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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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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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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边陲的月亮》

           

离开西南边陲多年,仍常常想念那里的月亮。

夜晚,空灵寂静,落叶坠地也听得见声响的山乡,一轮明月从东山冉冉升起,清辉如雪,瞬间泻满大地,山川、田野、村庄、房舍、草垛……沐浴在一望无垠的银光洁白里,只有山洼、丛林和水域处才看得见一缕清纱似的雾岚。于是,夜间行路,一些家务农活,以至娃娃识几个字,农妇识一下衣,都是不用格外照明的。

与内地月亮相比,边陲的月亮似乎少了几分朦胧与神秘,但更具朝气与灵性,就像一个是孱弱无力、病态抑郁的少妇,一个是活力四射、英姿飒爽的女子。

一年中秋,我出差到大山深处一个医疗卫生单位,意外地见到一生中最美的月亮和同月亮一样动人的故事。

     这个医疗卫生单位叫“康复院”,是一个麻风病防治机构,它坐落在一座高高的山崖边,守护着旁边一条狭长的山谷和狭谷里几十户麻风病人家,国家划定的“麻风村”。

     傍晚,一轮月亮从狭谷对面的东山升起,红红的,灼灼的,如佳人姝丽羞赧的脸,与你赫然对视;翘首间,又似一个霓裳羽衣的神女,从仙山神阁翩翩而来,要为你轻抚一指琴瑟……

     “看,月亮,月亮!”有人突然呼叫,我如梦似幻,铁钉似的钉在院子里。

当晚,欣慰、疲惫的我,在二楼一间小屋里很快入睡了,不知什么时候,满屋子月光和宿鸟的幽鸣把我唤醒,哦,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中天,昨晚的红颜丽质变成天使手中的水晶盘,晶莹剔透,冰清玉洁。

夜静春山空,月色像无声的天籁牵动着思绪,什么“明月出关山,苍茫云海间”,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吴刚嫦娥、李白杜甫,天上地下,无边无际袭来……实在睡不住了,我索性披上衣服走出卧室,绕过一溜丁字形长廊来到一个阳台。

     屋外,一个自由自在的世界,天宇澄澈透明,铅华洗尽,近处的松林竹木,远处的山川田野,仿佛披上一层皑皑白雪。我的注意力突然停在身旁这条狭谷,想起白天康复院院长激动人心的深情讲述,关于麻风病,关于这条狭谷,关于与之奋斗的青春与生命。

还是医学生的时候,我就知道麻风病是一种十分凶险的古老传染病,一旦感染了它,轻者毛发脱落,感觉丧失;重者鼻塌眼瞎,肢体残疾。乡间见习时,还真见过这样的病人,他们或缺臂断腿,惨不忍睹;或面目“狰狞”,触目惊心。可是,面对这种闻之色变、避之若魔的疾病,依然有许多风华正茂的白衣战士,从城市来到偏远深山,用青春与热血同疾病作艰苦卓绝的斗争。

就如这个康复院,6名医务人员中,4名是刚毕业不久的医学生,这条深深的峡谷,这个与外面完全隔离的世界,就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战斗的主战场。

每周,他们要下到谷里巡诊三次,每次去,都要在陡峭的山崖上来回攀爬三四个小时,因为路上耽误时间长,任务重,他们常常是鸡鸣起月夜归。到了雨雪霜冻期,道路泥泞、硬滑,稍有不慎就可能跌下深谷,这对体力和意志力都是不小的考验。为防患于未然,每次上路前,他们都得认真检查行装等防护实施,并以操代练,温暖身躯,活动肢体……

进到村里,顾不上歇息,他们便开始挨家挨户走访,像亲人一样关照毎一个病人把药服下,再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为他们做检查,在溃烂的肢体上刮骨疗伤、吸脓拔毒,切取活组织检查……直至亲手把污染的器材、用具清冼干净,带回院里消毒。

     由于病人的住宅都是潮湿阴暗的土屋,卫生、照明差,空气不流通,加上烟熏火燎,疾病异味,常常把人熏得头昏脑胀,恶心呕吐,半天也回不过神。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是最难的,”年轻院长说:“最难的是如何贴近病人,消除深深扎根在他们心中的误解与疑虑,使他们相信医学,相信医生,主动配合治疗。”

