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天气难得的好。在屋子里闷久了,禁不住想出去透透气。信步走上了旁边的小山,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感觉格外神清气爽。举目四望,一簇簇灌木或苍黄,或青黑,显出在冬的淫威下呆久了的苦色。猛地,一团新绿跃入了我的眼帘。揉揉眼睛再看,真是一团亮丽的新绿,那鼓鼓的芽苞就像一个个吹起的小气球,喷薄欲出,密密麻麻,缀满了几枝直瘦枯干的茎条。
这其实是一蓬蒺藜。枝干上没有一片叶子,只孤零零地斜插着几根硬刺,看上去是那样的碍眼、不舒服。真想不到在它干瘦的外表下竟蕴藏着如此蓬勃的生机,如此强烈的对春的渴望。对着这一蓬绽放的生命,我不禁喃喃道:“你们真傻呀!给点阳光就灿烂,难道不知道时令还是隆冬,阳光背后还有风霜雨雪?你们难道不怕吗?”无人回答。只有满眼的新芽熙熙攘攘,不停地笑,不停地叫,只顾着争先恐后地把内心的芬芳打开在阳光里。
看着看着,我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面容:一头蓬松的头发总显得有些凌乱,一双大眼晴总是有些胆怯地盯着下面,瘦小的身子总是蜷缩着想把自己藏起来,就像一只小刺猬,就像……这一蓬蒺藜。她是我班上最差的一个学生,五年级了,加减法还要掰指头算,听写基本写不出,看着她一塌糊涂的作业,我每每恨得咬牙切齿。这时候,她惊恐的大眼睛垂得更低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似乎要缩到墙里去。“朽木不可雕也。”我喟叹道。
有一次阅读课上,我看见她也抱着一本童话,专心致志地啃着。我很怀疑她是不是看得懂,这些字是否都认识。但看她读得那么入迷,我也不好妄加揣测,便坐到她旁边,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这么喜欢看书,一定知道不少故事。这样吧,我以后单独为你开一节故事课,每星期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作为交换,以后每星期两次的听写你就免了,这条件够优厚的吧。”她瞪着大眼睛迷惘了半天,禁不住同桌的大力怂恿,点点头答应了。
说句实在话,对于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我也没有一点把握。她平时很少说话,回答问题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我真怕她站在讲台上,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那可就不好收场了。但我又想,她平时背诵课文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能在她喜欢的故事上有点突破,顺便提高一点背诵能力,也算是无心插柳之功吧!
第一次上台,她显得很紧张,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角,我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她开口了,讲的是白雪公主的故事,声音有点小,我轻声提醒她大点声;讲的过程中有几次卡壳了,我在旁边轻声提示。终于讲完了,我挥挥手叫她下去,教室里还是一片寂静,同学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我说:“同学们也太没有礼貌了吧?人家为我们奉献了一篇精彩的故事,我们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同学们如梦方醒,顿时一片异常热烈的掌声。
这之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故事越讲越流利,开始还要我提示四五次,后来基本上可以从头讲到尾了,人也活泼、开朗了许多。有同学悄悄告诉我,为了每周的故事,她可上心了,一有时间就背故事,每天晚上睡觉前,也要先讲两遍才睡觉,还时常讲给同寝室的女伴听。我发现,她其实并不笨,只是在我们歧视的目光下待久了,身上才长出了长长的尖刺,那也是防卫自己的。只要我们给点阳光,她不一样绽出新芽了吗?
期末,评选一名班上的讲故事大王,她是全票当选,我特意奖给她两本作业本。我问她:“明年还讲吗?”“讲。”她一脸的坚定。看着她脸上洋溢的抑制不住的幸福与灿烂,我心里想到一句:“蒺藜开花了。”
是啊,蒺藜也会开花。虽然它的花那么小,只是一点点的雪白,可谁说那不是花呢?然后是结出一粒粒红莓果,酸甜多汁,小孩子特别喜欢。谁说这不是成功呢?难道一定要长成乔木、开出牡丹才是成功吗?如果这世界上满眼都是高大的乔木、雍容的牡丹,那该有多单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