在一个长满杂草的水凼边,13岁的我正被2条1米多长、手碗粗的青蛇围攻,我试图往左突围,可左边的蛇仰着头凶猛的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的看着我;我设法往右边跑,可右边的那条大蛇又“刷”的窜到我面前,把头仰起来左右摇摆。我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镰刀左防右挡,可终抵不住两条大蛇的左右夹击,被它们扑倒在地,我拼命地在地上打滚。突然,我一下子滚到了床下……原来是一场噩梦。抬头一看,已是10月1日凌晨2时,一觉醒来,不觉已到金秋。

过了天命之年,就步入老年的行列了,瞌睡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多了。在床上辗转了半个小时后,头脑里满是梦中的情节,索性爬起来,一边打开记忆中的电脑开关,一边又插上“奔3”的电源,坐下来写少年时期“灭螺”的故事。


                                               


所谓“灭螺”,言下之意就是消灭钉螺。大凡出生在湖区或江河边的人都知道,江南地区的江河湖水中有一种钉螺很小,但是肉眼也能看到,常依附在水中,人体一旦进入了有钉螺的水域,便被感染上一种可怕的疾病,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像孕妇一般成了大肚子,最终不治而丧生——这便就是被当时的人们誉为“瘟神”的“血吸虫病”。解放后,党和政府十分关心人民群众的身体健康,多次号召“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获悉江西省余江县消灭血吸虫病后,“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写下了不朽的诗篇《送瘟神》。


在六、七十年代,消灭血吸虫病的最有效方法是在汛期过后,在疫区的湖边或河边喷洒药水,将长在湖边的芦苇全部砍掉,然后送到造纸厂化成纸浆。读中学时,我的学校每年都要响应号召,带领老师和学生到疫区去灭螺。因此每逢国庆节期间,我们这帮学生就在老师的带领下,打起背包拿着镰刀,来到有芦苇的地方安营扎寨,然后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勤工俭学。因砍下的芦苇要卖到造纸厂去,每次灭螺下来学生也能分到一点钱,而且这一部分钱足以解决我们每年上学的费用,故学校称灭螺为“勤工俭学”。


在我灭螺印象最深的那一年,我还在读初三。那时,由于父亲的“历史问题”,我们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作为“黑五类”的“狗崽子”的我,尽管长得十分矮小,但由于过早地参加了劳动锻炼,身体还算比较结实,十三岁的我肩膀没长硬,却能挑得起100多斤重的担子,平时生产队里的“双抢”和秋收等农忙季节,每天能为家里挣六、七个工分呢!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时代,农村有许多人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而担当着“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学校里的老师们,却也有这样的“极左”思想,这一点就充分体现在“勤工俭学”或义务劳动上。因此,当老师宣布不按班组自由组合小组砍芦苇时,我就来了干劲。那时,因我在上学之前,一直在给生产队里放牛,特别会割草,当然,对砍芦苇也就不在话下。同学们都知道,跟着我做事,绝对不会“吃亏”。更重要的是,那时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又是班干部,人缘还算不错。因此当我发出“谁和我一组”的号召时,班上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围了过来。


这下可把班主任急坏了,班上有二十七个女同学,没有一个人要她们。我们的班主任是个女的,姓许名芳,人很年青也长得很漂亮,尽管我的成绩在班上不是最好,但她很喜欢我的作文,所以对我还不错,她就让我将班上的五十九名同学进行分组。我见推辞不了,只得将我们班上那些平时能做事的同学结集在一起,然后按照每十人为一组的要求搭配女生,组成了六个“精悍强干”的小班组,每个小组指派一人为组长。到最后一组时,只有九个人,我主动要求带这九个人一组。看到许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我也高兴地笑了。不料,随后她又宣布我为临时班长,全面负责本次“灭螺”任务。


接着,我们便按照新排的小组进行列队,所有同学站成六行,由老师带队走向操场,接受校长的“训话”。其实校长的“训话”也就是两个方面的内容,第一是动员,第二是布置任务:每个班每天至少要完成砍伐五千公斤芦苇的“光荣任务”。


                                            二


领到任务之后,我们分成偌干个纵队,列队上轮船过江。

此时,天已经开始大亮了,洁净的蓝天上,一抹罗纱般的玫瑰色慢慢地伸展开去。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透过云层穿过来,照射到这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远去江滩中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望不到边,风吹来,芦苇像波浪一样的起伏,芦苇里泛着温柔的微黄色调,美丽极了。


我们班在一块指定的地方“安营扎寨”,同学们纷纷放下行李,从背包上取出镰刀,拿出毛巾肥皂等洗漱用品,可望了望四周一望无垠的芦苇荡,个个面面相觑。原来,因为学校通知早上五点半到校集合,许多同学慌得连口脸都没有洗呢!现在到了这里,哪来的水?