他说,刚进村那阵,病人见到一身隔离装的他们,就像见到牛鬼蛇神,一个个惊惶失措地四处逃避或紧紧关上房门,因为他们不知道来者是些什么人,更不相信能治好他们的病,后来,经过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取得村干部和家属的支持,防治工作才得以开展,逐步走上正轨。但是,即便如此,焦虑、抑郁、自卑、自闭等一系列心理障碍,仍像幽灵一样无时无刻不困扰、折磨着他们。

     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年夏天,他随市里的一个文艺宣传队到谷里慰问演出,消息一传出,这个与世隔绝之地一下炸开了,但凡能走的男女老幼都闻讯赶来,雪亮的煤气灯光下,演出场地人头窜动,歌声、琴声、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许多人流下激动的泪水。

演出间隙,他想到外面透透风,绕过场地时,看见不远处一棵背着灯光的大树下站着个人,他想上前看看,但刚走几步,那人就急忙往一旁躲闪,再向前走时,那人窜到了一丛密林后……迟疑一下,他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原来,那人在慌忙躲闪时,颜面暴露在月光下,目光敏锐的他已经看清是位脸上长满结节,相貌有些丑陋的老人,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他说那一刻,他深深震憾了,在这荒村野岭的居家之地,无辜的主人竞把自己当成另类而不敢接近灯光和人群一步,这是怎样的孤独与悲鸣啊,他顿感世俗与偏见的可怕和肩上的重任!

     沉默了一阵,他说眼下最迫切的还是人才问题。

为鼓励医务人员扎根麻风病防治工作第一线,国家和地方政府出台许多优惠政策,然而,在这前不沾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不说生活有多枯燥无味,单是婚姻家庭就是一大难题,未婚的,伴侶难觅;已婚的,子女入学无门,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人家一听说在康复院工作,心就凉了半截,什么康复院哎,不就“麻风院”吗?

     但人各有志,有理想和信念的青年是决不会因此退缩的,他们以国家和人民利益为重,坚守在麻风病防治工作第一线,不让青春生命负于祖国一片山川。

     接着,他讲了一个有志青年扎根深山的爱情故事。  

     这个毕业后分到城市医院的医学生,为响应党的号召,来到这个大山深处的防治院,他耐得寂寞与孤独,一心扑在工作上,忘了无声溜走的宝贵时光。当而立之年,青春的烦恼一次次向他袭来时,他才意识到该有一个终生伴侣了。可是,同年龄段的女子早有归宿,刚出校门的女孩又因为他的工作犹豫,直到一年春天,一个十分吉祥的日子,“林妺妹”突然降临到他面前。

那天黄昏,月出东山,刚从麻风村归来的他还没跨进院门,一个肩挎出诊箱的年轻女子和一个抱着婴孩的妇女匆匆赶来,年轻女子说她是附近乡里的医生,小儿患急性肺炎几天了,高烧不退,病情危急,乡里又缺乏青霉素等急救药品,只有前来求助了。

     兴许刚赶过路吧,女子红红的脸庞灿如桃花,清澈的明眸脉脉含情,这位30出头的小伙子一下就着了迷。可是,见病儿呼吸急促,口唇青紫,烦燥不安,已处于严重的缺氧和心衰阶段,他没有犹豫,脱下隔离衣就将病儿抱入病房,给氧、输液,降温,注射强心剂……进行一系列抢救,年轻女子寸步不离跟在身旁,心有灵犀地密切配合。

午夜时分,婴儿一声啼哭……宣吿病情转危为安,他和年轻女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在一个靠近山崖的窗前坐了下来。

皎洁的月光,洒在年轻女子青春洋溢的脸上,羞涩的眼神默默注视着他,恍若春风化雨般,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美好与温馨;又似流年里,他们相知相识,早把一颗赤热的心托付给了对方……迟来的爱,把他们紧紧连在一起!

那轮春夜的月亮,那个静静的山崖,成为他们今生今世相亲相爱、百年好合的见证人。

     故亊讲完了,望着这位年轻的院长,这位讲述人,我已觉察到了什么,但又不便印证。    

    以后经年,我离开了边陲,离开了撒满足迹的山川,但那轮月亮,那条狭谷,那个年轻的院长,已成为我生命中一道亮丽的风景,常常令我激动,摧我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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