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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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油翁
一
采访归来，心潮起伏。那微微的笑脸，缓慢朴实的话语，不时地在我的脑海里展现。那分明是两颗面对险阻，面对坎坷命运不屈的灵魂，是一首热爱生活的赞歌，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兰月军，和林格尔县舍必崖乡西厂圪洞村人。2015年前，和妻子候兰英过着平静的农家生活。两个儿子，一个念初中，一个四岁。劳动之余，儿子是最大的快乐。勤劳、节俭的生活习惯，祖祖辈辈延续在家族的血液里。没有多么富裕，但一般的生活开支也过得去。日落月升，春去秋来，小日子一片欢腾。甚至还买了一辆三轮车，农闲之余挣点钱贴补家用。
平地一声雷，风云乍起！一段时间以来，月军感到有点不舒服，老不见好，村里医生打针输液也不管用了。这样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在妻子兰英的劝说和陪同下，去呼市大医院做了检查。结果令人遗憾，月军患上了尿毒症。
疾病是可怕的。任何人在病魔面前的坚强，都是咬碎牙和着血往肚里吞。听到这个消息，坚强乐观的月军沉默了，兰英以泪洗面，不知如何是好，天快塌了！看不到阳光，暴风雨来了！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病魔狞笑着向他们冲了过来。他们迷茫，无助，想着年迈的父母，没有成年的儿子……
想着今后的生活之路……
想着病魔无情地撕咬……
想着……
黑洞洞的乌云布满天空，天低得像要掉下来。月军静静地坐在家里，望着窗外，望着风中凌乱的树枝，呆滞地坐着。大半天了，还是这样坐着。兰英在厨房里忙碌，她在为丈夫精心准备饭食，作为妻子，只能用自己全部的温柔和心血，来安慰和体贴丈夫忧伤的心。
三天一次透析，身体上的煎熬不在话下，经济上的压力更喘不过气来。该借的都借了，几家姐妹兄弟，每家一万或几万，他们都尽力了。亲戚们都是庄户人家，收入有限。
时间真快，已经一年了；时间又很慢，度日如年。月军闷坐在家里，兰英守护着丈夫。他们现在很少出门，出去了不知道怎样面对热情的村民。知道人们是关心，但要强的俩口子不知该说些什么。除了必不可少的油盐酱醋，话也说得少了。但有一次，月军一下午没有说话。晚上睡觉前，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月英，你走哇！”
兰英没有反应过来，随口说：“去哪个呀？睡觉呀还走？”
“唉，我是说我这个病……你走哇，多活儿（什么时候）对你也是个拖累。”月军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
“我到哪个呀！”兰英一下子哭了，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是咱们的家，咱们一家子，一个锅里吃饭，有两个孩子，咱们是四个人，你让我去哪个呀？”兰英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掉了下来，多日的委屈和无奈迸发了。她了解面前的丈夫，突然间说出了这样的话，不是无情无意，而是善良和责任，是想让妻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一年多来，知道月军心里苦，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兰英坚信，丈夫有一颗像火一样的心，他会好起来的，会重新焕发起生活的勇气。多日以来，和丈夫说话都轻声慢语。生怕月军无聊，心里烦躁，不让他上火，担心他生气。
