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母亲

我是在母亲的襁褓中长大的。

小时候，我经常坐母亲的背篼去外婆家，她上山放羊，下地种菜，种玉米……，我就在一边捉蚯蚓，滚泥团，捡石子儿……玩得多高兴。

外婆家不远，穿过一片茂密树林，走几段窄窄山路，就到了。

每年二三月，是我们最为煎熬的日子，我和我母亲就去外婆家。后来，不知怎的，我们不曾去了。

夏初时节，蝉声喧嚣，翠绿挂满枝头，洋芋地里正泛着白花，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去挖洋芋，她不停地挥舞着锄头，似乎在四处寻宝，脸上有说不出的笑容，看着从地里挖出来的一颗颗土豆，母亲哪有不高兴？

繁星掠过大地，夜空满天星斗，明朗清晰的夜晚，我，我的母亲，都喜欢到院坝里纳凉。我们姐弟几个手拉着手，围着母亲唱“土豆黄，豌豆黄，我们一起捉膀膀……”，她很开心，会意的一笑，忙着干活去了。她会煮一锅很香的土豆饭上桌，我们几弟妹头碰头的吃得多香啊！母亲总在我们吃过后，才端碗吃。

土豆一过，金黄的玉米棒更是喜人，母亲将收割回来的玉米做成各种花样食品，吃起来实在香甜可口，现在难得吃到那样的美食了。一次，她在玉米地里农作时不小心，左眼被砍倒的玉米桩插伤了，很严重，全家人都为她伤心，经过四处就医，已无法恢复全部，就这样，坏了一只眼。后来，我们放学回家都得跟她下地干活，母亲靠另一只眼，教会我好多农技知识，把我们几弟妹拉扯大，一直撑到现在。

我读中学那年，家里特别穷，年一过，就没吃的了，只好到处借粮食，由于我们几弟妹都大了，白天借粮食怕别人说生活搞不住，有点逗人笑话，母亲就晚上去亲戚家里借粮食，在哪家借的粮食，第二天还得帮他们做点农活答谢，对于粮食的事，肯定是要还的。

在学校里，我看到同年人生活很好，充满阳光，我只好用辣椒拌饭，躲在角落里将就一下吃，算是完成任务，要想吃饱几乎不可能。

那时，我非常羡慕别人的生活，总喜欢在人家吃过后的锅里啃锅巴吃，有人禁不住要嘲讽两句，我是巧妙的回复：“锅巴营养价值高，浪费可惜了。”没想到这一说，人家都把锅巴藏起来自己吃。

生活太让人心酸，我实在没办法读下去，总有想读到哪天算哪天的想法。

眼看就要中考了，一天一天的艰难生活，我有些熬不下去，决心不再读书，可是，母亲态度坚决，不肯放手，不准辍学。她说再困难也要读书，没有翻不过的坎。困难，是咬一下牙关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比起她来说，我们要好得多了，至少还年轻，是一个身体健全的人。可我就不明白，这么穷的家庭，她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整天跟她一起劳动?或许，在她眼里，没有别的比知识更重要。

其实，母亲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痛苦告诉给别人的，在她心里，早已放好了一本艰难的历史书。静静的夜晚，她就成段的翻出来让我们感想。她那本历史书，我至今还记得了，特别是她去外婆家的一段生活经历，我们印象最深刻。

“三月，青黄不接的日子，我们不再去外婆家了，母亲决心在家，哪儿都不去，因为在头一回，她想起在外婆家吃饭的情景，刚吃完晚饭，天就黑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外婆还叫她赶紧回去，说是“愿添一斗，不想添一口，自己有了家，不要有事无事往我这跑。”她说我这瞎眼是怎么得的，还不是……

她没说完的话我们都清楚，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说不完的心酸，不管怎么我们都要活个样来。

我参加工作后，想把母亲带到身边，方便照顾，她却执意要留在老家，每次回去，她总是天没亮就起床，晚上很晚才从地里回来，我一直叫她不要这样苦下去，累坏了身体不好，她说：“不劳动就会生病。”常常在房前屋后耕地种菜，除了自家食用外，还赠送邻里亲友。

有一次，她在地里干活时不小心折了腰，十几天没有恢复原气，夜间睡觉总要呻吟几声。妻子很担心，怕出问题，三番五次打电话要我带母亲去医院检查。到了医院，医生反复强调要输液治疗，可她就是犟，硬是要起身回家。她说：“我在医院住院耽误儿子工作，学校那么多孩子等不起……”我只是含着泪大声擤了一下鼻子回到学校继续我的工作。

“人要活得开心点”母亲说，她常在茶余饭后唱山歌，自编自舞的乐开了花。有时，她看一段电视剧，遇到精彩地方她会记下来，讲给我们听。我回家的头一件事就是把她买歌碟，在她的卧室里可以拿出一大把。

我和妻子住进城后，总是老想着母亲，怕她一个人在老家呆久了，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跟妻子商量 ，确定接她和我们一起住，母亲坚决不同意，说是身体还硬朗，不能吃空饭，在老家照顾房子，又可以养两头猪，总比去城里坐着吃闲饭好多了。

电话里我常常担心她的身体，叫她放下锄头休息，谈到这里她就不想跟我说话。

阳春三月，正是杜鹃花盛开的时候，我带她去看百里杜鹃花，她喜出望外的准备行李，叫我晚上早点休息，天亮就出发，半夜她醒来，走到我房间，叫我起床赶路。

看完百里杜鹃，我们又去黄果树看瀑布，一路上她有说不完的高兴。我试着叫她跟我们住在一起，空闲时陪她玩，她答应了，要我帮她种完玉米了才肯进城。

刚进城的第一天，我给她买了个小音响，她天天带在身边跟着咿呀唱歌，脸上堆满笑容，不过，小有点念家。

打今年起，是她进城住的第六年，就不像刚来那样太想家了，有人问她，你都80岁了，跟儿子媳妇在一起，习不习惯？她很认真地回答：“儿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最近我工作忙，每天要很晚才回家，可她却早早的在门外等我，就像我小时候，喜欢她一样。现在，她已像我小时候那样，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