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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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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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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星楼凭吊

魁星楼凭吊

杨凤鸣

时下,除过高考、中考外,还有许许多多的考试“你方唱罢他登场”,看的人眼花缭乱。每逢考试,总会听到 “金榜夺魁”“独占鳌头”的祝福声,我也总会想起一座叫魁星楼的建筑。

在以“家”“根”为主题的洪洞县大槐树寻根祭祖园中,有一座魁星楼,解说匾上写着:魁星原为古代天文学中二十八宿之一“奎星”的俗称。东汉纬书《孝经援神契》中有“奎主文章”之说。后世附会为神,建奎星楼并塑神仙以崇祀之,视为主文章兴衰之神,科举考试则奉为主中式之神,并改“奎星”为“魁星”。传说魁星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上还有两只角,脚踩在海中一条大鳌鱼的头部,意为“独占鳌头”。每逢考试时魁星右手握一管大毛笔,左手捧一斗四处巡视,传说斗里是众考生的姓名,如果有幸被魁星的那支大笔点中者就可以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魁星楼遍布全国各地,我独写汾西县和平镇申村的这一座。

这一座位于我家窑院东侧,与我家为邻,或者说我家与这一座为邻,总之只好以为这是缘分。

其实,它在外人眼里只是一座土台。最初我也并不知道这个土台的前身叫“魁星楼”,以为就是位于村庄南部一座普普通通的土台子。后来从父辈们的讲述中,才知道这土台“非同一般”。想当年,人们可以踩着土台北面砖砌的台阶,上到台面,绕过照壁,进入一间砖券的窑洞,再从窑洞里砌筑的台阶上到二层,二层是个六边形的楼阁,屏风式扇门绘有精美图案,二层以上还有一层缩小版阁楼,最顶端倒扣一个似瓦罐的“顶针”。窑里塑有“魁星像”“书童像”,另有一匹马(寓意马到成功吧)。“魁星楼”高约十余米,登楼四望,霍山、西山、“八十亩条”(村庄地块名称)、“十王庙”,东西南北尽在眼中。

人们口口相传,这里曾经香火不断,方圆几个村庄,入学、赶考的学子均在此跪拜“魁星爷”,祈求学业有成,报效家国。( 光绪八年《续修汾西县志》:申村里,城南七十里,辖张泉、厚义、沟北、毛建庄乡村四)。

我记事起,就已是这样的土台了(长、宽约5~6米、高约3~4米 ),土台老的浑身长满了苔藓斑,连大人们说的台阶也不见了,我们只能手脚并用踩着仅能容下脚尖的土圪窝上到台面。土台上,长着各种各样的花草,灰条条(方言:灰灰菜)、马齿齿(方言:马齿苋)、远志,生地、白蒿、枸杞、萝萝蔓(方言:蔓叫vang)都有,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匍匐在地开着淡蓝色碎花的,后来,还长出了塑料袋、啤酒瓶等物。我们最喜那一株茹茹(一种灌木),农历五月间,红豆大小圆溜溜红得发紫的茹茹三五一簇或“独立枝头”,咬在嘴里酸酸涩涩,是我们的“山珍海味”。茹茹枝上有刺,一不小心,会刺出血珠,或划伤皮肤,要想摘茹茹,除了流汗有时还得流血。但我们常以“又想吃好的,又怕葛刺扎,哪有这好事呢”相互激励,在大人的哼咄(方言:训斥)声中爬上爬下,“乐此不疲”。 除了摘茹茹,有时,我们还会在台壁上抠出几块不规则的砖头瓦片,也像获得宝贝似的,敲敲打打,用于“开火”(小时候的一种游戏,兵分两派,用石块,土坷垃向对方投掷),或打瓦(把瓦片敲成碎块,将碎块立在远处,用另一块大瓦或砖头投掷,将碎块打中倒地者为胜)。现在想来,实在后悔,说不定那砖头瓦块里藏着魁星楼的密码,藏着村庄的密码呢。可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再说,在那物质、精神生活都极其匮乏的年月,除了温饱,谁还有那闲工夫管这些破砖烂瓦的事?!更不要说我们这些憨娃娃。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家终于搬入新盖的三孔砖窑。在这之前,搬了几次家,从东院里、转角院、堂叔家院,搬来搬去,离土台越来越近。从土院墙到土台根,“十步之遥”。“十步之遥”内,我家种过稻黍(方言:玉米,稻读tao)、黑豆、山蔓菁(方言:土豆)、大麻子(方言:蓖麻,大读to),垅畔点过芝麻、南瓜,角儿(方言:豆角,角读dio),或一溜挺拨俊朗的红稻黍(方言:高梁)。玉米能藏(方言:读chuo)住人的时侯,我们常在里面藏暗暗(方言:捉迷藏),“千寻万唤不见人”时,就会爬上土台,居高临下,“一目了然”。 有时,天都黑了,还在土台上玩闹,那时的夜空,真是高远,星星热闹而繁密,一道银河清晰可见。在土台根,我还养过一只在枣洼坡里逮的野兔,为给野兔创造最舒适的生活环境,在土台根掏了一个洞,把野兔圈在里面,每天开门(用木棍编织的“迷你”栅栏门)投喂,本以为野兔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会“乐不思蜀”,没想到,这是一只有骨气有良心的兔子,不羡“荣华”,不忘根本,终将我的一片真心付之沟渠。一天早晨,我急急去探望时,不见了兔子,只见门下多了拳头大一个洞。为此,我像丢了魂似的不平着(方言:不舒服)了好些日子。