兰英，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位柔嫩肩膀担负起家庭生活重担的妻子。从大红城乡的一个小村子嫁过来，风风雨雨，家里地里，和月军相濡以沫十几年。平静随和的性格里，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毅和刚强。农村人没有惊天动地的炽烈爱情，但中国女性的优秀品德在兰英身上找到了归宿。她就像一支跳跃的火苗，不断试着点燃月军那颗黯淡下去的心，她要用自己的光，让月军的心慢慢敞亮，让他时时感到亲情，体味到家的温馨。让那颗曾经激昂的心，绽放出亮丽的火花，开始新的征程。
月军爹妈七十多岁了，他是家里的顶梁男丁。有两个妹妹，都已成家。月军病了，老爹又急又上火，也病了，是累病的，也是愁病的。这一家子，处在疾病的折磨中，月军的妈妈是慢性肾炎，兰英也是慢性肾炎。愁苦、失落，甚至绝望笼罩着他们。孩子读书要学费，血液透析需要钱，慢性病常年吃药，借下的债要还。怎么办？钱从哪里来？这些沉重的话题还是每每提了起来。难道我们的命就这样苦，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
懂事的大儿子有了想法，向家里提出了辍学的要求。要回来帮家里操持生计。他的想法一提出来，立即遭到爹妈的拒绝。月军沉下脸不说话，兰英对儿子说：“你一定要念书，你去念书，我们才有盼头。你和我们一起趷蹴（ke cù方言，蹲着的意思）在家里，那才一点想望也没有了。”
在家人劝说下，大儿子又返回了学校，现在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
月军甚至流露出了厌世的想法，家里特别警觉。去地里干活，老父亲陪着他，儿子假期里也不离左右，妻子更是体贴入微。对家里的大事小情照顾的无微不至。老妈妈做好了饭，就喊他们全家过去一起吃，生怕累着他们两口子。在亲人们的热切期盼和帮助下，月军在春风送暖的季节，在万物苏醒的时候，终于融入到了春的生机勃勃中。慢慢地，月军也振作了起来，两人合记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月军对兰英说：“咱们种点地，收入太少，连我的医药费也不够，再加上其他的开销，饥荒（债务）塌下了不少，总得想想办法了。”
啊！多么美好的声音，这是激动人心的鼓声！月军病了以后，伴随他的不是叹气，就是唉声，有时孤单单地出神。家里这样的光景，月军不是不想，不是不说，而是不想说，也是不敢想。今天，月军终于主动探讨起了家庭的前景。那颗黯然下去的心，燃起了火花，那炽烈的火终于要烧起来了。兰英多么高兴呀！终于有盼头了，这句话等了多长时间啊！自己的丈夫，恢复了生活的信心，要扬帆启程了。
“咱们没别的本事，就是养点猪羊牲畜，多了养不起，只能少养点。”
“大牲畜费劲，不能养，猪和羊能养。”
“养羊得放了，圈养少了不顶事，多了不好养。”
“咱们养猪哇，放在猪圈里就能养。”
“养猪挺适合，村里有几家养猪的，有不会的也能问讯问讯，又有个互相搭照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仿佛已经看到了肉嘟嘟的小猪，看到了胖乎乎的育肥猪。那张希望的蓝图已在眼前展开，久违的灿烂笑容又荡漾在脸上。这是许久没有的笑声，在和风细雨的春光明媚里，月军笑了，兰英笑了……
煦暖地阳光丝丝缕缕地挥洒着，抚摸着这一对刚强善良的夫妻。一波紧皱的春水荡起了波纹，月军开始感受到春的明朗，就像三月的桃花水，装满了春的歌声。
二
“二零一七年，我家被识别为精准贫困户，精准扶贫解决了当时的困难，确实是及时雨呀！”
月军微黑的刻满沧桑的脸上，满是真诚。
是啊！没有合作医疗，没有大病报销制度，没有低保户的兜底保护，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其实，月军一家的遭遇，牵动了很多人的心。他们都在思谋，怎么样帮他们走出困境，让他们的日子晴朗起来。
二零一八年三月的一天，村支书樊永红和乡领导王建平，云学斌来到了月军家。
他的情况村里早已上报，乡里也时刻关注他们。鼓励他们重塑信心，开始新生活。并征询他们对未来的想法。
