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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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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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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玉和瑚琏

《为政第二》杂谈(十二)

卖油翁

住在农村,有时感到有些村民就是哲学家。有时候,他们说的话真让人回味无穷。前天,就听到一位老人批评一名小孩子:“你得好好学习了,就像现在这样吊儿郎当,长大后吃饭也是个问题,更不应说成‘器’啦。”成器不成器,是当地的经典语言。当某人发展非常好时,人们对他的评价就是“成了器”,反之,就是“不成器”。

孔夫子也说过一句话:“君子不器。”《论语·为政第二》细想,跟村民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处。按照现代汉语理解,字面意思就是“君子不是个器物。”通俗地讲,好像不通,像是村妇骂人一样。难道夫子爆粗口骂人吗?不是,相反,夫子把自己比作器,别人把孔子比作器,孔子把别人比作器,早已有之,《论语》里,就有好几处: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论语·八佾第三》

孔子到了一个叫仪封的地方,当地的行政长官要见孔子,可能有一点问题。于是,这位官员就说了一句有话外之音的话:有君子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还没有我见不到的。于是,“从者”领着他见到了孔子。会面之后说:同学们还用担心文化的丧失吗?天下无道已经很久了,上天已经派夫子来,像木铎一样,警醒教化众人。

木铎:以木为舌的大铃,铜质。据说在西周时期,就有政府官员,摇动木铎,巡行各地,宣达政令,采风民间。

仪封人把孔子比作木铎,当成世间的一面警铃,警醒世人,教化传道。多么好的比喻,形象而贴切,虽然是器物,但和顺高雅,孔子和弟子们欣然接受,高兴地记载在《论语》里。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论语·公冶长第五》

子贡问孔子:“我怎么样呀?”孔子说:“你是个器呀。”子贡又问“什么东西?”孔子说:“瑚琏啊”

孔子说子贡是个瑚琏。

瑚琏:古代宗庙盛放黍稷的祭器,尊贵华美,可以和鼎相配并且同用,是大宝礼器。

瑚琏珍贵,但终归是个器物,是个东西。但用来比喻子贡的才干和品德,再恰当不过了。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论语·子罕第九》

韫(yùn)椟(dú):藏在柜子里。韫,藏。椟,木柜子。

贾(gǔ):商人。贾(jià)又同“价”,价格。

子贡赞扬老师是一块美玉。

子贡说:“这里有一块美玉,是藏在柜子放着呢?还是有好价钱卖掉它呢?”孔子说:卖掉吧!卖掉吧!我在等待买主啊。”

美玉很美,弥足珍贵。但也是一块玉,一个好的器物而已。子贡这样比喻老师,完全是尊敬和发自内心的感叹。老师像美玉一样圆润安顺,高贵无暇。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第九》

天气最冷的时候,只有松柏挺拔常青。君子坚韧不屈,耐得住困苦,受得了折磨,初心不改。这里把君子比喻为松柏,高洁坚毅。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论语·阳货第十七》

佛肸(xī):晋国大夫赵简子的家臣,中牟邑宰。

中牟:春秋时晋邑。

磷(lìn):薄,损伤。

涅(niè).黑土,黑色染料。这里作动词,用黑色染料染物。

缁(zī):黑色

匏瓜:葫芦中的一种,味苦不能吃。

佛肸叛乱了,邀请孔子前去帮助他,孔子准备前往。子路说:“过去曾听到夫子说:‘亲自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会去的。’佛肸在中牟叛乱,您要去,怎么解释呀?”孔子说:“对,说过这样的话,不是说坚硬的东西磨不薄磨不坏吗?洁白的东西染不黑吗?我难道是个匏瓜吗?只能挂在那里看,而不能吃吗?”

孔子自比匏瓜,是说自己不做无用之物,要成为有用之“器。”当然,孔子只是说一下而已,他是不可能真去的。匏瓜味苦,只能看,不能吃,中看不中用,孔子自比,说出内心的渴望,希望朝一日出世,济国安邦,教化国民,完成自己恢复周礼的千秋大业,救民众于乱世之中,实现一生夙愿。

“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物,有形的东西。

有许多人这样理解这句话:君子不能是个器物。于是引申开来,说是君子不能像某个器物一样,不能仅仅具备一方面或几方面的才能,而要广闻博学,担负起治国安邦之重任。对内能够广济苍生,对外能够出使四方,不辱君命。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时代和社会需要的人,才能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不被抛弃,才能对得起君子的这一称好。说白了,就是君子应该是全才,这可能吗?回答是肯定的:不可能!全才是什么都懂,什么都懂其实就是什么也不懂。

两千五百多年前,当时的语境和社会状况跟现在的区别,真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所幸还有文言文这一历经沧桑而不衰的语言,不然,几千年的历史真不知道该怎么传承。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到现在都延续的文明,汉字和文言文功不可没。汉语言极其丰富,表达方式变化多样,地方语言各具不同。虽然文言文有大致人们认同的方式,但肯定各地的口语对当地的行文有影响。某地的作者写作时,不可避免的受到当地土语的影响。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用词极为简练,因为当时只有竹简,人们用小刀一字一句把文字刻在竹片上,何其辛苦!留在竹简上的文字,都到了“增一字则多,减一字则少”的地步。一字一意,有时一字多意。甚至当时一个字的意思,就代表了我们现在一句话甚至更多的内容。“则困而反则也”《易经·同人卦》,就是这样。则困不能困于则中,反则是反思,突破规则情势,那么“不器”呢?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这里的不青山,就是到处是青山的意思。歌词“哥哥你不是个人!”表达的恰恰是哥哥是个好人,是妹妹的心上人的意思。“不”后面加名称,大抵是肯定后面的名词。不青山,就是青山;君子不器,表达的就是君子就是个“器”。

