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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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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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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花草香

卖油翁


青青的草滩,悠闲的马群,蓝天上漂浮着几朵白云;挥着长鞭的牧马人,两个蹦蹦跳跳的男孩欢声笑语在野草花香中……

马儿的嘶鸣,马鞭悠长的响声。马背上的我紧握缰绳,飞起的扬尘,奔腾的马群……

啊,这是故乡曾经的青春,梦回牵绕,那昂首扬蹄的骏马迎着长风……

小时候,最喜欢骑马了。

八、九岁的样子,看见骑马的人,总要目送人马走远。那“得”“得”的马蹄声,骑马人昂扬的神态,让我羡慕不已。但那时马是集体的,不是随便能骑上的,马群从村里的土路上走过,一片尘土飞扬,特有的青草味弥漫在空气中。牧马人骑着马儿,响着鞭子,那样子,简直一个部队的长官,在小孩子的眼光里,那可是最帅最幸福的人了。

十岁的时候,伯父辞去了生产队长的职务,专职成了村里的马倌,用伯父自己的话说,就是人不好管理,马再怎么样,也不会说话,即使有精明的马,好像通一点灵性,但总是跟人差得远了。每天早上,伯父骑上马,和另一位马倌赶上一群马,大概有一百来匹,从村中的大路走过。在一片嘶鸣声中,马儿们争先恐后向村外冲去,在村外的草滩上,有香甜的青草在等着它们。中午时,再返回村,这时的马儿也跑的欢快,因为一上午的饱餐,需要喝水。我们这里放马,草滩里面是没有水的,只有去河沟里让马吃草,才能喝到水,否则中午都得马倌从饲养院门前的大井里,用竹桶把水一桶一桶地打出来,倒进大食槽里,马儿才能喝到水。一百多匹马要喝不少水,当时没有配备抽水机,这可是个累活儿。下午也一样,大概中午一点半开始赶马群,在村外的草滩吃上一下午,当晚霞布满天空,太阳落山之后,再把马群赶回来,再打水,饮水。如此,一天的放马工作完成。

伯父荣任了马倌,我近水楼台,骑马的愿望很快实现了。

我和四哥(我堂兄,伯父的三儿子)央求伯父,让我们跟他一起放马,顺便骑马。起初伯父不答应我们,后来经不住我们再三央求,也就同意了。但马不是随时能骑的,只能在中午或晚上马群回村的时候,才能骑,这也让我俩高兴坏了。有一天,我们俩乐颠乐颠地跑去了饲养院,准备纵身上马,扬鞭飞驰,可到了马圈,连个马影儿也没有见到。原来,村里放马有时间规定,没有具体的点数,以阳婆(太阳)的升落为参考。早晨阳婆出山前,马群要离开村庄;晚上阳婆落山后,牧马人才能把马群赶回来。用村民的话说,就是两头不见阳婆。阳婆已经两丈高了,我们俩才起床,还想骑马,还不是大白天做梦了。

晚上,去了伯父家里,又开始缠磨。伯父这才告诉我们,想骑马,只有两个时间,一是中午马群回来的时候,一是晚上马群回来的时候。不过得先知道马群在哪里放,等他和另外一个马倌开始上拌(锁马蹄的铁链)的时候,我们从村里步行,赶到马群所在的地方,才能骑马。好在村里放马只有四个地方,即东滩,西滩,南滩和北滩,不管马群走得多远,解拌和上拌的地方,总在这四个地方。但每天他和另外一位马倌到了饲养院的时候,才商议去哪里放马,所以我们还是骑不了马。

伯父是担心我们的安全。才千方百计地阻止我们哥俩骑马,担心我们从马身上摔下来碰着磕着。摔伤了缺医少药,痛苦不说,还得家人照顾,并增加经济负担。要不然一个放马的地方,还确定不下来?家养的大牲畜,骑马还是比较安全的。牛在我们这地方是没有人骑的,能骑的是马、毛驴、骡子。骡子肚小个子大,骑上不舒服,拉车最合适;毛驴个子小,也温顺,也经常骑,但没有骑马的感觉,没有舒心得意的兴奋之感。可奇怪的是,从毛驴身上掉下去很危险。俗话说,毛驴是个鬼,跌下去不是胳膊就是腿。这是农村人多少年总结出来的,没有科学依据,但事实就是这样的。相对来说,骑马,不要跑得太快,是比较安全的。即使掉下来,一般不会伤着胳膊动着腿,这都是经验之谈,但说的是事实。虽然马高马大,相对于骑毛驴而言,骑马更安全。

