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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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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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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无别语 青山寄书音——评池的新著《挽断衣袖留不住》

新书封面2.jpg

时隔多年,池的先生再次推出了新著《挽断衣袖留不住》。原本我应该向他道贺,话到嘴边却延宕于唇。倘若能让书中人物的命运有丝毫的转变,我宁愿世上永远不要有这本书的到来。

无奈的是,这一切都无法假设。

池的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家,他很早就开始文学创作,在大学期间即出版中短篇小说作品集,并荣获湖北省大学生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一度成为学校和荆楚大地上的文学之星。大学毕业后,池的从事图书出版和文学期刊编辑工作。十几载寒暑往来,他先后成为《中国故事》杂志编辑,《中华文学》杂志执行主编、副社长,传奇书局主编,文以载道传媒总编辑,编刊之外,还主编和策划出版图书数百部。

池的先生在编辑出版工作中付出了巨大的辛劳,也取得了很多耀眼的成就。这些年来,作为优秀出版人的池的,快要让我们忘记了他还是一位作家。所以,正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认为编辑出版工作,给池的带来了许多的亏欠。

池的先生倾注一腔热情在他喜欢的工作上,十数年如一日地伏案劳形,尽心为他人做嫁衣,却在文学创作上长时间沉寂。从他手中策划出版的图书数量众多,却鲜见为他自己出版过作品。他写过很多文章推介其他作家作品和扶掖文坛新秀,却极少用温热的笔墨去抒写自己的梦想。我们交好的几位兄弟中,他是最早尝试小说创作的,且收获颇多。我知道他在这方面有着不俗的志向。

现实中的池的是极其温和的、朴真的,谦谦君子、纯良洁白,他总是未语先笑,至诚待人,即便人群中他不发一语,周围也散发着他带来的友好和暖意。与他相处,是一种最弥足珍贵的最舒服的状态,大可完全放松,信言信语,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我与他一见如故,再见相知,三见恨晚。我笃信,与他的相遇是人生中的必然,也倍觉珍惜。

池的生于湖北孝感乡村,与我的祖籍地湖北麻城相距不过百公里,他在那片土地上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他与我有着很多相似的成长经历,我们都曾在田间阡陌奔跑嬉戏,与最淳朴的农人朝夕相处,在稻花香里听取蛙声一片,最终出走乡野,被时代的洪流带入都市,混迹于市井街巷中。但不同的是,在直面故土带来的艰辛和清贫时,他自小就比我更主动亲近土地和农事,并在其中发掘淳朴和深情。这片土地以最大的善良生养了他,给了他无数美好的品质。

几年前一次无意中的交谈中,池的先生对我说,他想辞去一切职务回乡种地。我略感不解,问其缘由,他笑着解释:“我的故乡已杂草丛生,我要回去耕种生我养我的土地。”我顿时陷入沉思,心中也泛起一阵暖意。事实上,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多少都是有一个田园梦的。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种文学意义上的美学构想,设若真的荷锄而作,情形也大抵只是“草盛豆苗稀”。所以,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的南山梦都是虚情假意的多躬身力行的少。田园将芜,仍是孑然飘零。而池的却绝非如此,这几年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时常回到乡下,在旧居前的田地上遍植果树,并取名“池的果园”,每到收获时节,园中瓜果累累,香远益清。他对农事是极为熟练的,灶膛厨火也不生疏。在垄间瓦下,他一样能如同编辑书稿一般,把每件事情做到精细和极致。这一切,让他的“退守”之梦有了依凭和据点。

然而,生活之舟很难一帆风顺。池的先生在都市的车水马龙和田园的宁静朴真两种生活模式间的切换愈发艰难,终究分身无术,以致带来许多遗憾和悔责。而这部新著《挽断衣袖留不住》的问世,一半原因即源于此。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是的,池的先生这部书是写给双亲的,以回忆性文章为主。相比于平素矜持内敛的池的,在这部书里,我们看到了另一个池的。

