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如歌,桃红李白,莺歌燕舞,一部盛妆的大剧正在隆重上演。你方唱罢,我又登场,百般红紫斗芳菲,精致的排场,紧凑的剧情,像极了一部新编宫斗剧,令一颗颗春心荡漾,情动难抑。群里面同样热闹非凡,金花节,桃花节,此起彼伏,各领风骚。
你却耐住了性子,安心于阡陌,静听花音簌簌,似乎忘了季节。你真的忘了吗?不,我看到你枯瘦的枝干一天天滋润,新绽的芽苞一天天膨大;我看到那嫩红的尖叶渐渐铺陈开来,化成一匹亮丽的锦缎;我看到无数的花蕾正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盈盈欲破。一切,似乎都在等待一个上场的清亮的镲音,一个远方传来的细微而明确的脉动。果然,三月的压轴大戏,就是不同凡响。
终于,在一个特别温润的早晨,这个舞台迎来了花王的粉墨登场。当一张张醉美的笑靥点燃了朝霞,点亮了古寺的钟声,那些灼灼的芳华,瞬间让六宫粉黛失了颜色,也让群里的喧嚣瞬间安静,又瞬时雀跃起最高潮的欢喜。
问东城春色,欲清明,牡丹期,江南牡丹更为罕有。“去看花,去看花!”一城之人皆若狂,也惊动了一颗淡然的心,去追寻与你相遇的一瞬。
急急从新干县城奔出来,赶赴乡野,在沂江河的怀里弯弯绕绕,一路奔波来到了塔下村山脚,静安古寺就在落云、飞凤两座山峰的环抱之中超然世外,一坐千年。茂林修竹,小溪流水,黛瓦红墙,彩绘银勾,素雅而不失雍容,清幽又更显禅机,这座小寺颇有些江南园林的神韵。据说它始建于宋元裕四年,几度损毁,又几经重建,又曾建为学舍教化宗人,也算是文脉相继,福泽宝地了。进得寺来,檀香入喉,风铃袅绕,梵乐、诵经之声不绝于耳,确实是个听禅清修的所在,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何其快哉!
在大雄宝殿前,终于见到了向往已久的国色天香。这株牡丹相传明代自洛阳移栽至此,至今已逾五百年。枝杈繁密,复叶舒展开将近三个平米,几十朵粉色大花摇曳生姿,芬芳四溢,气度不凡。“娇含嫩脸春妆薄,红蘸香绡艳色轻。”画家的描摹总是最为传神。在浓烈的艳阳光影之下,牡丹似也不胜娇羞,重重花瓣晶莹若透,雕琢天成,如粉色蝉翼,如流霞薄瓷,葳蕤自生光,美得让人不敢呼吸。再密密点上一簇金粉、绛紫的花柱,色泽饱满,大气雍容,顿觉贵不可言。虽然比不上姚黄魏紫的尊宠,却依然开得轰轰烈烈,一点不输高洁之性。琉璃地上开红艳,碧落天头散晓霞。确实,这丛牡丹,与古寺晨钟,与落云飞凤,倒是非常应景。
我却觉得,红尘四合照视中的这份娇艳固然可人,却未免失之于轻薄、肤浅,这远不是它的全部。国色天香人咏尽,丹心独抱更谁知?要读懂它的美,当轻风月下,露华渐浓,让光影尽量地朦胧,两三友人,素面净心,让牡丹携着大唐的升平气象、携着花都的京畿之气扑面而来,去聆听那依稀缥缈的管乐笙歌,去怜惜那倾国倾城的高烛红妆,也许才能解语这位洛川神女的绝代风华。
五百年的光阴,上千里的距离,你独居江南一隅。这里没有沉香阁,没有国花园,是什么系住了你的芳心?是江南的春花秋月,温婉多情,还是这块古善多福之地中气隆厚?终于让你停下了脚步,留在了这方小巢?
五百年啊!五百年的风霜雨雪,没有磨去你的柔情素日;五百年的倾圮火烧,没有销去你的坚韧明艳,自我疗伤,自我修复,纯粹而真挚,热忱又不悔,这株焦骨牡丹,一直温暖着悠长的岁月,惊艳了江南的春天。
五百年,整日与青灯黄卷为伴,你渐渐冷去了“数十千钱买一棵”的狂热,褪去了“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奢靡,忘了岁月的沧桑,断了别情的柔肠,终在满眼的繁华中,觅得自我,放下执念,明心见性,绝世独立。
花以禅为质,禅因花赋形。有花开,若相惜,方不负这当世的繁华,不负这倾心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