显然伯父小瞧了我们骑马的决心。第二天中午一点多,我和四哥早早地去了饲养院,在一个别人发现不了的阴凉地方,等着马群出来。我们像侦察兵似的埋伏着自己,不时伸出头探望一下,看看马群出来了没有。然后两人又得意地低声的嬉笑着,感叹自己的聪明,赞赏自己的行动能力,自己还有这样的头脑,伯父一定想不到。我们既紧张又激动,等待着鱼贯而出的马群。只要知道马群离开村庄的方向,傍晚时就能找到解拌的地方,实现骑马的伟大宏愿。

看到伯父骑着马走出了饲养院的大门,后面紧跟着各种颜色的马。有的嘶鸣,有的甩着马尾巴,有的尥着蹶子,这些家伙真神气呀!今天一定要骑一骑,该骑哪一匹呢?我甚至想到了自己骑马的样子,真爽!伯父已经离开大门一段距离,后面另一位马倌,也骑着一匹黑色的马走出来。他们两个人一个领头,一个断后,率领他们的队伍出发了。我们俩躲开尘土,跟在后面,终于知道了马群的去向,今天在南滩放马,晚上解拌也在南滩。

高高的阳婆挂在天上,懒洋洋的一点也不着急,磨磨蹭蹭地不向西边快快的落下去。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个下午那么漫长。好不容易天空有了一丝微红,我们哥俩就出发了。撒着欢儿跑到南滩边上,远远地望见了马群。那些家伙,打喷嚏的,甩尾巴的,小马驹吃奶的,蹭脖子的,还有驻足沉思的,威风凛凛,看来快吃饱了。还得再等一会儿,伯父他们才能给马解拌带笼嘴。来得早了一点,心太急了。

两位马倌开始收拢马群了。我们俩想讨个好,从树林里蹦出来,拿起树枝帮着赶马。伯父看到我们一惊,随即骂道:

“两个灰猴,谁叫你们来的?”

我们也不答应,一边吼喊着,一边赶马,高声说:“骑马,骑马……”

伯父没有办法,答应了我们。

开始解拌了,伯父先把铁笼嘴戴在马嘴上。带笼嘴的时候,有的很听话,一下子就带上了;有的摇头摆尾,绕好几个圈子才能抓住。但带上笼嘴后,不管多顽劣的马,马上就消停了。然后蹲下身,解开马腿上的铁拌,套在马脖子上。一群马解拌得很长时间,剩最后两匹马时,两位马倌解开拌,把铁拌套在了马脖子上,没有带笼嘴,却给带上了马嚼子,嚼绳上还有一绺红缨子,一个小铃铛,马头一摇,铃铛一响,红缨子一甩一甩的,帅气得很!

“不让我们骑?四个人两匹马怎么骑?”我的小脑袋瓜瞬间产生了疑问。

四哥也着急了,我们俩眼巴巴地看着两位马倌大人。也许有眼泪挂在眼角,但得忍住,不能失去男子汉的气概,我们已经是能骑马的小大人了。

“你们才日能(当地土语,厉害、能干的意思)了,头一回骑马就想单挑(一个人骑马的意思)了,跌下去屁股也不想要了”伯父笑着说,歪着头看着我们俩。另一位马倌也笑了起来。

“第一次骑马得带(一匹马上骑两个人,前面的人会骑,后面的不会骑,后面的人抓住前面的人的衣服,或者抱住前面的人)了。没骑过的人,头一回骑马坐不牢,不会骑,怕了!”伯父加重语气说。

哦,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破涕为笑;四哥也喜笑颜开。终于,今天能骑上马了。

“三子,你让你高云老舅带上。”伯父对四哥说。

按照村里的辈分礼节,我们称呼另一位牧马人为老舅,我们这里的老舅,是指父辈的人的舅舅。如果只是一般的村情关系,称道辈分关系时和名字连一起。

“二俊,我带上你。”伯父对我说。

那边四哥已经骑在了马背上。我个子小,上马还有点困难。伯父伸出手拉我,我先把身子趴在马背上,然后一条腿迈过马屁股,才抱住了伯父的腰。那匹黑红色的马还走了两步。

“以后骑马一定不能坐在马屁股上,这是骑马的忌讳。刚才你的腿滑过了马屁股,马就有反应。这匹马是”骑马,”训练过,一般的马早就飞起蹄子了(土语:尥开橛子了),”伯父认真的告诉我。

