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山看日出

我知道你会来的！

刚刚下过一阵透雨，入夜的玉华山顶，不躁，微凉。我们携两三好友，驱车赶到36号风电塔下，这是登顶最近的出发地了。沿着七百级的登山步道，我们顺利登上这“赣中屋脊”。长时间的攀登，再加上宿营器材，让大家都有点气喘吁吁，但并没有浇灭我们的兴奋劲。我们找了一块略平整的草甸支起帐篷，为了防止半夜被山风刮跑，特意挨着一块巨石来固定。玉华山上巨石很多，粗犷浑厚，或立或卧，或聚或散，遍布山岗，有罗汉石、朝仙龟、玉兔石等，莫不像形状物，各具生动。无人知道它们从何而来，或往何去，颇有些巨石阵的神秘感。不过此刻，它们都隐身在黑魆魆的山影中。只有手靠上去，才能感受到透出来的暑气和粗糙厚实的质感，似乎凝聚着万年的洪荒之力，心也就瞬间有了依靠，安定下来。

我们是来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今晚水汽充沛，风也不大，令我对今天的邀约充满信心。我抬头看看天，云层还是很厚，把星空遮得很严实，只有点点红光如宝石般鲜妍耀眼，那是山脊安装的风电机组的指示夜灯，一路延伸，似乎要与夜空连为一体。恍惚中已然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

安置好帐篷，当一切人为的嘈杂声都停止的时候，耳朵开始变得敏感起来。一场盛大的音乐会由远而近，从山谷中升起，四处弥漫。我分辨出了山风与草叶、石缝在欢快摩挲，那是竖琴发出的优美滑音。风电机则拉着低音提琴长情地低和着。更多不可辨的则是松涛、溪泉、虫鸣，忽远忽近，如怨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充满着安宁的气息。任凭你想象力如何丰富，也难描摹其万一，偶尔传来的夜鸹的叫声，当是这篇宏大的协奏曲中稍显突兀的断章了。梦入松风远，神随萝月闲。这是梦境之神用法术召唤的一个隔绝尘世的意念场吧，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放松耳朵和神经，卸去所有执念，完全沉浸在这种飘忽感中，心境俱清，在空间和冥想中，无声飞翔。玉华山，一见面就端来一盘清新甜美的奶油果盘点心，醉倒了我们的味蕾。

就在她舒缓的第一乐章中，睡得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旋律起了些细微的变化。鸟语虫鸣退出了，风机的“嗡嗡”声渐低渐远，连风息都变得温润多情了，似乎有只冥冥之手在清空场地，在为你的到来腾出足够的空间。一组小提琴加了进来，曲调瞬间莹和饱满了许多，生命的勃发感逐渐增强，开始有生命在纷纷绽放，细细密密，占据了黑夜的所有角落。那是蚕室里，鲜嫩的桑叶被蚕宝宝啮破后汁液四溅的甜沁；是花蕾积攒了一夜的生长素后，“嘭”的一声，花香四溢的娇美；是夏木在一晚的雨露滋润后，拔节长高的酣畅；是生命用蜡黄的小喙啄击蛋壁，亟待破壳的欣喜。生命开始苏醒，开始流动，我知道，它醒了，它来了。

我穿上风衣，从帐篷里钻出来，欢喜地迎接你。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山峦在晨曦中影影绰绰。风，就从山口吹过来。不，不是风，是你。虽然依然看不清你的容颜，但我感受到了你滑过我脸颊时那种绸缎般的滑腻，这份柔美只有最敏感的心灵才能共情。我张开双臂，拥抱着你的到来：“快来吧，你的专属演出开始了。”

黑幕渐渐淡去，天空开始显出湖蓝的底色。你也显露了真容，如翻腾的浪花，如飞天的纱裙，层层叠叠，在山间变幻、流淌，飞溅无声，渐行渐远，遁入远方的混沌。群山隐去了身形，只剩下山尖如帆，和我们一起飘荡在这无边的云海。华峰叠叠重霄上，莫不是那位传说中的赶石少年重现天界，造化出这个如梦如幻的瑶池仙境？我呆呆地站着，任凭这漫天的流云从我身边旖旎绕过，似乎我的肉身也开始空灵起来，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更有无数精灵与我耳鬓厮磨，褪去翅膀，栖在我的眉角发梢，在我的眼眸里闪闪发光。忽然明白浮丘、王凝之、郭璞三位真君为什么要选择在玉华山顶修真悟道了，如此太虚幻境，想不得道都难。

天边抹上了一道红晕，这个舞台也在一瞬间开启了氛围灯，橙黄、桃红、朱红、绛紫……各种颜色喷薄而出，无数的蝴蝶张开了翅膀，四处飞翔。一幅宽广无边的云锦，把舞台铺陈得分外璀璨。随着主角从云层中跳出，紫玄洞、观景台、将军石，还有附近的升华山、望景峰，霎时也齐齐绽开了光彩。群峰拱卫，玉屏环矗，云蒸霞蔚，凤翥鸾翔。一切道法妙谛，似乎也在此刻开悟升华，虽不是红云金顶、佛光幻影，但这份如此惊艳绝伦的视听盛宴，也已不虚此行，足慰平生了。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临别之前，我特意去回看了一下山顶的几个石刻大字，愈发觉得前人描摹遣词的精妙，古人诚不欺我。感谢流云，赐予我这份可遇不可求的遇见；感谢奇峰挹秀的玉华山，给我慷慨捧出的这场饕餮大餐，得以饱餐秀色，大快朵颐。玉华山，没有让我失望，你的美丽，永远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