还好,学校与公社造纸厂早有联系,不一会儿就有工人师傅将铁锅和水缸送来了。可他们把东西放下之后就走了,剩下的事情全靠我们自己解决。许老师是从刚县城里调来的,她压根儿也没有见到过这种“世面”,一脸愁容地看着我。好在我哥哥在学校参加“灭螺”时,我给他当过“小工”,知道怎么做。这时,我这个班长俨然一个“班主任”,指挥六个队的男女同学去砍芦苇,要尽量多砍些,以便给同学们做宿营的“帐篷”;安排五个同学们平整一块土地,以作为我们宿营的“大本营”和“根据地”;等平整了一块空地出来之后,我又安排三个同学们在地上挖掘泥土,并亲自找来一些大块硬的泥土,把铁锅往上一放,往四周糊上泥土,又经过几番修改,终于砌成了一个土灶。等“灶”做好之后,又安排三个同学们把水缸固定起来,然后收集同学们带来的几个水桶,一人拎二个,同我一道,到远在二百多米之外的江面上去提水。等我们把水缸里装满水之后,我又迅速把从家里带来的“明矾”倒入水缸里,这是一种可让混浊的水在短时间内沉淀杂质的化学结晶体,具有消毒杀菌的作用。不一会,水缸里原本混浊的水随着我的搅拌,渐渐清洁起来,水中的杂质沉淀下去了。我用茶缸舀了一杯,放进嘴里感觉不错,就安排许老师和班长邓胜利及另外一个女同学,过江去街上的集市上买菜。并告诉她们说,等她们回来炒菜。


许老师一直在我的身边,她看到我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种事情,心里很高兴。而这些事情原本是她这个老师做的,可她却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做了,而且做得比她想象得要好的多。于是就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和她们去买菜了。”我此时正在地上挖掘泥土平整另外一块土地,头也没有抬就对她说:“好,你们去吧,早去早回,我们等着你们的米下锅呢!”


等许老师走后,我安排胡明英和刘泽英二个女生在我们的“领地”里拾柴禾,以便一会儿煮饭用,顺便当值班员,以防别的班上的同学来捣蛋,破坏我们的劳动成果。而我则去找我们的“大部队”,把他们的“劳动成果”运回来,好及时给大伙“做窝”,以便大伙好休息。当我们拎着一桶桶清澈清凉的水来到同学们面前时,大伙那被太阳晒红了的脸上,露出了喜欢悦的笑容,很像一朵朵绽放的小红花。


                                                 


从“大部队”那里运回了芦苇之后,此时已近中午,秋日明朗的阳光普照着广阔的江面上。阳光穿透了一朵向南游动的灰色的云,云间渐渐展开一圈晶亮的,宝石也似的蓝天,犹如睁开了一只迷人的温柔的大而蓝的眼睛。从那眼里,像舞台追光一般投下了一缕金辉。而在那橙黄色的,衬着太阳的边缘上,阳光成为一种宽阔的扇子一样的光线,斜斜地投射下来。在辽阔的天空中是细细的,可到临近地面的时候,却像投影一般扩大了无数倍,落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那连着天边伸展着的褐黄色的芦苇和对岸的江界线上。江面是光灿灿的一大片耀眼的水光,摇晃的水面跳荡着充满生命活力的一朵朵浪花。