月军向乡村两级领导作了汇报。
“扶贫给多少钱，也有花完的时候。我家的情况，用钱的地方可多了。政府要帮扶的人那么多，又不能紧的给钱。花完了，后续又没钱了，总得找个挣钱的法子了。”
“我们俩商量了，搞点养殖哇。咱们庄户人打小养猪，我想养猪了。领导们能在这方面帮我们打算一下。咱们也少给政府添麻烦 ，咋也得做点甚了。”
几位领导会心的笑了，他们的到来让月军增添了信心。
“行了，能！”一位领导抓住月军的手，紧紧地握着。
第二天，樊支书过来了。
“月军，垒猪圈哇！”这么快，月军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唯有快速行动，猪圈垒起来，把猪养起来，才是对自己一腔热情的交代，才是对乡村两级政府关心的积极回应。
当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时候，没有一丝光亮，那么他会迷失方向，会走错路的。如果天上的阴云飘散，抬头望一望星星，那闪烁的北极星会向你展现千万年的熠熠光辉。它会告诉你，这里是正北方，她会向你眨眼，亮出光灿灿的微笑，让你心底升起无限的希望。要是有一轮大月高挂在湛蓝的天空，那独行的人会在明亮的月光下，在清凉夜风的陪伴下，找到自己前行的方向。
啊！此时的月军，分明走出了长夜，迎着旭日的漫天霞光，大步前行。
说干就干。月军召集了自己的亲友，本村的妹妹，妹夫，大红城的小舅子，开始垒猪圈。他们干着、累着、笑着，家里很久以来没有这种欢声笑语了。干泥水活儿，庄稼人不外行，简易猪圈很快就盖好了。看着自己新建的致富工程，月军和兰英欣慰地期待着未来。月军憨厚的脸上，那些曾经记载无奈和悲伤的纹络里，重新贮满了阳光。在这喜气洋洋的日子里，一艘满载幸福的希望之船，将要扬起风帆启航了
从来都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人们盼望他们尽快走出困境，享受热火朝天的生活。猪圈刚刚盖好，樊永红就从自己的猪场给月军送来两头母猪，这是两头成年的母猪，回来就能配种。
“真是雪中送炭呀，”月军说，“麻黄圪洞村的戴文刚给了四头小猪。”兰英从里屋拿出一个牌子。“富源公司赠送了五千块钱。你拿上牌子照个相哇。”兰英安顿月军。
这位平凡的农村妇女，她不会用漂亮的语言赞颂人。但她懂得，即使不能回报，也要在心里记住大家的好。
开始养猪了，两个人起早贪黑，像伺候孩子一样，喂养两头母猪和四只小猪。老父亲也帮着干，磨玉米，拌饲料，全家人把全部身心投入到新开创的事业中。以前月军家也养过猪，养上一头，剩菜剩饭，不经意间就长大了。到了年关，一头猪的猪肉，足够全家人过一个美美的大年。现在不同了，虽然猪的数量不多，但和以往养猪还是不一样。为此，夫妻两个买了养猪的书，钻研起了养猪的学问。兰英还学会了使用抖音等现代通讯工具，上面经常有关于家庭猪场的消息，有怎么样养猪的视频，两人如饥似渴地学习。村里还有一家养猪场，月军有问题就上门请教。两位资深养猪人毫不保留，倾囊相授。乡村两级的防疫员按时过来做防疫，并送给他们消毒液。刚开始不会用，防疫员给做示范。一直到他们学会为止。
辛勤地付出，获得了回报。母猪产仔了，一头产了十二个，另一头产了十五个，着着实实让月军高兴了一把。由于防疫和消毒做得好，猪的毛病也少。月军信心大增，兰英也成了养猪能手。
猪仔增多了，小院子十分拥挤，环境变差了。夏天的时候，臭味难闻，养猪事业遇到了瓶颈。场地制约了进一步发展，需要新建养猪场了，这件事迫在眉睫，一定得重建。在扶贫办李永胜主任的协调下，村委会无偿划拨了一块荒地作为猪场的建设用地，县国土局也非常支持，于是建猪场提上了日程，很快付诸实施。
“干甚事人心不能散了，心散了，甚也就做不成了。”月军深有感触。“啊呀，太难了！回想起刚得病的时候，真怕人了！透析一年十大几万，也不是一年二年的事。”月军想起了那些难熬的时光，“你说怪了，人要是惆怅了，能忘了饿了，记性也不好，甚也闹不机迷了。”
“现在有医疗扶贫，住院费报销90%。”兰英把切好的西瓜放在桌子上，“吃块瓜哇，这么热的天！亲戚朋友借遍了，最后好赖没个借处了。”
