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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传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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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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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性窗口

我的家住在一块靠山傍水的小平原上。坐北向南的三间一偏普通而典型的江南砖瓦平房,东边的偏屋是厨房,紧接着的正房是父母的居室,居中的堂屋是一家人集体活动的场所,最西的正间一分为二,前一隔是小弟的居室,后一隔是我的居室。我的居室面北和面西的墙上开着窗口。我的书桌在西窗下。西窗的墙脚紧临一道水渠,水渠的堤坎是村民们往来的交通大道。我坐在书桌前透过沟堤的树杆正西望,水渠的对面是一坦平畴的稻田,直到天地交接处。我坐在书桌的东南角往西北望,一带黛青的远山,平缓地拖着尾巴向北方隐去,这条水渠就发源于它的胳膊。我坐在床上向西南望去,不远处是一片明镜的光亮,那是澧水和洞庭湖接吻时垂滴的唾沫,一个面积不大的蓄水湖,湖面上渔船点点,这是窗下水渠的归宿处。我喜欢在窗下吟咏“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诗句,在诗意的牵引下把思维的风筝从窗口放出,让它在自由的天地任东任西。我常常被窗框里的景物所吸引。我觉得窗子里的一切,比走出门外的所见所闻纯真,典型,感人。这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的那样: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到处是阳光,不像射破屋里阴深的那样明亮,到处是给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风,不像搅动屋里沉闷的那样有生气。就是鸟语,也似乎琐碎而单薄,需要屋里的寂静来做衬托。确实的,我在外面看花开花落,常常被风卷来的杂物干扰;在沟渠边站下来定神地看一会鱼儿,也有人说我有思想病。只有在窗子里看外物的时候,无红尘之干扰,无时俗之局限,才能够尽观、静思、净乐,以至竟然有悟有得。

灵动的画幅

我喜欢画。但我的居室却没有挂一幅画。我的画就镶嵌在窗框里,它时时刻刻都是新鲜的,灵动着奇妙的生机和神韵。

窗外,是说不尽名目的生物。沟渠两边的堤坎,有桃、梨、桔、柚、槐、杨等树木,还有绕树攀枝的藤蔓。斑鸠、八哥、鹰等喜欢在上面窜飞、鸣叫。水渠边有蒿草、芦苇、菖蒲,渠水里有鱼、虾。青蛙、白鹭、鱼鸥、长嘴雀、翠鸟常来光顾。鸭子、白鹅是这里的主人。堤坎上来往的人群,以及那远田、远山、远湖就不用说了。这一切都是入画之景。你把眼睛的镜头在窗框里无论怎样推、拉、摇、移,聚焦在任一物上,都是一幅自然得体的画。

春天,一束桃花从南边的窗框斜伸过来,她那粉嫩的脸蛋羞得菲红,这个羞涩的样子,我曾从邻居的新媳妇刚嫁到婆家时由小姑带着拜谒亲人时看到,那是一种带着紧张、新鲜,而又润着甜醉的微笑的羞涩。桃花是刚嫁来才这么害羞的么?她是在春姑娘的陪伴下来拜谒我的么?她的丽影定格在窗框里,和着正吐着鹅黄的探头探脑围观的树芽儿,以及在挂满嫩芽的杨树枝条上婉转唱歌呼朋引伴的黄雀儿,组成了一幅具有留白艺术的“靓女出阁图”。

夏天,太阳火辣的劲儿激发得窗前的一切与她一样的火辣辣、劲嘟嘟。树的枝条儿从树杆上猛伸出来,又突然上举,一片片树叶在它们的指缝中劲长,它们用高空优势抢占地上的阳光。大树下的小树不甘示弱,它们有的见缝就钻,在大树的领地挖出一个小孔扬眉吐气。有的强劲地扭动身子,把奇崛的虬枝伸到大树覆盖不到的地方,开辟自己的领地。窗前不时地来往着担担子的身子,裸露的上体,黑黝黝的肌肉楞角分明,大步流星,一闪而过。这是一幅工笔兼写意的“青春劲动图”。

秋天,窗前的一些物体像在异地赚了足够的钱而衣锦还乡的商人那样,显得谦和、富有而大方。桔树、柚树的枝条没有以前的攫取状,而是下垂着,它们一个个都提着圆鼓鼓的袋子。它们把劳动所获装在许许多多的小袋子里,为的是作为赠礼。即便是椿树、杨树、柳树这样的非果树木,也时不时地撒下几片黄金叶子,作为它们为了新的生机而在土壤的仓库里存储的给养,也作为对大地母亲的报答,以及对弱小的赞助。这一组镜头落在窗框里,分明是一幅工笔描绘的“自然献果图”。