我指挥着同学们在一块平整的地上,堆起一捆捆芦苇,码成一道道“墙”, 分隔成一道道一米五左右的空格,待码到一米七高以后,又按照芦苇的长度,然后把长约二米的芦苇堆在上面做成“屋顶”。这样如此反复,我们就搭起了四条“巷道”,为了通风和采光,我还在巷道两头的上方,各留了一块长和宽大约半米的空格作为“窗户”。然后,又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芦苇,再在上面铺一些柔软的草,把同学们带来的棉絮和床单都铺在上面。这样,我们的宿营地就搭好了。我最先走进我们的“宿舍”,站在地上用手往上一伸,我的手指还伸不到“屋顶”, 那时我们班上长得最高的同学的身高还不到一米六,而我们的老师也只有一米六三到一米六五的样子,我所搭的“房屋”的高度,完全符合我们的“居住标准”了。我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让其他的同学进去感受了一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好!”随后,我又在离我们的“宿舍”不远的地方,挖了二个坑,用芦苇一围,就搭成了二个“厕所”。为了区分男女,我把自己的一个蓝色的书包挂在一个“厕所”的“门”上,以此作为“男”的依据。而“女厕所”因为没有合适的东西作区别,就什么也没有挂。


等许老师和邓胜利等人买米买菜回来后,看到我们搭的“房子”和“床铺”也十分满意。许老师走进去一试,还不用低头,抬头一看高度正好,就对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多高的?”我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后说:“这还用我量吗?我的老师有多高,在我的心里难道没谱?要是那样岂不是我没有把许老师你放在心上了?”


许老师听了我一番“俏皮话”,心里自是一喜,但她不知怎么悟出了一点“玄外之音”,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她也没有责怪我,只是拿眼睛盯了我二秒钟,歪着头朝我微笑着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学会了这一套?”

我当即伸长了一下舌头,给她来了一个“鬼脸”:“我不是讨你喜欢,也不是成心想拍你的‘马屁’,而是说的真心话!”许老师听了之后,居然没有怪责我为何说出这样“成熟”的一句话。


                                     


有一天,在一个长满芦苇的水凼边,我的两个同学在砍芦苇时,发现了2条3米多长、手碗粗的青蛇缠在一起,吓得他们丢掉镰刀就跑。闻声赶来的我,过来看个究竟:原来这两条蛇此时正在进行交配。当时的农历时间还只是八月下旬,一般的情况下,蛇要进入冬眠,是要过了“重阳节”之后,它们才会陆续进入洞的。这个时候正是蛇进行交配繁殖的时期,人们经常会发现两条甚至多条蛇缠在一起。眼看冬天就要到了,蛇要在进入冬眠期之前进行交配并产蛋,等过了冬眠到开春之时再孵化。故民间有“三月三,蛇出山;九月九,蛇进土”之说。


生长在江南一带的人大都知道,那里因为地理环境潮湿,自然蛇也很多。大多是那种毒性很小的蛇,当然也有三角头型的有毒蛇包括巨毒蛇。可我却不怕蛇,早在我八九岁时就开始捉蛇,因为我的家里有一本《本草纲目》的书籍,上面记载有许多中草药名,有图有画还有说明,其中有许多中草药就是治蛇伤的药,“七叶一枝花”就是其中之一。早年我在给生产队放牛的时候就差不多把那本书“研究”过了。


这“七叶一枝花”就是蛇药,人只有抹上一些用“七叶一枝花”捣乱后挤出的苦汁,蛇便不会咬你,随你怎么捉它,它也不会动。可“七叶一枝花”是一种长着七瓣叶子的小草,开着黄色的小花,生长在荆棘丛生的水沟边,一般的人很难发现它,就是发现了它,因为它附近长有许多剌人的荆棘,人们也很难“得手”。我自小放牛的时候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本领”,敢于打赤脚下到水沟边给牛割草。想想看那杂草丛生的水沟边会有什么?常常一脚下去不小心就踩着了别人扔下的破碗破瓶子的碎片,脚下就是鲜血淋淋。后来时间长久了,我也会自己“照顾”自己了,知道该怎样“下脚”,如何在水里走路而脚不被划伤。当然,这些都是用鲜血换来的“经验”,所以才有“血的教训”一说。


这芦苇荡里自然没有“七叶一枝花”,可我与蛇打了几年的“交道”,也摸出了一些蛇的习性,当然也知道蛇在交配时它们不会动弹,但你如果来“打扰”或来伤害它们,它们也会拼死反击甚至主动进攻的。我在这二条蛇面前站了一会儿,细心观察它们交配,从它们的动作和姿势,我分出了公母。我等它们交配完毕后,有意放走了那条母蛇,因为它已经受孕,我不想捉它。而那条公蛇呢,它好像有一点“绅士”风度,有意让自己留下来“掩护”那条母蛇“撤退”。我等那条母蛇离开后,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将一根木棍往它身上一指,它本能地抬起头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右手从蛇头后边就伸了过去,一把捉住了它的“七寸”。


