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书打开的世界

家里乔迁，在柴间积满杂物的角落偶然发现了一个木箱，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些失踪已久的旧课本、笔记，当时都以为卖废纸了，没想到三十年后还能再度重逢。在箱子的最底层，还躺着两本我买的小人书。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让它们流落到这个木箱里的，也不清楚它们被打入这个冷宫多久了。纸页不光发黄，而且已经脆朽不堪了，到处是书虫啃咬的斑斑点点，捧起它们，就像捧着一个儿时的轻梦，恍若隔世的穿越感。轻轻拂去封面的尘垢，瞬间一幕幕往事就从那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喷涌而出。

小时候生长在农村，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真是一穷二白。每天放学回家，不是下塘摸鱼就是上树掏鸟，或者呼朋唤友玩打仗的游戏，捡些果核掷弹珠，就像荒滩上的茅草一样疯长。如果能有幸弄到几个跳棋的玻璃球，那绝对要宝贝很多天，馋掉不少同伴的眼珠了。记忆中唯一的精神食粮就是一年一次巡回放映的露天电影了，那是比过年节还要兴奋。这一天是不肯吃晚饭的，一放学就就抱着书包跑去占位子。然后就趴着放映台的一角看放映员倒片子，眼睛都不眨，生怕错过一个细节，比饭菜都更有滋味。为了能多看到几次电影，有些脑子灵光的孩子还会跟放映员套近乎，提前摸清下一站放映的时间和地点，不光邻村的放映每场必到，甚至隔着几里路的村子也是不辞辛苦地赶场，比起现在的追星族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命运的车轮在三年级发生了偏转。一天，老师不知从哪抱了二十几本小人书，作为图书角，供大家课余的时间阅读。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小人书，每一页不光有字，还有活灵活现的图画，简直就是迷你版的小电影，直接就把这些愣头青迷住了。二十几本书一下课就被大家一抢而空。手脚慢了一点的，只能讪讪地凑到人家身边去蹭读。为了每天都能抢到小人书，那些天大家齐刷刷来得特别早，只为早点来抢书，然后尽情享受这一天的阅读乐趣。

小人书给我们打开了一扇未知世界的大门，我第一次知道了鲁智深天生神力、孙悟空火眼金睛，海底也有沟壑山脊，红花绿树，比在村里逗猫溜狗有趣多了。它给我们装上了穿越时空的千里眼，看到许多我们目不能及的世界。看多了，不免就有了显摆的冲动，侃古论今取代水仗、弹珠成为了同学们放学后的人气热点。拉着比自己小的伙伴，在柴垛边，在矮墙上，三五成群，讲得那是一个眉飞色舞，唾沫飞溅。看着那些小孩子仰慕的目光，我心里有种极大的满足感。有时不自觉地就会有些夸大其辞，掺进一些自己的想象。记得有一次讲鲁智深天生神力，嘴巴就开了瓢，说他一根禅杖就96斤，舞得那是呼呼生风。偏偏旁边有个同学也看过，还特别较真，立马纠正说是62斤。我哪肯认输，当下就和他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最后打赌，以一根五分钱的冰棍为赌资。两人屁颠颠跑回学校，翻出书来对质，最终我不得不腆着脸认输，乖乖给人家买了一根冰棍。

二十几本小人书哪里喂得饱这群饥饿的小崽子啊？不到一个学期就全看完了，有些甚至看了几遍，都能倒背如流了。新的烦恼开始出现了，被勾起的馋虫已经无处安生了。我开始到处找书，但找到的都是一些堂哥的初中课本，或者报纸之类，对小学生来说有点太难，艰涩难懂。后来有一次跟大人去镇上当街，远远的，我就觉得似乎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勾住了我的魂。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家书店的铺子上摆着一堆小人书，这可是发现了新大陆，我立马就迈不开腿了，扭扭捏捏走过去，装作选书的样子，一本本摸，一页页翻，一股墨香直钻鼻子，那上面的小人儿似乎都在对着我眉开眼笑，扯着我，黏住我。很快店老板过来了，问我是不是买书？还特意介绍这些小人书都是刚到的新货，五毛钱一本，很便宜的，随便挑。我捏了捏空空如也的口袋，也不敢问大人要，只能慌乱地摇摇头，杵下脑袋离开了。

人虽然离开了，可心却似乎留在了那里。我开始暗暗动起了念头。那时家里穷，五毛钱对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巨款了。我只能挖空心思一点点攒。母亲叫我去打酱油，我就会把找零的几分钱偷偷扣下来，只把毛票还给大人。捡到一块牙膏皮、洋铁皮罐头盒，那都得像宝贝一样存起来。每天放学，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往小店跑，买冰棍冰水解馋解渴，我一改往常的劲头，故意拖拖拉拉，走在最后，趁大家不注意，就往小店旁边的小路绕了过去。要把大人偶尔给的零花钱省下来，不想看到同学们在小店里大快朵颐的场景，心里还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冰水还没有家里的井水清凉呢！再忍忍，等攒够了钱，买了书，那滋味不比什么冰棍冰水都香啊！

攒下来的钱我把它们一张一张整齐铺在房间抽屉的最里层，每天看着它们一点点增厚，我就感觉有了劲头，一点也不觉得难熬了。足足用了两个星期，第一次攒够了五毛钱。趁着星期天，我缠着堂哥骑自行车带我去镇上。坐在车架上，心已经先飞到了书店，恨不得车子也飞起来，那攥着钱的手紧张得都能攥出水来。到了镇上，我昂首直奔书店，小人书平静地等候着我的到来，第一次觉得它们离我这么近，简直像做梦似的。我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一本本挑着，摩挲着那些书页毛毛的手感，每本都觉得很喜欢。在万分纠结的抉择中，最后挑了一本《三打祝家庄》。付钱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心里的狂喜简直无以言表，这本书，终于属于我了。

回来的路上，我都紧紧捧着这本小人书，一刻也不舍得让它脱离我的手心，就像抱着一只小鸡，一不注意它就会飞了。回到家里，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到我的枕头底下。从此，放学之后的我不再在外面疯跑了，房间里有一个专属我的世界，谁也不能闯进来。冰棍、玻璃球、陀螺都已经失去了对我的诱惑力。小人书，奇迹般地收敛了小孩子好动的心性，让我懵懂随性的童年第一次有了期待的亮光，有了成长的饱满，有了收获的喜悦。

日积月累，我的小人书也越来越多，不到两年，我也积攒了十多本，我把它们当成宝贝似的。除了书里的故事，我渐渐对上面的插图着了迷，尤其是里面的刀枪剑戟各种武器，看着就手痒痒，忍不住就依葫芦画瓢。其中最爱不释手的当属一本《解放一江山岛》的小人书，因为那里面不光有解放军飒爽的英姿，更有各种枪械、大炮、飞机、军舰的超燃图片，哪样都是小男生的心头最爱。一有时间，我就趴在床边临摹，渐渐也有模有样了，因此在班上也收获了不少的粉丝。我的艺术细胞，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开始萌芽的吧！

后来，我上了中学，住在了学校，学业渐渐紧张起来，小人书也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我把它们和我的旧课本、笔记都收拾好，堆到箱子里，记得中考结束后，还专门去整理了一次。只是后来离家越来越远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房间堆满了杂物，这些童年的念想，也就渐渐不知所踪。以为它们已经随着时间一起流逝了，不想今天又重新勾起我的记忆。原来，它们一直没有走远，早已沁入了我的灵魂，我所走的每一步，都留有它们淡淡的影子，总在冥冥之中引导我，不断走向更远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