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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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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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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素空间”

时令已过惊蛰。怀沙河畔背阴处,冰还不薄,脚落上去,咔嚓咔嚓响。春耕已始,空气中飘着旋耕机的声音。

那天午后,我去住处不远的农场路散步。远远望见了他们。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男孩刚会走路,女孩比男孩高一头,女孩前边跑,男孩后面跟,跌跌撞撞,倒了,两人就在地里打滚。离他们不远,一男一女两个大人,男的拿着锹,女的握着锄,在耕过的松软的土里打畦。玩的自玩,忙的自忙。这样的情景,吸引了我。走近,聊了几句,我们就相识了。他们三十来岁,是夫妻,两个孩子,男孩一岁半,女孩4岁。

他们在附近村开民宿,为了让住在这里的客人,吃到不上化肥的蔬菜,决定自己动手,在附近农场弄了块地,开始自耕自种。

我对土地有种父母对儿女样的感情。尽管由于外出打工,晋南故乡枣洼坡的几亩地已被亲友耕种,耕种耙收的事也摞过多年,可一看到土地,还是会忍不住步入其中,弯下腰,抓一把,闻闻。

见我如此,他们也开门见山,说要不咱们一起种吧。我也实言相告,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不可能天天到,但一有时间了,我就来。

于是,断断续续,我参与了育秧、栽苗、插杆、锄草、采摘等活计,收获了无公害无污染蔬菜,也收获了纯天然友谊。

育秧是在农场提供的工棚里进行的。工棚外有个水塘,塘边栽着几棵果树,山里的春天慢性子,已3月中旬了,枝干看上去还干巴巴的。树下有块牌子,上写: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穿着羽绒服的我们把从集市买回的西红柿、茄子、辣椒等种子,颗粒不等地撒埋在育秧筒里。筒有茶杯大小,外裹黑膜,内盛基肥。每粒种子发芽周期不同。一有空了,我就去那里“视察”。在闷热的棚里,用喷壶浇水,他们顶土、抬头、仰脖、伸腰,一寸一寸绿起。秧苗一拃高时,又把它们“一杯一杯”放入筐萝,从工棚移至菜畦,埋在深浅不一的土圪窝里。

栽秧时,小姑娘也参与其中,她蹲着身,低着头,一只手扶着秧苗,一只手往窝里刨土,把土窝填满,再摊平,把埋住的两片底叶拨出,最后在秧根处压压。一边做,一边说着“放在洞(她把土窝当成洞)里面,盖上土,把叶子拿出来,压压”,背书似的。声音不大,脆生生的似天籁之音。

歇息时,我们坐在垅畔,或秧苗中间,看不远处高高低低,前前后后挨靠着的燕山山脉,有时白云绕山腰,有时彩霞披山坡,更多时是蓝天盖山穹;看喜鹊,麻雀,野鸭,白鹭和一些我不知名的鸟儿,从天空飞过;听远远近近的鸡鸣狗吠……沿山脉蜿蜒起伏的长城就不提了,啥时侯看也是一条震人心魄的巨龙。一起劳作时,我们用眼多,用耳多,用嘴少。嘴实在闲得发渴时,就对准旁边的水龙头,让清流入喉。一开始,我担心接纳惯热水的肚子会反抗,然而,它却“不遂我愿”,迎接“翻江倒海”的准备终化泡影。

记不清什么时候,我走了。栽红薯的时候,又来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五一前后,来时,茄子,西红柿已长高,欣欣向荣。刚栽不久的红薯,却无精打采,奄奄一息。一问才知,第一次栽红薯的他们,只是直接将秧苗插入,不像我们老家一样将秧苗根部弯曲,摁进水窝,再说那天中午天气晴好,也不适宜栽红薯。于是按照我的说道,天气阴沉的一个下午,重新补栽了一回。这让我很担心,怕吹出的牛皮打了脸。但老天还是眷顾好心人,栽完后,雨落了下来,远处的长城模糊了。