马群开始了回家的路程。回去的时候,马儿都知道路线,他们有识途的本领。一起争先恐后地往村里跑。它们要喝水了,一下午吃了个肚儿圆,迫切的需要喝水解渴。四个人两匹马,两位马倌一人身后一个“小灰猴”。我紧紧的抱着伯父,生怕跌下来。黑红马走一步颠一下,我感觉身子向一侧滑动,有点惊恐。伯父感觉到了我的动静。伸后手揪了我一把,我的身体才又骑在了马背上。

我们这里骑马是不配马鞍的。讲究一点的在马身上披一条布口袋,一般的骑马人都是骑在光溜溜的马身上。也不长途行走,只是牧马人骑一骑马,从村里到放马的地方最多也就两公里远。装卸马鞍很麻烦,所以干脆就废弃了这一环节。这些马大都是为了农田里使用,或者干脆就是为了产马驹。但也是农村里的一大景色,在土默川平原上,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样的马群散落在平原的草滩上,每个村子里有一群或几群。

夏天的马膘肥体壮,马背光溜溜的。伯父的“骑马”,背上连条口袋也没有。

“捉好,不要怕!”伯父说,“第一次骑马都有点怕,眼睛不要看身下面,要向前看。”

我定下了心,不看下面,向前面张望。树影抚摸着奔跑的马群,扬起的尘土弥漫在乡间的土路上,马儿的嘶鸣声此起彼伏。落日已经休息了,西边也只剩了几缕晚红。我渐渐的不感到害怕了,一丝自豪感油然而生。我终于骑上马了,虽然是和伯父骑一匹马,但也是兴奋不已,一样的高高兴兴。

回到了村里,下马回到家,两腿有点疼,走路时腿硬硬梆梆的。一直过了好几天,才慢慢的恢复过来。

过了几天,腿稍微好了一些,疼的不太厉害了,我们俩骑马的瘾又来了。怎么也得单独骑一回马,那才是真正骑马了!如果能独自骑上一匹马,跑上一大圈,才过瘾了。

这一天,我和四哥又出发了。快到黄昏的时候,我们又到了放马的地方。这一次,伯父没有批评我们,而是让和他们一起赶拢马群,准备骑马。

解拌带笼嘴,一大群马就剩四匹了。伯父把一匹额头上有一小片白色的马抓住,带上笼嘴,又用一根细绳子拴在了笼嘴上,把绳子的一头递给我,对我说:

“先拉住,数这匹马皮善了,一会儿你骑,就是连个嚼子也没有。”

把另一匹红色的马拴了根绳子递给了四哥。另外那两匹是他们两位马倌的骑马,有马嚼子,有一个马背上披了一条布口袋,当马鞍子用。

伯父和四哥把我扶上了马,然后放开马和绳子,让我试着走一下。这匹马确实老实,稳稳的向前走了几步,我没有感到什么不舒服,快快快乐,高高兴兴。四哥和我一样,但比我大一点,坐在马身上俨然一个小大人,我怎么也像个小孩子。

伯父安顿我:“坐稳了,抓住绳子,坐不稳的时候揪住马鬃,不能瞎晃荡,不要东张西望,跟在马群后面。”

回家时,马群不用前面带路。伯父和另一位马倌,我们小兄弟两个人走在马群的后面,马蹄“得”“得”地响,马儿的嘶鸣声不时响起,扬起的灰尘有时能迷住眼睛。晚霞已经成了很低的几条彩绸,我紧张的骑在小白头马的身上。这家伙不声不响,跟在马群的后面,我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揪着马鬃,俩腿紧贴在马背上,大人们的两腿应该在马肚上,我就像一个小猴子蹲在马背上一样。

马群走到了村口,突然小跑了起来,这下我可受了罪。马蹄跑一步颠一下,不停的颠,一下挨一下,我有点害怕了,担心掉下来,紧紧的抓住马鬃,这是伯父来到了我身边,对我说:

“捉紧了,不要怕,这匹马可皮实了。”

看到伯父来到了身边,我心里踏实了一些。胆子也大了一些。马群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快到饲养院了。有的马已经站到了大石槽边准备喝水,小白头马也停下来了,我张罗着想跳下马,可周围都是马,下不去了。四哥能跳下来,伯父过来撑住我,才滑溜下马背。

这是我第一次单独一个人骑一匹马。回家跟父亲说,父亲狠狠训了我一顿,说:

“瞎胆儿大,你大爷也是的,乃叫野马揪鬃了,你这么个小娃娃就给骑回来啦,以后可再也不敢啦!”

