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念念一直想有个书房,给那些跟着我四处漂泊的书一个安稳的家。这些年居所不定,对这位陪伴了很多年的老友,也就没有多少心思来打理,任由它们在出租屋的各个角落流浪。于是枕头下窝着的,沙发上躺着的,电视柜上斜支的,俱各安天命,苟且随缘。碰上搬家,又轻车熟路地挤进袋子,一同开启下一段盲盒式的旅程。少不了有些书就这样成了离群的孤雁,消失不见,心痛、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去年终于搬进了自己的新家,特意把客房的一角打造成书房。奶白色的墙壁,米黄色的书架,一把实木椅,再摆上两盆绿萝,素静淡雅。跟着我流离多年的书终于有了一个还算体面的栖身之处,也足够安居我那干涸已久的灵魂了。又新购了一批心仪已久的书来充实我的藏库,看着它们一攒齐地端坐书架,颇有些贤者之风,自个心里也挺美,不自觉地就开始脑补起蜗居其中的画面——阳光的午后,正坐桌前徜徉书海,享受那份“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时间钝感,岂不为人间美事?
于是雄心勃勃制定了一个宏大的读书计划,想要把以前的亏欠补回来。但这份雄心和激情没多久就被泼了冷水。无他,身体闹罢工。年岁渐长,近几年又动了几个大手术,身体已是羸弱不堪,书房在功能设计上对舒适度考虑有所欠缺,实木椅看似高大上,对颈椎、腰肌委实不大友好。坐不到一个小时就纷纷提抗议,不得已只能起身纾解它们的怨气,再加上公私杂务的打扰,读书的时间每每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心境也就浮躁起来,经常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想起年轻时偶然借到本《平凡的世界》,竟然用两天两夜的时间挑灯夜战,把它啃了下来,现在想想真是自愧弗如,只能掩卷叹息:书非借不能读也。
时间已经过半,任务却一拖再拖,心里莫名有了些慌张,只能强迫自己每天到书房打卡,书房渐渐成了工作式的生命圈锢,少了那些最初的乐趣。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成了压在心头的大山,甚至有几本大部头连包装都没开封,我能感觉到它们用那种深宫怨妇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一阵发虚。
惰性开始上头,渐渐起了溜号的念头。书房虽然端庄娴淑,正宫的地位不可动摇,但也总有一种正襟危坐的禁欲感,身体和心灵被束缚得有些僵硬,无法畅快呼吸。我夹带上一两本美文,籍着休息的借口开始逃离,去寻找沙发、阳台的安乐窝。在最放松的姿态中,让那些文采斐然的章节彻底激活美感密码,文字开始如春茶般舒展张扬,尽情释放芳香因子,沁入心脾,华章四溢,唇齿生香,算是给清汤寡水的日子带来几盘下酒小菜般的享受,也是人生之乐啊!然后在这种微醺的满足中闭上眼睛,与周公神游太虚,也就足慰平生了。闲读诗书慢品茶,人间至味是清欢,能抵挡岁月老去的,只有灵魂的自我高贵,只有生命的洒脱飘逸。
只是我的书房,起起落落,还是成了被遗忘的角落。面对它,我唯有喟叹:“您还是安居一隅,好好帮我照看那些老友吧,您那儿我就不常去了。生活不过一场随遇而安,阅读只是开的一扇小窗,看看风景就好,变成栉风沐雨的文化苦旅就不值当了。还是放下那些执念,也放过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