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的演变

随着“咯嚓”一声响，陈章觉得脚下一松，循声低头一看，原来是单车又掉链了。他跳下车，手法娴熟地捣鼓起来——这难不倒他，因为这台“永久”牌单车伴他走过六年春秋后，最近时不时“闹脾气”，几乎到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境况，因此陈章的修车技能，已达非一般水平。

“滴滴”，耳边响起两声摩托车的喇叭，伴随着主人的声音：“哟，又掉链啦？我都打算换新车了，你还不舍得你的‘永久’呀？”陈章抬头一看，是老同学范荣。只见他跨骑在八成新的“嘉陵”摩托车上，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陈章：“我从香港带回的，尝一根。”陈章擦了擦沾着单车油渍的手，接过烟笑笑说：“谢啦。”

陈章和范荣既是同村，又是同学。在高中毕业那年的招干考试中，齐齐被录取，陈章被安排到镇政府，数学成绩拔尖的范荣则被分配到财政所。

成为公家人的范荣意气风发，让父母张罗大办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庆贺一番。他家本不宽裕，但为了不扫儿子兴，同时也借机炫耀一番，范荣父母东借西凑，还把家中用来生蛋的母鸡、守门的黑狗也宰了，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庆宴。

与之相反，陈章则低调得多，幼年丧母、由父亲辛苦拉扯大的他，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并感恩父亲供自己读书的艰辛，在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后，陈章给父亲买了一条好烟，把父亲乐得脸笑成一朵菊花。

陈章和范荣所在的村离镇颇远，读书时，陈章体谅父亲挣钱艰难，拒绝了父亲为自己买单车，并安慰父亲说跑步有利于身体健康，因此，他的长跑相当了得。而范荣，早在初中时就嚷嚷让家里给自己买辆单车，为此，父母还早出晚归挖了几个月药材，才凑够钱如了儿子愿。虽然初始时范荣也主动搭载陈章，但几次后，陈章觉得范荣似乎更愿意搭载同村的女同学，就再也没跳上过范荣的车尾。

工作半年后，陈章和范荣齐齐出了趟县城，各自买了台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陈章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单车，范荣则因觉得家中老旧的单车掉价，换新的。

陈章的单车，一骑就是六年，但范荣在工作三年后，就换了台当时属稀罕物的摩托车，并在买车后两年后建起了三层小洋楼，大摆筵席，红包数得手软。对于范荣家庭条件的迅速改善，乡里乡亲猜是因为范荣脑子灵光、干活卖劲、讨领导欢心，所以奖金高。但说归说，村民一旦需要在镇买点东西，还是习惯了让陈章代劳，因为他每次都乐呵呵不推脱，可范荣对村民的这些要求，虽也应承，却总显得不耐烦、不乐意。所以，经常下班归来，陈章的车头车尾挂满东西，而范荣空荡荡的摩托车尾，稍显落寞。

有一次，因工作需要，已当上出纳的范荣和党政办副主任陈章同往市区出差，让陈章猜到了范荣为何“来钱快”。当晚，陈章约范荣上街逛逛，但范荣说要去办点事。当陈章在一大商场为父亲和乡邻买东西时，意外看到在柜台结账的范荣，他在让售货员开发票，报的是镇财政所的抬头。陈章以为范荣在为单位购置办公用品，就上前打招呼，但范荣一脸尴尬，下意识地用手遮掩那堆物品，可陈章还是看到了那是家居用品。

回到宾馆后，范荣心虚地向陈章解释：“上次我去市里买办公用品，对方发票用完了，刚才去让他们补开，那店换人了，没开成，所以对冲……”陈章“哦”了声，但心里半信半疑。

当陈章下决心让残旧不堪的自行车永久“退休”、买一台摩托车时，范荣也换了新坐骑——“大众”牌小汽车，一度引发村民在范荣下班时夹道围观看新鲜。

但村民很快对范荣的小汽车兴趣缺缺。事发于一天半夜，村里财叔的小伢子发高烧说胡话，财叔焦急地敲门央求范荣开快车送娃娃去镇医院。被叫醒的范荣一脸不快，当得知来意后，支支吾吾说汽车坏了。焦急的财叔继而求助陈章，他二话不说，披上棉大衣，在冷冽的寒风中把财叔、抱紧伢子的花婶送去镇医院，还在走廊长椅合眼休息等待，等娃娃吊完针再送三人回来。为此，心直口快的花婶次日在小溪洗衣服时，指桑骂槐说范荣富了自己、短了乡亲，车坏只是借口，怕麻烦是真，枉范荣小时缺奶水，馋得哇哇哭，自己家婆还奶过他。

为此，范荣挺尴尬，那天他没开小车，而是翻找出尘封的摩托车上班，回来时还带回一些工具，大敞院门，对小车一阵叮叮当当鼓捣后，长呼口气说修好了。可花婶不买账，说他是做样子。

又有一次，范荣的姑妈从电视看到一条新闻，解放后做过接生员的，可享受相应补助。她眉开眼笑地问范荣需要办理什么手续、提交何种资料。范荣说要去了解了解，但这一了解就是一个月，每次姑妈问起，他都说忙。最后，姑妈看到享受补助人员的公示都出来了，便心急火燎地找范荣，关机。她气得破口大骂，情急之下找陈章，他很快找出相关文件，详细告知该如何办理，最后，有惊无险赶上第二批补充公示的趟。

几年后，镇政府决意开发陈章村后的温泉，陈章认为这对全村是件大好事，为此热情高涨，为招商引资、征地、开发等工作跑上跑下，并利用晚上与部分不满补偿标准的村民做思想工作，瘦了一大圈，并加速了其摩托车的衰老。范荣也被安排到征地组，但抵触每天顶着烈日在露天征地作业，三天两头请假，推说本职工作忙。

当温泉景区建成营业后，陈章决意用奖金和多年的积蓄买台小车，因为老父亲在壮年时劳累过度，如今患上腰椎间盘突出，若需看病、趁圩赶集解闷，受不起摩托车的折腾。

阳光明媚的一个周日早上，陈章惬意地把老父亲扶上车，再招呼妻儿坐上崭新的小车，正欲开车，一辆警车呼啸而至，随至，被戴上手铐的范荣耷拉着脑袋被带上警车。原来，他因贪污温泉景区工程款东窗事发。

当草绿色的警车与自己的小车擦肩而过，绝尘而去，陈章回过神，一踩油门，向前方平稳驶去——儿童节将至，他要趁老父舒心趁圩期间，和妻儿去镇孤儿院，给可爱可怜的孤儿送礼物、玩游戏，履行做了十五年义工的职责。

首发于《作品》（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办），2015年1月，总第6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