“再去骑,小心我揍你。”

第二天睡醒后,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又累又疼。特别是两条腿,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快要不听使唤了。屁股疼得厉害,起皮了。走路时走一下疼一下,父亲说,你这是铲了犊子(本地人对屁股的简称)。你嫩肉肉儿,经得起马脊梁铲。你要疼好几天哩!铲了犊子就是被马脊骨把屁股上的皮搓起来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睡觉时压得疼,走路时擦得疼,反正是疼,不小心忘记了,做个用力的动作尖辣辣地疼。不过也只能疼在心里,因为是自找的,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寻得受罪了。

两三天后,伯父碰见我,笑着让我跑几步给他看,我哪能跑了,走也费劲,伯父哈哈地笑了。并说:“没事的,肉肉厚着呢!等好住了,退了痂,再骑就铲不了啦。”

过了一段时间,痂退了,伤好了。又想骑马了。不去好好地骑一次,怎么对得起辛苦遭罪的屁股!想着马背上的样子,我竟咯咯地笑了起来。跟我一块玩的四哥问我:

“咋啦?”

“想骑马了,咱们再去骑马吧!这回会骑了,也许能大跑一次。”我满脸希望的说。我们这里管马慢跑叫小跑,四蹄扬开的奔驰叫大跑。

“好,我早就想骑了。”四哥不敢一个人去,担心伯父揍他。有我在,就减少了挨揍的机会。

这一次,我们在下午太阳离西山还有两丈地的时候,就赶到了马群聚集的地方。让我俩没有想到的是,伯父没有骂我们,只是沉下脸说:

“这两个灰猴又来了。”然后指了指远处散落的马匹说,“把那些马拦过来,正要解拌带笼嘴了。”

我俩赶紧每人拿了一根树枝,屁颠屁颠地跑去追赶远处的几匹马。用树枝甩打着地皮,喊着“啾”“啾”,一会儿就把马群拢到了一起。

带笼嘴,解拌,两位马倌忙得不亦乐乎。这项工作小孩子是不能做的,必须是成年人。不小心会发生危险。那马儿鬼精鬼精的,对大人,小孩子分得清清楚楚,一点也不怕小孩子。等全部解开了拌,伯父又把上一次骑得小白头马,拴了一根绳子交给了我,并说:

“上次骑了一次,熟一点,这马老实。”

说完,把我扶上了马背。四哥也上了马,我们四个人骑四匹马,开始赶着马群朝饲养院走去。

这次我胆子大了一些。也试着拍打马背,让小白头马跑了起来。这家伙也好像感到了背上的骑手有了力量,头也扬了起来,走一步,马鬃甩一下,神气得跑了起来。伯父看我骑得高兴,喊我:

“二俊,上坡的时候,腰向前倾一点;下坡的时候,腰向后躺一点,抓好绳子,不稳时揪住马鬃。”

果然,过一条大渠时,按照伯父的指点,上坡时,没有了向后掉下去的感觉;下坡时,没有了身子向下滑动的害怕。我自豪地骑在马背上,感觉真像一位骑士了。在通红的晚霞的映照下,四个人像四位将军一样。率领着部队,向宿营地进发。

从此以后,我和四哥经常去骑马。不久,就能骑马大跑了。伯父也乐于得了两个小马馆。开学以后,竟然有点不舍,说这两个灰猴不来骑马了,小白头马还想了。

如今,平原上已经没有了成群的马。现在的孩子很少能体会到骑马的快乐,马也成了稀罕之物,在田间偶尔能见到一两匹。去年在旅游点骑了一次,总缺少小时候骑马的那份心旷神怡。

啊!那梦中的小骑士,那清清的草花香!

2020年5月23日 农历四月初一(闰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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