冬天呢,窗前的一些景物像一个劳动了一天而为了明天熟睡的人。躺在自然的温床里,树木听不到它们生长的声音,小鸟、小鱼、小动物很少看到活动,田里只有越冬作物悄悄地蠕动,大地显得冷清。景物的沉睡在大雪天更为典型。下雪了,漫天雪花棉绒似的纷纷扬扬铺盖下来,水渠、堤坎、树木、房屋、田野、远山都静默在严实的厚被里,一切生物都懒懒的,连头也不探一探,它们感到安静、安全、温暖而舒适,让人看得到疲劳、梦想和甜蜜。是的,它们是该休息了,在这一年里,大自然的逻辑推动它们奔忙在四个季度的生命接力里,谁也不敢怠惰。现在好不容易才有这短暂的放松神经、放宽心情休息和整理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对于它们的将来是多么重要啊。将来,摆在它们面前的是大自然赋予的又一轮生命过程。一个春光明媚的春天,一个春华秋实的事业,全得由它们的劳动来创造。窗框里的这一幅画,我有时说它是“万物休眠图”,有时又名之“大地孕物图”或“万物造梦图”。

这一年四季灵动的窗画是自然的象征,是自然用岁月枯荣、时序变更和新陈代谢所描绘的生命。然而它在进入人的心灵的时候,不同的人对它自有不同的解读。只有洗去时俗的浮尘,卸载名利的重负,安装快乐的翅膀,沿着自然的轨迹放飞心灵的人,才能从窗画里看到它的本真。

太阳和乌云

在我的窗外,最壮观的算是太阳和乌云在西天的拉锯式战斗场面。这个场面是以宇宙为战场,以天地万物为背景进行的,战斗的每一个细节,都对宇宙万物产生深刻的影响。

太阳是白天的战士,乌云是黑夜的战士。它们双方都不甘心自己的领地被对方占领,于是常在傍晚来到之前,双方的战士激战起来。

我看见一次最激烈的太阳和乌云之战是在一个夏天的下午。那天,蓝蓝的天壁万里无云,太阳巡行在万古不变的轨道上,骄傲地在天空大地播撒烈火似的光芒。天空清澈而刺眼,大地光亮而燥热。风成了灼热的气浪,吹到哪里哪里就成了蒸笼。田野泛着热雾,狗在树阴下伸着长长的舌子,牛卧在水里只露出大鼻孔,蝉在树枝上一个劲地噪叫,小鸟躲在树阴里张着翅膀,人们在荫处一个劲地摇扇子,而树呢,它卷着叶筒儿无可奈何地熬着。太阳任性地耍着威风,万物都受着它的炙烤。

也许太阳的骄傲惹怒了乌云,它在离地平线一树多高的空中,在太阳途径的路上,设下了埋伏。当太阳进入埋伏圈的时候,即刻四处合围。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对毫无准备的太阳来说显得非常被动,它的力量渐渐弱下来,失去了灼眼的威力,开始由亮变白,接着变红、变暗,不一会儿就在乌云中没有了影子。乌云带着凉风扫荡暑气,天空和大地阴凉起来。万物舒心地恢复了活力,小鸟飞出树丛欢叫,牛从水里上岸寻找青草,狗不知什么时候在和它的伙伴玩耍。农民在田里抓紧时间劳动……

可不一会儿,太阳又出来了。太阳在钢铁般的厚云中用高温烈焰洞穿一个小孔,孔的四周乌云像熔化的铁水,红得炽烈。乌云向四周渐渐化去,孔越扩越大,露出了蓝色的天,太阳把光变成万道光柱,从孔洞里向四周的天地捣去,大地的阴凉隐退了,万物又在强光下感受到了热意。可乌云并不就此罢休,不一会就调来了千军万马,从西南的天角排着队伍,齐刷刷地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太阳又被黑暗吞灭了。乌云任性漫卷,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铜钱大的雨点像火力侦察似的噼噼叭叭到处乱扫。接着雨点由疏而密,一个劲儿地轰轰沉响,好似天河决口。地上雨水四溢,到处是急流水泽。刚才快活的动物一瞬间不知到哪儿去了,农民和行路人顾头不顾身地飞快地寻找附近的人家躲避。树在狂风里屈身摇头,被折断的枝条卷得老远。天黑得不见光亮,金蛇般乱窜的闪电使人心惊肉跳,震撼大地的暴雷更令人肝裂胆丧。世界变得异样恐怖,地球的末日仿佛到来。