这条青蛇大约3米长,足有4斤左右。我右手紧紧捉住蛇的“七寸”,把蛇的前半部分缠在手上,将后半部长长的蛇身搭在肩上,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在一帮同学们的簇拥下,来到了我们的“根据地”。女同学见了我手中的大蛇,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有的甚至大声尖叫起来。那些胆小的男生则躲在胆大一点的同学身后,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许老师听到女生的尖叫声后,正在生病发烧的她闻声从“宿舍”里走出来,看到我手中的青蛇,她也吓得一起尖叫。待看到我一手捉着蛇还一边在身上把玩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我说道:“我平生的第一怕就是蛇,刚开始看见它,我还以为你被蛇缠住了呢,所以吓得大叫。”


我趁机问许老师说:“敢不敢吃蛇肉?”许老师连忙说:“做好事哟,你快弄走它,最好是把它放生掉。”说罢,朝我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我只好遵照她的“命令”,捉着蛇往江边走,准备放生。半路上,几个胆大的学生建议说,我们没有吃过蛇肉,不如你把这蛇杀了,我们煮了吃如何?我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可我想了想后对他们说,好是好,可我们到哪里去烧呢?那同学听了不以为然地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就到三(2)班去做。你只要把蛇杀了,剩下的事我来办。”


我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让一个同学找来一把水果刀,我就把这条蛇给杀了,然后找了一棵小树,把蛇头钉在树上就开始剥蛇皮。当我剖开蛇的肚皮之后,我从蛇肚子里取出了一个约一寸长的蛇胆,对一个眼睛近视的同学说:“你快把它吃了,吃了它,你的眼睛就会好的。蛇胆是治眼睛最好的药!”想不到这同学看到血淋淋的蛇胆,吓得他连连摇头。我让一个同学取来了一碗清水,一边淋着蛇胆将附在它上面的血洗净,然后把蛇胆放入自己嘴里,脖子往后一仰,用剩下的水把它吞下了肚里。在一旁的同学们,个个看得心惊肉跳,胆量小的,嘴里还发出“啧啧啧”地声音。


等我把蛇剥好之后,早已有同学拿来了一个小盆,我将它装了进去,用衣服盖上,由同学送入三(2)班的伙房。这时还不到做晚饭的时候,我们一阵手脚忙乱,好不容易把蛇煮熟了,大伙儿迫不及待地拿来勺舀用筷子夹来品尝。

“好香啊——”不知谁说了一句。接着,又有人喝了一口汤后说:“哎呀,这汤真鲜啊!”没多久,一条蛇就被大伙儿快吃完了。我突然想起了许老师,就对大伙说,“你们留几块肉,我等会带给许老师吃。”


等我们吃完后,这时已经到了晚上快开晚饭的时候了。我把从同学那里借来的一个瓷碗端到许老师面前对她说:“许老师,这几天您因为生病发烧,我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不,我们几个从江边捉了一条黑财鱼,想给您补补身子,您趁热吃了吧!”


许老师看了看大伙儿真诚的目光,十分感激地接过碗,但她坚持不肯喝,可我们几个学们则把碗端在她面前说:“这是我们花了好长时间弄的一点补品,是怕您怪责我们,我们没敢公开,特地到三(2)班去做的,您要不吃了,可就辜负了我们的一片心意了!”许老师见状,也就没有再坚持,在大伙的一再催促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碗蛇肉和蛇汤喝了下去。


不知是许老师喝了蛇汤的原故还是她吃了药的原因,第三天许老师的病就好多了。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时,有一位同学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许老师说:“许老师,你前天喝的财鱼汤好喝吗?”

许老师边吃边点头道:“嗯,好喝。又香又甜,那汤还特别的鲜美。是谁做的?”

那同学也不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反问她说:“你知道他们那天给你喝的是什么?”

许老师一头的雾水:“不是说是财鱼汤吗?”