“谁家有多少了？都是庄户人家。”月军接过了话茬，“不过还是有救了，年底合作医疗和扶贫医疗报销了大部分，这才缓过来。”月军的眉头舒展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政策好，大小子念大学，国家每年给一万；二小子念小学，政府一年给两千。再加上养猪，家里的开支差不多了。”月军喜悦的话语里，流露着满满的自信。
“新猪场盖起来了，不容易了哇。”我想了解现在的情况，看看他们的猪场。
“可不容易了，为了省钱，妹夫、小舅子、我三个人，自己当小工，房顶也是自己做的。亲的也真亲了！对我搭照得真贴心了，把两个后生可受灰了（土话，累得够呛）。”月军有点激动，动情地说着。
“房子盖好后，猪就好养了。我也不贪多，多了身体受不了。现在这些营生，也把媳妇儿累得吃不住了！唉，单凭兰英了，庄户人凸嘴笨腮不会说，要是就像电视里头的人哇，咱也说声谢谢，也说两句感谢的话。可识笑了，有时也想说了，就是说不出。”说完，看了看兰英，低下了头。
“现在有成年母猪五头，后备母猪六头，育肥猪六头，小猪二十多头。前段时间把能卖的都卖了，打了饥荒，又盖了一排猪舍。”看得出，月军对前景信心十足，对未来充满希望。在养猪的道路上，坚坚实实地走着，用汗水和智慧，描绘着致富之路。
“去看看猪场哇。”月军高兴地说。
“好，看看你的宝贝！不过，按照防疫要求，我不能进生产区，外围看一下就行了。”
“你还挺内行，说得也是。平常也粗陋，不强调这些，你提醒了我。”
我年轻的时候，做过两年猪饲料销售，和不少猪场打过交道。对于养殖和饲料还懂一点。还开过几年饲料厂，和搞养殖的人能谈到一块。
猪场在村子的东面，大概有四五亩。东面有围墙，西面拉着铁丝网。北面一排猪舍，有一多半还没封顶，只是垒起了框架。大门向南，用网围栏自制了一个简易大门，门两旁两间房子，也没有盖顶。院子里养猪的那排房子，房顶上用抽风机做了两个通风口，前面的窗户上固定着铁纱。饲料车间和猪舍相通。我们一起进了饲料车间，从门口看过去。几头母猪正在睡觉，育肥猪懒洋洋地卧在地上，看样子快出栏了。几十个小猪在一个圈里，肉乎乎地走来跑去。猪舍很干净，由于场地的限制，整个猪舍显得有点拥挤。但安排得一点不乱，看得出，主人在它们身上花费了大量心血，倾注了不一般的感情。
“真是下了辛苦，功夫不负有心人，猪养得太好了。”我由衷的赞叹。
“是呀，得下辛苦了！人家众人扶我了，各人也得弹正了哇（土话，自己也要上进了），养猪挣点钱，就少给政府添麻烦。这些年净得到照顾了，实在不好意思。”月军是一位积极向上的男子汉，是一位勇于生活的孩子的父亲，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丈夫，是一位知恩图报的人！
“盖猪舍，添设备，基础投入费劲了。”我想到了没有封顶的猪舍。
“奥，不盖不行呀，想多养几头，没地方，盖好了就能养一百多头。猪舍空间大点，猪稀点（每头猪占用的面积大点），猪长得快点，效益就好一些。”
兰英默默地注视着月军，月军沉浸在未来的蓝图里。
“我已经联系了做顶子的焊工了。农行贷了五万块无息贷款，信用社给了两万的低息贷款。盖顶子的资金有了着落。猪舍盖好后，六头后备母猪也该生产了。加上原来的五头，一次就可以产一百多头小猪，各人（自己）得往前刨闹了哇！”
各人得往前刨闹了哇！多么朴实的话，胜过多少豪言壮语！
两位普通的农民，在困难面前，曾经失落，曾经沮丧。但是，现在已经奋起了。他们用坚韧不拔的精神，重新燃起了生活的火焰。这团美丽的火焰，映红了月军和兰英善良憨厚的笑脸。他们用自己的努力，在党的脱贫攻击战、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进程中，战胜了贫困，在汗水的浇灌下，已经尝到了收获的果实。他们的生活充满希望，正迈着坚定的步伐，展望明天，走向美好……他们就像春日里汩汩的泉水，满载阳光，充满生机流淌在美丽的大地上……
2020年7月26日星期日 农历六月初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