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茹木、霍州署和汪曾祺

茹茹木、霍州署和汪曾祺

杨凤鸣

您见过茹茹木吗？

我的故乡，山西晋南地域的人应该都见过。没错，就是山梁，沟壑，地垅，崖畔，那一丛一丛茂密的手指粗细的灌木。春天开淡黄色细碎的花，秋天结红得发紫红豆大小的果。那果，当地叫茹茹，对于七十年代出生的我们来说，可谓“山珍海味”。不怕路远近，也不怕茹茹木上的刺扎，千方百计要弄到手，酸酸甜甜吃一天，快活得很，好比“神仙”。

手指粗的茹茹木遍地都是。可长约2米，直径约1尺的，您未必见过。

没见过的话，请到山西临汾的霍州署，那里有一根，在亲民堂，被誉为镇堂之宝。

霍州署位于霍州城内，与建于明万历年间的霍州鼓楼相邻。据记载，霍州署建于隋唐时期，原为隋末中郎将宋老生的军中幕府，唐时为尉迟恭的帅府行辕，元代曾作为国王行宫。现存古建筑为元、明、清遗产，是全国唯一保存完整的州级衙署。和北京故宫博物院、河北保定总督署、河南内乡县衙共为“中国四大古代官衙”。1996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茹茹木在亲民堂大堂后槽额枋正中。亲民堂是衙署的主建筑。和古霍名郡坊、谯楼、仪门、戒石亭、鉴心堂、内宅，共处中轴线上。堂口有鼓，堂内悬着正大光明，克已奉公，执法如山的匾额，有公堂桌，肃静迴避杖，左右设有议事厅、刑厅，大堂中央，有相踞咫尺的原告、被告石，石上有凹槽，据说是膝盖跪出来的。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肉膝跪石，石里定洇血。

亲民堂，就是在戏曲里看到的升堂的地方，介绍匾上写着建于元代。和中国许许多多的古建一样，体现着古人“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审美情趣，更有梁思成先生赋予的“滑稽绝伦的建筑独例”。建筑倒底有多好，这里不多述，感兴趣的，可问“度娘”，可亲临。

我去的时候，中午一点多钟，冬阳很暖。衙署里很静，一名保洁阿姨扫着甬道上的落叶。亲民堂里没人，两三只麻雀在梁间飞来飞去，吱吱喳喳，像是嘲笑我：“‘门口罗雀’说的就是你吧。”

在古时，没有击鼓鸣冤的人，大堂清静，真是好事。眼前境况，让我莫名想起同是40元门票，同是“中国四大古代官衙”之一的故宫，日日人潮涌动，一票难求。心一时有些空落。

“这茹茹木倒底是真还是假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看看墙上的介绍匾牌，又抬头侧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我。

越来越爱上了汪曾祺先生。先生的文字优美、淡雅、朴实、风趣，我总是读着读着就笑了，笑后又觉着不该笑。《苏三、宋士杰和穆桂英》里有这样一段，摘录如下：有人曾著文考证，力辟苏三监狱之无稽，苏三根本不是历史人物，《玉堂春落难逢夫》纯属小说家言，关于苏三的遗迹都是附会，这些有考据癖的先生很可爱，何必那么认真呢，洪洞县的人愿意那么相信，你就让他相信去得了嘛！......山海关外有多少穆桂英的点将台？几乎凡有一块比较平整的大石头，都是穆桂英的点将台！老百姓相信许多虚构的戏曲人物是真的，他们附会出许多戏曲人物的古迹，并且相信。这反映了市民和农民的爱憎，这是民族心理结构的一个层次，我们应该重视，研究......。

再品此文，对匾牌上“这是为了告诫官吏，含辛茹苦，励精图治，是为了祈祷国泰民安，万事如意......”，我有了“心理结构上的一个层次”。

各展馆内的蜡像都很大。目测均高过我这一米六几的小个头。清官、贪官、皇帝、太监、慈禧老佛爷、衙役、丫鬟、小姐、公子、侍童、孔尚任、陈钧、曹端，马王爷，等等，每一尊都很逼真，栩栩如生，坐立在典册房、鸣琴轩、陈公祠、廉政院或马王庙里，名垂青史或遗臭万年地任人凭说。

署里的木雕、砖雕也好看。梅兰竹菊，葡萄鲤鱼，松鹤象鹿、福禄寿喜......低头不见抬头见。而这些，都不如“狱神庙”更让我惊喜。在霍州署的模型展柜中，有一尊“狱神庙”，小巧玲珑，精致。我的惊喜，也源于汪老“监狱里有狱神”的文字，在《再谈苏三》中他这样写：不少人在改《玉堂春》，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起解》中原来有一句念白：“等我辞别狱神，也好赶路”，有人改为“等我辞别辞别，也好赶路”。为什么呢？因为提到狱神，就是迷信。唉，保留原词，使我们知道监狱里有狱神，是规矩，这不挺好么，祈求狱神保护，这很符合一个无告的女犯的心理，能增加一点悲剧色彩，为什么要改呢？

是呀，为什么要改呢？

霍州署、亲民堂，等等，这些叫法改没改呢？这问要传到汪老的耳朵里，他也定会说我是个“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