此后一走又是一月,六月初,玉米已长至小腿,剑一般的叶子,迎风起舞。土豆矮些,憨厚地像七八十年代老家门前端着碗圪蹴吃饭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栗花散发的荷尔蒙味道。对,就是那种味道。也许人与人的嗅觉不同,方正,我是没闻出一些书上写的“漫山遍野的栗花香”。沿路的桑椹红得发紫,落地即破,留下妖娆的暗红的湿痕,仿佛月亮中桂树的影子,迷迷离离。他们除了从集上买回一些细竹杆,先前从山里捡回的栗农剪去的栗枝也派上了用场。把枝杆插在西红柿,黄瓜秧苗旁,再让它们三五一组,在细铁丝的参与下在顶端聚合。插完后,用细绳将秧苗和枝杆绑在一起,以便攀爬。菜畦里像站了一位位营养不良的将军,高低胖瘦不齐,却因捆绑的扎实,倒没有痪散的感觉。“要当初驻守长城的士兵是这样,那可就坏事了”。我们笑做一团,连那两个小家伙,也灰头土脸笑得东倒西歪。

插杆之前,还有个小插曲有必要哼哼。好像是5月29日,对,就是这个日子,我手机里有照片证据。那天,本计划去地里,途径一块地时,却被三位六十来岁插稻秧的村民吸引了。在黄土高坡长大的我,活半辈子了没见过活生生的插秧,更别说亲手插了。于是见到他们,就走不动了,心痒痒地想动动手,庄稼人也没那么多虚套路,说想插就插吧,不难,又不是考大学。就从三轮车里递给我一双雨鞋,我麻利换上,那鞋有点大,我的脚在里面像乘了一只船。不过,咱不吱声谁知道,鞋合不合适,脚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像当下的一些网红,放个屁也恨不得全世界听见,吸引一些喜屁之人,增加流量。我驾着船下了水,拿起一把秧苗,学着他们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行动了。

不试不知道,一试真难搞。倒着走,本就不正经,还得注意水中摇头晃脑的蝌蚪,再加“船”的影响,每一步像长征,有几次差点倒在中途,幸好反应快些,手及时派上用场,才没造成马仰车翻的“事故”。还好,我的汗水没有白流,三行稻秧虽不直溜,却不伤大雅,站在垅畔看,一簇簇绿油油,和另外几位插的“不差上下”。外人绝对看不出哪一行出自外行之手。一只蝶儿还特意光顾了一簇,立在秧尖扇动翅膀,让我心动。感谢村民和土地的包容,在燕山脚下,赐予我成就感,满足感,幸福感。那一天,虽没有去成地里,却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

插秧时,我们手不停,嘴也不停。聊天中,我知道了这里曾是“鱼米之乡”,种稻历史悠久,生产的稻米好吃,相传还是朝廷的贡品。十步之遥的怀沙河,他们小时候水比这大,除水鸟多,鱼,龟也多,也大。现在,水鸟,野禽不少,鱼却少了,也小,龟更少,几乎不见。他们以前很少捉鱼龟吃,不像现在的人会各种吃法,再就是,那时缺油少面,炒菜时油用“滴”计,谁家舍得拿油炸鱼呀。不记得哪一年,开始退耕还林,大片土地栽了栗树。怀柔的板栗好吃,很有名。这块地原是菜地,这两年改种水稻,够自家吃了。

7月,杂草像跟天气比赛似的,天越热长得越快。锄草,拔草成了一项重要的活儿。西红柿,黄瓜已长至杆高,枝叶浓稠,果实累累,锄头难伸进去,只能靠手一苗一苗掏着拨。土豆开着淡白色的花,伞形花序,有点像复瓣水仙。我每一锄落下去,除把草锄去,还得往根苗上拢土。太阳热辣辣的,落在身上,把一把把汗水,往土里赶。在民宿避暑的客人,有的也跟着到了地里,说是体验农耕生活,拔不了几把草,就往凉亭处跑,拨不了几把,就往凉亭处跑,弄得我心不在焉。

有耕耘就有收获,天有不测风云。这两句话在耕种过程中都实现了。收获就少提吧,低调点好,再说缺少农药催生的菜蔬,长的并不美丽,像没在额头注射除皱针剂的女人,少了假假的精致。一篮一篮的菜从地里运回民宿,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戏耍一会,上了餐桌。来此居住的四方客,把光盘行动发挥得淋漓尽致,啧啧赞叹从没吃过的味道。