君子,是修身养性、淡泊名利、有德行的人。前面文章已经说过,君子可以是大人、丈人、王、帝。也就是说,君子可以是小人之外的一切人。君子是一种涵养、气质修为,不是某一类人的专属,不是领导、有大成就的人的特权。他们可以是农民、流浪汉,也可以是工人、知识分子,不一定是教育家,还可能是企业家,抑或是保安。

有人把“君子不器”的君子,理解成胸怀天下,救世济民的大造之才,窃以为不妥。难道普通人就没有君子吗?有,君子就在我们的周围,就在人群中。孔夫子谈为政,并不是说为政就一定要当官,而且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老夫子的为政,就是怎么样做事情,怎么样更好地做事情。

无所不知,实际上是什么也不知。

子贡把孔子比作一块美玉,孔子认可了。并说“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仪封人把孔子比作木铎,孔子也自嘲自己不做匏瓜。可见,君子就是器,是有良好作用的器。孔子把子贡比作瑚琏,就是说子贡有才气和大气。

平常人们常说,某个人成了”器”,用以说明某人有了一方面的成就。也许大也许小、总归是有所成。就像一个器物一样,能够独立地承载自己或者别人的嘱托和使命。如果说某个人不成器,则说明此人有问题,做事或说话离谱,不具备一般人对人的基本标准的判断。在人们眼中,和成器的人比较,他的言行,以及基于他自身的能力和性格,带来的与之相匹配的功用,没有达到人们的期望。

《论语》没有标点符号,是后人们根据自身的理解加上去的,包括段落分节,也是宋代断开的。

试着把“君子不器”这句话的上下文放在一起:

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君子不器?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这里我改了两个标点符号:“可以为师矣”后面加逗号,“君子不器”后面加问号,变成反诘句。重新读一下,会是什么效果。这样,这句话就可以这样理解:温故而知新,就可以当老师了,这个“师”不一定就是当老师,是在某一方面学有所长,能够在这一方面指点指导别人的人,这不就是成了“器”了吗?再联系上下文,颜回能够学有所得,而且能够发挥,虽然言语较少,从来不违背孔子,外表看起来笨笨的样子。接下来孔子给出了自己识人的方法,看一个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做事情的方法,心灵的安顿之所,就可以了解这个人。于是,孔子进行了总结,说明了温故知新就可以为师,就可以成“器”,然后对君子的形象作了进一步的完善。君子践行自己的话语,就会起到领导带头作用,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暗合了《易经》谦卦里“劳谦”的思想,只有这样,人们就会跟从你。君子一定要周全和顺,不能像小人那样拉帮结派;小人才会只顾自己,用自私的眼光和方法看待事物,处理事情。上下文紧密联系,让君子的形象更加和谐完美。像木铎,像瑚琏,不能像匏瓜一样自命不凡,中看不中用。总而言之,君子一定要成“器”,成为有用之器。

温故而知新的“师”是通才吗?不是,只能是某一方面,在某一领域闻道在先的人,不是知天懂地,乾坤尽知的全能式人物。“君子不器?”器是具备一定功用的东西,难道君子不是“器”吗?君子要成为一个器,才能成为君子。也就是“器”不一定是君子,但君子一定是个优秀的“器。”我认为是这样的,君子不器,表达的就是君子是一个器。古人没有标点符号,只是用语气表达,读者的理解至关重要。宋儒断句,用了陈述的语气,后人加标点符号,用了句号。把四个字完全从文中割裂出来。于是,产生了不同的理解。穿凿附会者不在少数。实际上,从上下文的语气和内容分析,明显是反诘句“君子不器?”,这样就贯通了原意。世间没有通才,孔子也不培养全才。即使有心,也培养不出来。孔子曾经就指出了自己的几位弟子擅长的某些领域。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赋其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论语·公冶长第五》

宰:古代县、邑一级的行政长官。卿大夫的家臣、总管。

赤:公西赤,字子华,孔子的学生。

赋:兵赋,向居民征收的军事费用。

束带立于朝:穿着礼服立于朝堂,主持礼仪和外交。

孟武伯问:“子路仁德吗?”孔子说:“不知道。”孟武伯又问。孔子说:“仲由呀,可在千乘之国负责军事。不知道他仁不仁”又问:“冉求呢?”孔子说:“也可在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当总管。不知道他仁不仁”孟武伯继续问:“公西赤怎么样?”孔子说:“赤呀,穿上礼服,站在朝堂上,主管礼仪和外交。不知道他仁不仁。”

这里,孔子明确地指出,自己的三位得意弟子,可以在哪个领域做得出色。子路擅长军事,冉求长于内政,公西赤做外交合适。这些人都是人才,但不是全才,更不是通才。他们至多像子贡一样,是瑚琏一样的大才,是一个“大器,”是一个“好器。”

这也应证了民间责备人的话“真不成器!”“这个人成不了器。”就是没有成才,没有成为人们眼中自立的人,或者走上上了邪路,自甘堕落。“君子不器,”就是说,君子怎么能不成器呢?君子就要成器!大人物成“大器”,小人物成“小器”,但不能不成器。

2021年1月3日星期日 庚子年十一月二十

油翁感悟:君子就要成器!大人物成“大器”,小人物成“小器”,但不能不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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