池的父母是中国数亿农民中最普通的庄稼人,一辈子生息在土地上,承顺农时,春耕秋收,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他的母亲温和善良、淳朴勤俭,也是美丽和充满智慧的;他的父亲正直敦厚、勤劳寡言,甚至还带着一点执拗。这些品质在书里我们都能深刻感受。当然,我们还能体悟到的是,池的先生在双亲跟前的拳拳之心,反哺之爱。

这本书行文朴素,感情真挚,白描式的语言写尽日常些微,平淡叙述中静水流深,如烛光映照山河,和风之下暗藏雷霆。书中的篇目并未严格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编排,而是有意打乱,叙事上采用了许多插叙、倒叙的手法,这一切都是为了表达上最恰当的需要。尽管这当中的很多文章我此前已陆续读到过,但当结集成书摆到我面前,重新再通读一遍时,我仍然常常读到战栗不已,我的心中有太多的忧伤、痛苦、无奈甚至愤恨。即便是此刻,有滔滔情愫想要表达,却又让我感到万般无力,不知如何拉开情感之阀。

我该向诸位说些什么呢?池的先生早已在书中道尽了一切;我该对这本书做点程式上的评论吗?似乎一切言说都显得多余;或者,我为这本书作序的艰难稍作陈述?但这种艰难也十足是说不出一二来的。

那就说说我眼中的三个人吧。

母亲。这个词前面不用冠以任何修饰语。

命运之于母亲,并未有几分怜悯。“手背晒得黝黑,食指到小指的每一个关节,都严重变形了,鼓起的关节中装满了一生的勤爬苦做,没有一个手指能完全伸直,连指甲也走了样。双脚脚底上的茧,又厚又粗糙。”母亲原本柔弱的女性之躯,从上到下刻满了风霜雨雪的痕迹和大地的烙印,但几乎听不到她的抱怨和叹息。在丈夫面前,她是贤惠能干的,一辈子相濡以沫;在儿子面前,她是慈爱宽容的,始终疼爱有余;在生活面前,她勤俭持家,一生操劳,却心怀善意。不仅如此,母亲也很求上进,她年过花甲,只身赴武汉务工。并为此努力突破各种局限和障碍,还学会了使用手机,积极融入城市的生活秩序。当然,她也有严苛的时候,就是在儿子为她花钱买衣服、手机、零食后,执意要为这些花销埋单。只是母亲一生的苦厄委实太多,在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里,她受尽病痛之苦和精神折磨。这些情景,即便是隔着文字去阅读,也让我读得肝胆俱裂,泪雨滂沱。

母亲也曾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愉悦的回忆。譬如,母亲在月下扎把子,她心灵手巧,深得要领,扎得又快又好,随手抛出的一个个优美的弧线,渐渐堆成一座小山。这番景象让人迷醉不已,月下的母亲一定美极了。不仅如此,在丰富的生活经验之上,母亲还表现出了极高的智慧,她之所以选择在夜晚扎把子,是因为“夜晚的柴草,像被月光施了魔法一样,变得温软了许多。当然,夜晚还有寒气和露水,这也会使柴草软和一些,甚至有风徐徐吹来,为母亲缓解一天的疲劳”。多希望这般温情唯美的画面多一些再多一些。

尽管母亲平凡如草芥,甚至目不识丁,但因为这本书,她让我们在苦难的泪水之后,也记住了人间的善良和美好,她温照着行走于异乡的孩子。我们心中有母亲,步履所致,无不是故乡的景象。既是这般,母亲又何曾离开过?她在书中复活和永生。

再说说父亲。

与天下大多数父亲的形象一样,池的先生的父亲是寡言少语的,他羸弱的身躯上,同样雕刻着生活的重荷之痕。他的经历与母亲几乎是重合的,几十年同甘共苦,故剑情深,相扶相携养育儿女成才。只是跟母亲相比,他还多了一份执拗。譬如,为了给回家的儿子做顿好饭菜,他拖着病痛之身,执意开动三轮车去镇上买菜;当他无意中得知自己的真实病情后,“发脾气,不检查、不治疗、不上车”;在“得知四姑妈去世的消息,他把所有隐瞒他的人都责问了一遍,不顾自己的身体跑到四姑妈的灵位前痛哭了一场”。

