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常回家看看》的旋律响起,我知道又是家里的来电。“星期六有没有空,一家人回家一趟吧!家里的西瓜熟了,回来尝尝新。”我在电话这头漫应着,眼前又浮现出家乡的小山村、缭绕的炊烟、弯曲的山路,甚至孩子的笑声都那么清晰,仿佛触手可及。曾经在记忆中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小村,还有那熟悉、略显老迈的父母,却不时跳进我忙碌喧嚣的现代生活,提醒我内心有一处最初的温暖,无法割舍。
很早就走出了家乡那圈小山的怀抱,虽然回去得不少,可每次留下来的回忆总是遥远又漫长,先走一段灰扑扑的马路,然后上山。跟着山路在郁郁葱葱中左蜿右绕,天空越来越天籁,鸟叫声也分外滋润、婉转起来,当鸟叫声夹杂了一两声模糊的鸡鸣狗吠之后,就知道目的地快到了。这段漫长的山路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却越来越感到依恋、亲近,似乎我的魂已经依附在这片青翠的枝枝叶叶上,召唤不去。
是什么时候把魂丢在这儿的?不知道。印象中最深的一次还是十几年前。那时我在外地读书,上体育课不小心摔断了腿。考虑到在学校没人照顾,学校特意让我休学两个月,并派两个同学送我回家。
头天就跟镇上工作的一个远房亲戚打了电话,叫他通知我父母来接一下。我们坐车到镇上的时候已是下午,不见接我的父母,也不见亲戚,一问才知道他出差了。那两个同学想送我回家,我很坚决地叫他们上车回城,因为再耽搁就没有回城的车了。
我坐在路旁考虑了一下,决定自己回家。虽然三条腿走路有些蹩脚、不适应,打了石膏的腿有些胀痛,我还是走一阵,歇一阵,很坚决地前行。大路不算长,很快就拐上了小路。天空的霞光渐渐淡下去了,山林的颜色由青绿变苍翠直至苍黒,偶尔几只白鹭伸着翅膀、乘着气流掠过天空,向着家的方向轻轻地滑去,真羡慕它们那对轻快的翅膀。
夜终于完全黑了下来,一团团黑漆漆的影子在夜幕中游荡。我的手、脚也彻底地酸痛了起来,我瘫坐在地上,听着耳边远远近近的虫鸣,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第一次感到家,竟然是那么遥远,遥远得有些不可企及。
远处忽然跳起了一点火光,时隐时现。近了,传来了那熟悉、急切的召唤声,原来是父母打着火把接我来了,我的泪水更抑制不住,我干脆放声大哭。见了面,母亲忙不迭地道歉:“来晚了,来晚了。”父亲则一声不吭地把我背到背上,母亲拿起我的拐杖,一手托着我的脚,紧跟在后面。在路上,我才知道,这个口信是转了几个人寄过来的,家里本来就偏僻,等父母接到消息,已近傍晚,他们饭也没吃,打上火把就赶来了。这个晚上,母亲说了很多。这两年稻谷价钱好,趁着身子骨还结实,就把二叔家的四亩田也揽了过来。又种了三亩西瓜。去年西瓜卖得俏,卖了三千多块钱,快赶上田里的收入了。今年西瓜长得也不赖,一个个水灵灵的,满地都是。等卖了西瓜,我下半年的学费就不愁了。絮絮叨叨的,我却不觉得烦了。仰起头,天上的星星好大好亮。一家人,靠在父亲的背上,在母亲的唠叨声中,穿过无边的黑暗,回家……
今天,我已在城里安家,虽然周围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老家已远远地蜗居在视线的尽头,但我知道,我永远都走不出她的怀抱,我的魂丢在那儿,只需一个电话,我便无处逃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