这位同学哈哈大笑道:“财鱼汤哪有那么好喝?那是一碗蛇汤……”

还没等那同学说完,只见许老师“哇——”地一声,吃进肚子里的饭全部吐了出来……


                                          


砍芦苇的活儿一点不轻松,每人一垄垄地砍,通常是九到十株芦苇的宽度。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弯曲着身子,从右到左,再从左到右依次砍割过去。天再热日头再毒也必须穿长衣长裤,还得扎好袖口,戴上草帽——不仅是为遮太阳,而是为了避免芦苇上那粗糙的叶子上面那毛绒绒的毛刺把脸划伤。既便如此,一天下来,人们的脸上和手上仍满了一道道红红的划痕,汗水一浸火辣辣的痛。一块地里的芦苇砍割完毕,同学们的腰也痛得直不起来,像腰椎被折断了一样,不听使唤。那芦苇上的纤毛刺在皮肤上,热痒刺痛十分难受。毒日头晒得皮肤黑里泛红,汗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也顾不得擦,也擦不得——手上沾有厚厚的尘土和肉眼看不见的纤毛,擦汗时尘土和纤毛沾在脸上眼里那种热刺刺的痒痛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不说,更要命的是怕那可恨的钉螺。


而此时,那天上的太阳正张大着嘴,哈着热气向地上的人们喷来,虽然十月里的太阳并没有七八月的毒恶,但同学们哪做过这些重体力活?不一会就感觉得要快被烤焦了一般。有时太阳被云遮住时,虽然天上那层热空气已经散开,但没有风吹,芦苇荡里就好象一只大铁桶,人在地上,可是人却憋闷得很,反而热得更厉害了。这时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闪眼,空中、地上、水中,到处都是白亮亮的,白里透着点火,从上至下整个地像一面极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像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时间长了之后谁也累得受不了。


而在有些低洼的地方,芦苇还长在水里,砍芦苇的人要一直站在水里泡着,长时间这么弯着,腰觉得痛得就快断了。还有那水里的蚂蟥,专门叮人们脚上腿上那出过血的地方,一咬下去就吸个不停,不吸饱它的肚子,它是不会停止的,有时人们在抬腿时就能发现满腿都是那“吸血虫”。而当人们伸直腰板时,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天上那毒辣的太阳,偶而也会发现天边飘浮着淡淡的白云,像什么神仙画家从天庭跑过,信手运笔,轻轻抹在青山之旁,碧空之上。又像从别的什么仙境飘来的片片银色的羽毛,若飞,若停,吸之若来,吹之若去。这时候,你若是站在树荫底下,鼻翼歙动,只觉洁净清爽,沁人心脾,纵目四望,只觉耳目一新。可同学们却站在如火焰一般炎热的太阳下暴晒,想想会是什么滋味?


同学们最巴望的就是老天爷能下雨,以为可以名正言顺的躲在“宿舍”里睡懒觉不用做事。可是砍芦苇的季节却除外,砍芦苇这个活儿偏就要赶在下雨天时,让地里的泥土被雨水润湿后,没有那么多的灰尘,也就没有那么热了。


这一天,雨,又不大不小地下了起来,千万条银丝,荡漾在半空中。又像一层迷迷漫漫的轻纱,披在了黄灿灿的芦苇荡身上。雨落在低洼的水凼里,像滴进晶莹的玉盘,溅起了粒粒珍珠;雨落在芦苇的梢上,像给枝条梳动着柔软的长发;雨落在大地里,卷起了一阵轻烟,土地好像绽出了一个个笑的酒涡……可同学们却一点也笑不起来,因为“出工”的号子吹响了,这时候他们除了咒骂老天爷之外,没有别的语言表达他们的愤怒和无奈。一天下来,他们一个个完全变成了泥猴一般。


至于同学们把手割得鲜血直流,砍芦苇时将脚割破了,捆芦苇时又被蛇咬了之类的事就更多了。总之,“灭螺”是一个让所有同学都流血流汗又流泪的时节。同学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劳动,可想而知他们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累?虽说砍芦苇是一个非常艰苦劳累的事情,但其艰辛的结果是能得到一些让同学们“心动”的劳动果实。那时候大多数同学们生活在农村,家里的经济条件普通不好,虽然砍芦苇是累一点,那可是希望啊。因此,当老师们对同学们说,你们凭自己的劳动,可以换来丰硕的成果,你们可以不花父母的一分钱,就可以交学费,还有零花钱。一想到这里,同学们便从心底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也就有了一股子干劲。