在病痛面前,素来沉默的父亲竟多了一点“抱怨”。当做完胃切除手术后,疼痛到极点时,他也曾抱怨儿子不知道“摸摸我”,期望在被血亲之手的抚摸下能缓解一丁点儿痛苦。这或许是他生平极为难得的一次对儿子的主动“索取”。字字读来,让人眼眶发热,纸间模糊。

我前面提到的愤恨,也正源于此。善良正直的父亲,艰苦朴素的父亲,勤俭节约的父亲,也未能得到命运之神的庇护,他同样遭受了一次次病痛的折磨。尤其是最近两三年来,他无数次被疾病无情击倒,毫无还手之力,每一次难关都让他痛不欲生。我愤恨命运之不公,我抱怨众神之缺位,我失望日月之无情。何以要对这位风烛残年的父亲这般凉薄?所幸的是,世间对父母的所有亏待,还有至孝纯顺的儿子为之补偿。

是的,最后我要说的正是儿子。

为人之子的池的,他的孝心和孝行是让人动容的。一个对朋友尚能无微不至照顾的人,在父母病榻前的尽心尽力自然不必赘说。他对父母之爱,恨不得“以天下养”;对父母之痛,恨不能以身代受。但同时,这位有着极其柔软之心的男子,又是无比的刚毅和果决。尤其在母亲生命尽头最艰难的抉择时,他的冷静和明智,让人折服和钦佩。我能体会到他沉着面孔下的摧心葬肺般的剧痛和无奈。

苦痛之外是深深的悔责。这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他在市井烟火与田园牧歌之间的纠扯。这些年他陷身于忙碌的伏案工作中,每天从武汉城东的新家往返单位,驱车百余公里,出门时日光未醒,归途中子夜露重,工作抢夺了他照料双亲的时间。他曾一度苦泅于无边的悔责之海,以至于在母亲离世后,他毅然辞去了一切职务,全身心侍养抱病的父亲。

苦厄道得太多,我也不愿让苦痛再反复萦绕于文字之上。

我想再撷取一些温情的场景,那是泥沼之上开出的鲜花,也是疾风骤雨后清丽的彩虹。在母亲进城务工的短暂岁月中,母子俩也有很多暖心的相处,在抽离掉故土羁绊的武汉,池的带母亲一同逛街购物,去银行开卡,带母亲“大快朵颐”,以及对母亲节的共同期盼,送给母亲第一份三八节礼物,帮母亲卖废纸。这些普通而平凡的生活画面,却是我们难得瞥见的温情,是母子间最宝贵的幸福记忆。

或许池的父母并不太知道儿子作家的身份,尤其是文化程度偏低的母亲,想必对此更是知之甚少。池的先生曾两次在母亲面前写作,并且创作内容与母亲相关,敲击键盘时忍不住落泪,还要避开母亲担忧的目光。也是这些机缘和写作的延伸,才让我们的面前,有了这部新著《挽断衣袖留不住》。

掩卷屏息,我的心中仍旧沟壑纵横。我不想对这部书去强加意义,池的先生无意为双亲作传,父母的一生,书中所写不过是沧海一粟。在这部书里我们很难见到他在写作上的经验和雄心。他的才华、志向、学识、远见,在书中都有意地隐藏起来,他为我们展现的不过是最素面朝天直达品格的亲情和孝义。但毋庸置疑,这将是池的先生创作生涯中至为重要的作品,具有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即便未来他会有更多的重要作品问世,我也要下此结论。不过,从情理的角度出发,如开篇时所想一致,我不希望这世上再出现第二部类似的作品。

我与池的虽是异姓兄弟,却有如一奶同胞的手足之情。他的父母又何尝不是我的双亲?他们所受的人世疾苦,又何尝不苦涩我的肝肠?他们的善良和慈爱,又何尝不温暖我多年浪子的孤独?未来,愿池的先生在都市与田园两种生活中,进退从容,切换自如。在池的果园,做一位快乐丰收的果农;在潋滟都市,做一位潜心写作的作家。

父母的出走,不过是一次平常意义的远行,云淡风轻,星月朗照,我和池的在旧居门扉前,微笑着并肩目送。待转过身来,我会对池的说,兄长啊,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地,我们的另一对父母,在等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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