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心

郭昭阳

易地扶贫搬迁后,陈金标告别土坯房,住进了窗明几净的新楼房。他偎在被窝儿里，伸长鸭脖子，从床头吊下的挂钩上咬下半个烙饼后，又歪在床靠上，蘸蘸唾沫，翻看那本从乡街地摊上买来的香艳女明星画报。他正是生猛的饥饿年龄，于是脑子里便轮番上演出锣鼓鞭炮婚礼拜堂圆房嘬酒的幻觉来自我享受，心里偷偷地作美。

他今年三十有五，长相清朗，人也明白。年轻时自恃家庭丰盈，吃的香，穿的光，对姑娘挑三拣四，没想到父母双双谢世后，他水边鹭鸶高了脚，成了身无长技好吃懒做拢袖游走于乡村年年领救济款的贫困户。邻村有红白喜事，他就混迹于人群中混吃混喝，反正两边的亲戚都以为是对方的客人。遇上县乡卫生院打电话抢贫困户住院，他就择那条件优越的捂上肚子哼哼唧唧地住进去，现今医院有“九八五”政策，贫困戸哪怕花了一百万有政府兜着,怕甚？

“金标！日上三竿了，还不下地？!”随着喊声，县畜牧局副局长、下派桃花沟村任第一书记的周棒硬推开红漆铁门，后面跟着妇联主席水桃，两人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骚臭味。周棒硬环顾一下空落落的房间，就推开卫生间的玻璃门，皱着眉头摁下冲水按钮，摇摇头开始数落：“你真是个懒虫！就是玉手，自己拉的大便也得冲一冲呀！新房子弄得臭气熏天的，象牛栏一样。你那一亩三分田的油菜也咧嘴儿了，还不去下镰。下周秧苗要分蘖，也没见你买硫铵施肥催苗，晒田壮根，就知道睡懒觉！”自国家实施精准扶贫战略后，畜牧局定点桃花沟村一对一帮扶贫困户，周棒硬包保了五户，经过四年精心扶贫，其余四户已经摘帽，唯独这个老光棍是浮不起来的大猪肠。

陈金标侧头乜斜了他们一眼，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顺手把画报塞进枕底。“呵呵！皇帝不急倒急死了太监，田里的活儿值不当的，几分薄田就是绣成一朵花我也脱不了贫。如今政策好，我坐着吃，困着想，没有吃的找村长呗！”

“死猪不怕开水泡！”水桃边烧水心里边恨恨地骂着。

“金标！金标！”楠竹林里传来呼喊。“中午到乡醉仙楼打平伙啰！”

“好嘞！”陈金标人叫不动，鬼叫飞跑，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跃起，从床边拿起手机掂掂，要是花呗透支就抓瞎了，于是又从抽屉里搜出信用卡，带着一嘴酸腐口臭蓬首垢面地出了门。

水桃大学毕业后就报名回乡投入轰轰烈烈的精准扶贫洪流。她聪明伶俐，心细如发，从油腻的枕头下抽出那本画报，翻开慢慢浏览，只见电影明星陈数的图片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是孙艺琪与张津涤对唱的《柔情岁月》：

………………

在缠缠绵绵的岁月里

陪你从清晨到日暮

在风风雨雨的红尘中

守护你一生的幸福

一缕柔情换你铭心刻骨

深情相拥与你朝朝暮暮

再没有忧伤

再不要孤独

………………

水桃葱嫩的食指在陈数的脸颊上摸了摸，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看来扶贫还是要扶心，治疗顽疾得从治心开始！周棒硬怔怔的望着她。她扬扬手中的画报，你看，金标抄写的歌词配上陈数漂亮的脸蛋，不是透出一种风花雪月的遐想？这个心重的寡汉儿想讨亲哩！周棒硬接过一看点点头，不得不佩服女人心，细如针。可……可这个懒汉现在是死了驴子，臭了地岸，谁家的黄花闺女看得上这坨牛屎巴呢？水桃说别慌！好配好，歹配歹，秃尼配的拐秀才。村里有离婚的媳妇和亡夫的寡妇，如果物色一个帮他拉扯个家，成了家就捆住了人，捆住了人就拴住了心，拴住了心就不愁不脱贫了。周棒硬有点疑虑，这个浪子栓得住吗？弄不好是吸烟烘手，放屁暖身。水桃说有女人好处多哩，白日给他做饭，夜里给他暖脚，做伴说话，生儿育女，能收心的。”

计议已定，两人就对村里的寡妇逐人分析，终于扒拉出一个女人。她叫冯玉珍，虽谈不上娇姿艳质，倒也光头整脸。三年前男人在深圳打工遭遇车祸亡故，从此她就带着一个小姑娘在一根生活的苦绳上吊着，心里不知流过多少泪。周棒硬和水桃上门保媒，果然成功了。

喜从天降，陈金标豆渣掉进豆腐桶润散了。一月后，周棒硬主持，在村部会议室举行了一场特别的婚礼，请全村贫困人员来吃喜酒，激励大家夫妻同心，创业脱贫。人活脸面树活皮，墙头靠的一把泥。陈金标见领导帮自己办婚礼，给足了脸面，已经半醉。灌了半瓶猫儿尿后更是脸红如鸡冠，醉意朦胧，他起身敬酒时激动地发表感慨：……以前我寡汉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有了媳妇孩子，我真正活了回人。所以我要担起做丈夫的责任，为家庭和孩子舍命打拼！这里我郑重宣布：从现在起，浪子回头，一年脱贫！

说毕双脚打辫地蹿到婚礼台上拿起麦克风，扯起公鸭嗓子吼：在缠缠绵绵的岁月里，陪你从清晨到日暮，在风风雨雨的红尘中，守护你一生的幸福……再没有忧伤，再不要孤独……声音渐渐细成一丝呻吟，身子一歪，他棉胎样幸福地倒在台上彻底醉了！

陈金标还真没食言，在周棒硬的帮助下，他购买四头母猪，当年出栏二十头细养猪，一头卖两千多元，增收四万多元，被评为全村的脱贫之星，红山日报以《圈出来的幸福》宣传了他的事迹。年底县里扶贫总结，他又被评为全县的脱贫先进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