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我来了。在这个云雨霏霏的早春,在这个风细柳斜的早春,我们走进了历史的一角天空,来追寻一个千年的江南梦,追寻一个腰檐回廊、画栋飞甍的江南望郡,追寻一个庚廪之积、金凤朝阳的四会要冲。
府,聚也,藏,货也。宝藏财贿之处也。我们慕名中的江南第一府在哪?首先藏在一座楼里——大观楼。不说它的廊腰缦回,棂条活窗,也不说它的登楼远眺,洋洋大观。我只推动那厚重的红漆府门,倾听它转动时发出的低沉浑厚的回声,我只抚摸着苔藓覆盖的石碑上娟秀的小篆,我只注视着枫杨、皂荚树伟岸而沉默的身影中隐藏的江汉风流,我知道,你就藏在那里面,低调却掩不住的强烈真实感。
还有那亭台水榭、府狮莲台、龙珠浮雕,虽历经数百年,磨损脱落,精妙的造型、隽永的线条却依然不减当年的神韵风姿,时间只是让它沉淀得更加内敛、神秘,许多故事就在云遮雾罩、欲拒还迎中呼之欲出,不知那高朋满座、众美齐集的落成仪式上,是怎样的杯箸交错、俊采星驰?还有那幼年的王安石,是否正在维崧堂前骑着竹马呢?
江南第一府在哪?它还藏在一条街巷里。从府门出来,顺着路牌的指引,我们沿府前路继续前行。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青瓦覆顶,单檐硬山,抬梁穿斗,只是不见了当年的车马喧嚣,我们只能凭着门牌去想象“四海宾客行慢慢,吴商蜀贾走骎骎”的盛景。大同公典、敖和昌布庄、崔永顺钱庄,依旧是“青砖黛瓦马头墙,红黑木质小吊楼”,只是推门进去,已听不到伙计们的吆喝声和主顾们的问价声,只有腐朽发黑的横枋门楣略显倾颓,摇摇欲坠,不复昔日的兴隆。不知秦镛离任时,走的可是这条路?父老子弟云集雷呼、怀果提壶的场景,也只能永久留存于文字之中了。
愈往里走,小巷愈加深幽,油酥般的春雨把青石板浸润得明亮如歌,青墙上的苔痕更深了,愈显回味悠长。隐隐中传来朗朗的书声,是不是吟香书屋里绕梁的余音?是师姑井的甘甜,还是熟黄酒的醇美,让贬谪的苏轼老先生酩酊大醉之中,飘然忘我,悟出了道家的清净无为,超然尘世的洒脱?
江南第一府,它还藏在哪?还在这一江春水里。作为曾经的赣、袁、萧三水汇集之地,临江汇聚了太多的才气与财气。往来于芦汀落雁之中的,有江右的木材、食盐、药材,也有浙沪的绸缎、海鲜、金银;有携印上任的知府,也有六下江南的乾隆;有临风赋诗的朱熹、解缙,也有意气风发走向试馆的何昌言、练子宁。叹如今,历史远走,风云散去,江中现洲,不见樯帆,河畔人家,袅烟冉冉,只剩一江瘦水。那风光气派的接官亭哪儿去了?那帝王回头的回龙寺可还安好?那千万“大红袍”过江的浮桥又归隐了何处?我们只能在残存的古城墙基上回想石龙城的辉煌,只能在蜿蜒杂乱的江岸麻石中去吟咏“风挟钟声过渡口,日移楼影到江心”的千古绝唱了。
江南第一府还在哪?这里有太多的历史碎片在等着我们去踏寻,这些印记一次次清晰,又一次次模糊。那俯拾可见的重建碑铭告诉了它的命运多舛,民生维艰。自它建成的那一天起,便与天斗,与水斗,与人斗,兴衰往复历千年。与水患交锋,屡坍屡兴,先筑土城,后建砖城。临江作为兵家要地,府志记载中,自南宋建炎十三年,金兵陷临江军,至陈元桂、鲍廉的死守抗元,至太平天国焚城三日,至抗日期间的拆城挖洞,十余次的残酷攻防较量,城一次次被无情摧毁,又一次次如浴火凤凰般重生,我们只能感慨民生的苦难坚强,我们只能叹服生命的生生不息,这,何尝不是临江古府最需铭记的华章?
如今的赣江已经离临江远去,时代似乎也与这里渐行渐远,这座古老的城池显得有些落寞。一岁繁华灯下尽,满城歌管送神船。闻说百花春正好,只余芳草向春生。但这未尝不是爆发前的蓄力,崛起前的潜行呢?盛世而楼兴,伴随着临江4A景区的规划建设,也许不用太久,这座古府又将迸发出勃勃生机。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小块城砖便是一个江南的千年。我描摹不出江南小巷的深邃悠长,我描摹不出舞榭歌台的风光盛景,我也描摹不出历史大幕的恢宏厚重。我只能絮絮叨叨,截取一面壁画剥落的影墙,截取一条青石上深深的车槽来且行且歌,凑成一小段行板,在风中飘过。
感谢这如烟的细雨,为我们布置了这一幕忧郁灰的背景;感谢宽厚为怀的邓经慧老人,为我们痴心守护了这角历史的天空;感谢那位丁香般的临江姑娘,陪我们重演了宋明的春光,更感谢那位临江镇的领头人傅凌云呕心沥血的古府策划,让我们在临别前,对这个江南历史文化名镇,增添了许多的期许。
期许着,微雨里重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