自从那次“蛇汤”事件后,许老师对我的印象和看法大打折扣。尽管她知道我是为了她好,但她却不能原谅我“戏弄”她而耍的“把戏”。其理由是:明知道她最怕蛇,还偏偏把那东西做成汤,最令人生气的是,居然还欺骗她说是“财鱼汤”,哄她喝下肚。


好在我在劳动中的表现不错,我所带的那个小组,虽然只有九个人,而且还有五个女同学,可我们组里的成绩最好,是全班,不,是全校砍得最多芦苇 的一个小组。“功过相抵”,她也没有给我“小鞋”穿,我也算是没有被她给“骂”死(我听与我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说,背地里许老师“骂”我是“魔鬼”)。


一个月后,我们班出色地完成了学校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每天5000公斤,30天就是150吨啊!而这150吨芦苇的体积,要比150吨煤的多三倍以上。因此,每个班所砍的芦苇,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似的,都把先前开阔的“根据地”占满了,远远望去,就像一座座金黄色的碉堡。


等公社造纸工厂派人来过磅之后,工人们便将这些芦苇往轮船上装,由于这份装卸活儿在江边,出于安全方面的因素,没有让我们同学们来装卸。当我们看到这一个月的劳动成果被工人师傅装上轮船之后,我们的一颗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下午四点多钟,我们收拾了行李背包,把剩下的米都煮了,许老师还从街上买了不少肉和好菜,同学们“打平伙”吃掉了。


傍晚时分,我们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物品,准备乘轮船离开这个让我们奋斗了整整一个月的地方。临出发时,突然听到一阵呼喊声“救命啊——”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同学被二条蛇围攻,他试图往左突围,可左边的蛇仰着头凶猛的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他又设法往右边跑,可右边的那条大蛇又“刷”的窜到他的面前,把头仰起来左右摇摆。他拼命地挥动着手中的镰刀左防右挡,可终抵不住两条大蛇的左右夹击,眼看就要被它们扑倒在地,他拼命的大声喊“救命”。我用尽最大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时,这位同学已经被两条蛇紧紧地缠在一起了,他被迫拼命地在地上打滚,可这二条蛇不管他如何用力,任凭他怎样乱踩乱踢也不顾,只是咬住他的腿不放。我一见这个样子,知道这二条蛇已经发威,肯定是这同学把这二条蛇给惹恼怒了,要不然它们也不会这样拼死“战斗”的。


我朝四周一看,发现一个低洼的水边,有一窝如麻雀蛋般大小的蛇蛋,再看那同学手上,还握着二枚蛇蛋,手里被他弄破了的蛇蛋还在淌着蛋清水呢!难怪他要遭到蛇的攻击了,原来他到蛇窝里来“捣蛋”来了,那蛇为了它的孩子们,还不和他拼命?我与随后赶来的老师和同学们一道,把蛇打死后将这位同学从蛇口中救下来时,这位同学的小腿已经肿得像大腿粗了,再看他的眼睛,瞳孔已经开始放大。我又看那二条被打死的蛇头,是三角形的扁平蛇头,身上的色彩鲜艳。我心里“格登”一下,心想:完了,这是那被人们称之为“五步倒”的巨毒蛇,中这种蛇毒的人还不等走到五步路,就会倒在地上,毒素经血液到大脑的中枢神经,迅速就会让大脑的中纽神经坏死,二分钟内就会死亡。

我见救他无希望,只好失望地摇了摇头,对老师说:“现在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了!”


那个我到现在也没有忘记的同学,可当初居然不知他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好像当时也没有来得及问这些情况,就让人们给抬走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顷刻间就在我们的眼前消失了。我的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刚流过泪水的眼睛又被一阵刺目的光亮刺得睁不开:太阳快落山了,它的分外红的强光从江对岸的树梢头喷射出来,将白云染成血色,将江那边的青山染成血色。在这血色中,它渐渐向山后落下,忽而变成一个红球,浮在对面的山腰里。这时它的底光已不耀眼了,山也暗淡了,云也暗淡了,树也暗淡了。西斜的红日,在云隙中慢慢地移动,它似乎不忍心目睹这被人们丢下的血体,又不愿即刻离去,时而出现时而掩进白灰色的积云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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