8月初,应是菜蔬长势最好的时候,那场据说是北京百年不遇的雨也来了。离此不远的怀沙河由羊羔变成了狮子,满河道的浑水,翻滚着,怒吼着,裹夹着碗口粗的树木横冲直撞。菜畦里积了过膝深的水,茄子辣椒红薯漫了,西红柿黄瓜架上烂了,南瓜玩起了漂移。

积水退去,多少天不敢进地,怕腿拨不出来。能拨出来的时候,就连烂根的茄子,辣椒一起拨了。又赶种了白菜。时节不等人。这些我都没参与。后来听他们说的。

哎呀,坏记性的我差点成了忘恩负义的人。那些菜,曾帮我渡过饥荒之灾。那天,我去超市买菜,可由于连日交通不畅,超市的菜也告急。两手空空的我去菜地“捡漏”。一些青茄子泥里水里泪汪汪地吊着,踩在砖石铺的小路上,我惦起脚尖,冒着被陷的风险,伸手勾摘了两颗,回去后,做了一顿清蒸青茄。第二天,搭乘一辆顺车回到了市里。

这一去就是多天,出红薯的时候来了。时令已过了11月份,空气中夹杂丝丝寒意,白菜已出了,地里没了绿意,芦苇顶着蓬松的头在地畔摇晃,像一个个头重脚轻的人,让人担心栽跟头。过水后的红薯没长下样子,结板的地块却硬成从未有过的样子。一锹踩下去,硌的脚底生疼。我去的时候,他们不在,他的父亲开着蹦蹦车,在地里挖。费了好大劲,我们终将红薯挖完。大大小小不足一蛇皮袋,老人家非要让我多带一些,我不忍,笑着说“尝尝自己的手艺就行了”,捡了几个被我这臭把式削皮或拦腰斩断的。那红薯虽长的不咋样,却心里美,瓤黄的像金子,一出锅,就亲亲热热把我迎了上去,甜甜蜜蜜没把我当外人。

时光,真像“林花谢了春红”,脚步“太匆匆”。后来我又离开那里,这一去就过了年。龙年五一前夕,我去了地里。他们一家四口正好也在。多月没见,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先是笑,后又相互问候了几句,就各忙各的。两个孩子大了,让人感叹“庄禾似的一天一截子”,男孩在玩土坷垃,说话不再断续,他幸许还认得我,在妈妈说叫“大大”(伯伯)的语声里,“乌眉花眼”地指着一朵金黄色的小花朵,真切地说是蒲公英,又指指树上喳喳叫的,说是喜鹊。女孩粉红色的裙摆上也是土,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抿着嘴偷偷地笑。她越爱看画册了,在凉亭,指着画上的花木兰说和动画片里不是一个人,说一个寓言故事中的蛇不应变成妖精,应变成黄瓜和豆角。不变的是,过不了一会,又你追我赶,摔倒了不哭,在地里嘻嘻地爬滚。他们两口也还是老样子,不管不问,只管和我一起,分菜畦,捡石头,点种玉米……

他们对“祖国的花朵”“不娇不管”的态度,曾让我产生好奇,他们倒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试着在网上搜过他们的名字,不料“姹紫媽红一片”。新华网,中国经济网,中国农村网,今日中国、北京日报等多家媒体有过“她当过三年的大学生村官,他曾从事影视拍摄工作……除了民宿的日常工作,还利用民宿的平台帮村民卖农产品。农闲时间,在民宿为老人讲解养生知识和传统文化”等等的报道,这些,他们从没说过,我也没问过。

他们民宿的名字叫“素空间”,我不知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肤浅的我只当“原本的,平常的,未加修饰的生活”来理解了。我将“素空间”当成这篇文章的标题,以防涉嫌抄袭,自做聪明的在前面加了“我的”二字,这投机取巧的做法也许让你不屑,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才疏学浅的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名字。其实,你什么态度,也与我无关,我只想有机会带你去尝尝沾着泥土、虫洞满身、长相丑陋的那些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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