乌云疯狂一阵后耗去了能量,它感觉到累了,开始松懈了。这时太阳又顽强地从云的缝隙钻了出来,把万道霞光从西边的地平线上撒向整个天际。受到乌云报复的太阳似乎意识到骄傲的代价,它变得温和起来。乌云也渐渐恢复理性,收敛起了破坏和恐怖。这两个伟大的战士,在较劲后似乎都感到了和平共处的重要。乌云在太阳的映射下渐渐地由厚变薄,变得透明,变成斑斓的色彩。天空露出了碧玉的底色,那玫瑰红、深褐、橙黄、淡黄和乳白的云朵轻飘飘地浮在上空,千姿百态里,有北冰洋漂来的冰山,有桂林山水和泰山险峰,有薄雾中耸立的海市蜃楼,棉羊和野马在草原上奔走,狮子和大象在丛林徜徉,棉花堆积在宽广的地头上,黄发垂髫在大树下侃聊……云朵创造了天上人间,地上万人景仰。霞光把大地染得菲红,田野、树木等都披上了红纱巾,霞光里的姑娘格外迷人,老人尤其精神振作。空气清新而凉爽,天地和谐而美丽。太阳和云成为要好的朋友,它们尽量地发挥真善美的内涵,为呵护它们守卫着的万物履行责任,为白天迎接黑夜营造氛围。

我从窗子里观看太阳和乌云的战斗,从它们战斗的过程和结果中感受着宇宙万物辩证的对立和矛盾的统一,以及在对立斗争和辩证统一中形成的那种归属于和谐平衡的关系。同时我也领悟到,看起来一些不易接受的事物往往蕴藏着不可否认的合理,而容易接受的东西又往往含有不可回避的弊端。我们应该学会在一种宇宙逻辑中演绎生活乐章。

生命的游戏

窗前水渠的春末和初夏,是一年中最丰富而又最生动的日子。那时,随着气温的升高,水涨了,草藻茂盛了。水胡莲擎着白茸茸的十字花儿,把圆圆的叶片铺在水面上,叶片滑溜溜的,泛着绿光,是昆虫们跳舞的平台。水牛草用茂密而幼嫩的叶子,给沟渠的两岸绣上了绿边。浅水中的藳草、芦苇和菖蒲都长出了嫩嫩的长长的叶子。青蛙由蝌蚪长成了成蛙,它们在水边草丛跳来蹦去觅食,吃饱了呱呱地欢叫。这时节正是鱼儿觅食产卵的盛期。鲫鱼、鲤鱼寻找水草茂密的地方产卵,公鱼追着母鱼掀起浪花发出哗响。菜鱼把卵产在它们事先用水草巢就的窝儿里,躲在暗处日夜监护着。鱼鹰和白鹭也来到水渠边凑热闹。长腿鸟在浅水里一呆就是二三十分钟。小孩子们常常端着钓竿在沟边垂钓,鱼一上钩就乐得手舞足蹈,他们也会在无意间被突然窜出的水蛇吓得惊叫。水蛇那漂亮的身子在水中扭动的样子非常好看,但恐怖的阴影在人深深的印象里很难抹去。在小小的窗前水渠里,各种生物就这样生活着、繁衍着。一切看起来简单而又平凡,可是有一天,我却被惊人的一幕惊呆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水渠在西天的阳光透过树缝斜照下显得十分明丽,一只水蚂蚱停在一枚水胡莲叶片上贪婪地啃食小虫。一只青蛙在与它的肤色极为协调的背景的掩蔽下悄悄地、慢慢地从它身后爬过来,青蛙爬到了一定的位置后,猛然发起攻击,张嘴弹出带钩的长舌,把正在享受美餐而得意忘形的水蚂蚱抓住了。水蚂蚱拼命地挣扎毫无效果,眼看就要被青蛙的大嘴吞进去,这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条水蛇从青蛙的背后草丛突然窜出,闪电般捉住了放松警惕的青蛙。青蛙拼命地挣扎着,蛇卷着青蛙不肯放松。青蛙突然鼓起肚子,身子膨胀得很大,蛇把嘴无论怎样放大也难以吞食,只得将青蛙拖上堤岸。青蛙呱呱地叫喊,那声音似乎是愤怒,也似乎是求援,或者是求饶和哀鸣,调子响亮而凄凉,但蛇仍然不肯放弃,它把青蛙周身卷紧,卷成了一个小圆团,它是想把青蛙卷死后再设法吃掉。但青蛙不放弃生的机会,它一个劲的往外爬,可刚爬出一点又被蛇卷了进去。它们在草丛里就这样搏斗着,这时又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天空中倏地掠来一道黑影,一只老鹰俯冲下来逮住了蛇。老鹰锋利的爪子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扣住了蛇头,蛇不得不放弃青蛙而把身子反向鹰的腿和脚缠绕过去,可鹰不慌不忙地又用另一只爪子抓住蛇身,看来老鹰的进攻已经得手。我正在担忧蛇的处境,一种奇怪的现象发生了:那老鹰突然身子趔趄了一下,然后放弃了蛇,惊慌地向树丛的高空飞去。我想它是被蛇咬伤了,可是附近马上传来一阵声音:“打着了!打着了……”“……哎!可惜又飞了。”随即跑来两个小孩,他们手里拿着弹弓。我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是怎么会事。

这眼前的一幕就发生在一瞬间。这一瞬间看起来是巧合和偶然,但演绎的却是亘古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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