说起丢魂,村人还说起一件与魁星楼相关的“奇事”。魁星楼不远处,有个泊池(方言:池读cho)(现在已是村民健身活动广场),泊池是人们用来集雨水的一个大池子,现在想来,倒像是魁星爷手中的“斗”。有“半亩圆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神韵,也是孩子们玩乐的天堂。有一年夏天,一群赤肚子(方言:赤条条)娃娃在泊池耍累了,就奔向“魁星楼”,登梯爬高,“呼风唤雨”。其中有一位竟骑上了那匹“马”,用柳枝抽打马屁,做飞奔状,听着人们的讲述,我的眼前也总会闪现出孟郊在《登科后》的“春风得意马蹄疾”……当天晚上,那娃竟发烧了(当时有人说,是冲撞了魁星爷,在魁星楼烧香烧纸一番折腾,其实是湿身子经风一吹,着凉感冒了)…..从此,有孩子再敢在魁星楼胡害,大人们就以他为“榜样”,说谁再敢在“魁星爷”面前发坏,爷就勾他魂,罚治他,让他打针喝药。这样,再不少欠(方言:不听话)的娃娃也少欠了,再不敢在这里“胡作非为”。

除过泊池,二队的场(方言:打麦场,场读cho)也离魁星楼不远,西北处约50米的距离。收麦,收秋,分粮食,牛哞,驴叫,马撒欢,场上曾经一派欢腾景象。直到改革开放,土地下户后,场上才消念(方言:清闲)了。说是消念,其实也不消念,只不过由生产队的集体场变成了我们的家族场。父辈们在场上忙活累了,就坐在土台跟下,喝一口糖精水,吸一口纸卷的烟,木楸,木杈,运板,扫帚倚着土台,一动不动听着他们的排搭。光景一日日好转的农闲时节,他们就在场上和泥,扣坯,为盖窑做准备,土台根又多了铁锹,镐头,笼窝,担子,水桶,坯斗等工具。进入21世纪,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场也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场从繁华到寂寥,土台都看在眼里,倘若是人的话,夜深人静的时侯,也许他们会共忆那些热火朝天的日子、感叹岁月的流逝,相互自豪着、激动着,伤感着、安慰着。

转眼,我也从少年到了中年,村庄也一日日长大,像我一样,高了胖了,土台从八十年代中期的村庄脚跟处也长到了大腿,土台南面的“八十亩条”也从金黄色的麦浪变成了闪闪发光的新能源“光伏板”(2017年,临汾市汾西县协鑫100MW光伏发电扶贫电站项目实施,八十亩条所有地块安装上了光伏板)。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故乡的“旧事”“旧物”竟不由地越来越“上心”。这个《汾西县志》中记载“北齐划永安县地置临汾县(今和平镇申村)”、被《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大词典》录入名字的村落,它的过往一定如土台一样非同寻常。

带着探究的心态,我开始用心打量至今仍占据村庄高地却破败不堪的十王庙,破败不堪的东西楼阁洞(方言:洞读tong)、以及十王庙前的娘娘庙(2012年,修复碑记中,记为白衣菩萨庙)、经幢(人们也叫文笔塔),旗杆院、东院等古建。也知晓了村庄中除过这些外,还有已拆毁的位于村头的魁星楼,庙底下的青煞庙、村西头的土地庙、北垣上的二郎神庙,以及在洪武《平阳志》卷八《汾西县》寺观目中记载的建于宋元符元年(1099年)的九脚寺…..这些古建在“机械化”还是神话的年代,哪一座不是靠人们肩扛背驮,起早贪黑,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哪一块砖泥里不凝着人们对美好幸福生活的祈盼?!这些古建,也从另一方面,体现了村庄文风兴盛,有崇文向学的风气。在这些已消失的古建中,人们说,魁星楼高高立在村口,最打眼(方言:引人注目)、最四称(方言:漂亮,称读che)。

魁星楼建于何年何月,没人能说得清。怎么能说清呢?坏记性的我们上溯三代可能都已模糊,怎么能记起千百年来,村庄里发生的这事那事呢?!要不是光绪八年《续修汾西县志》中有 “辛帮彥,申村里人。知夏县,以廉干嘉绩,民为立石纪之,入乡贤…..”,新县志中有“1942年牺牲于解放汾阳战争中的庞生保、1948年牺牲于解放临汾战争中的杨玉山、1949年牺牲于解放太原战争中的杨银生”,怕连这些人也会被 “遗失在风中”。魁星楼拆毁年代不远,仍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在人们痛惜的讲述中,我仿佛看到了“文革”间,镐头铁锹高举,斗拱砖石纷落,雀鸟惊飞,魁星楼 “灰飞烟灭”的场景。听说拆掉的砖木盖了生产队的拖拉机房,如今拖拉机房也早已没了踪影,盖房的位址建起了钢筋水泥房。

寄托着人们美好心愿的魁星楼,终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下,不堪一击,“流水落花春去也”。留下这一方土台,仿佛坚守着什么,即使在2021年10月份那一场多年不遇的特大雨灾中(据媒体报道,临汾市降水过程密集,累计28天出现降水,全市平均降水量477.6毫米),也没有像村庄一些多年失修的院墙和窑洞一样坍塌。依然与清风明月为伴,与虫虫蚂蚂(方言:蚂蚁)、蝎虎(方言:壁虎)、蚰蜒、酸溜溜(方言:蝈蝈)、宿娃(方言:麻雀)、鸦条子(方言:喜鹊)为伍,不言不语,送冬迎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随着国家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幸许,昔日的“魁星楼”在新时代的今天又会重生,这对传承历史文脉,丰富村庄文化内涵,提高村庄文化品味,弘扬崇文向学的风气,都具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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