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那片绿

文|杨富安 陕西

我出生在波光粼粼的清油河边，从小喝清油河的水长大，对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充满感情。

那是1998年夏天，商南骤降暴雨，我的家乡清油河水如一头疯狂的雄狮，狂奔着怒吼着走来。刹那间，家乡的房屋倒塌，良田被毁，水电路等基础设施遭受严重破坏，到处一片狼藉。这在我几十年的记忆中，清晰如昨。

看到村庄突如其来的变化，我心如刀割。庄前肥沃的稻田，儿时常玩的那片柳林，一条祖辈人修建的石坝，还有通往回家的路，都在这场洪灾中变成了河滩。

我家住在一处高台上，临河而居，每天出门都能望见灾后的乱石滩。父亲唉声叹气，家里3亩多主要良田没有了，来年就会没有收成，原本不够富裕的家庭，更是让人心焦。

父亲在当时那个年代，称得上少有的文化人。他整天思索，怎样利用那片河滩发展经济。

春节我回家，父亲说，那片河滩地荒废着怪可惜的，栽上杨树怎么样？

我说，杨树容易成活，长得快，十几年就可成材，这些年市场需求量大，长大了应该能卖出好价钱。

父亲见我支持，眼睛笑得眯成缝。

春天一到，父亲从其他地方找来许多杨树枝，剪成二尺长的棒棒，插在土地湿润的地方。这些树枝当年就发芽，生根，很快长到一米多高。那片河滩地势开阔，面积很大。父亲在沙滩上挖成一米见方的坑，从远处运来一些泥土，每个坑之间保持一丈远的距离，把成活的杨树苗移栽过来。整个冬天，父亲都在为栽好这片杨树忙碌。

岁月如梭，斗转星移。十几年过去了，杨树苗茁壮成长，枝叶茂盛，树干挺拔，形成一条绿色林海长廊，远远望去，犹如长城巨人守护在河边。

父亲每次看到自己的杰作，欣慰地告诉人们，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哩！

一个秋天，从河南来一个商贩，看中了这片树林，找到父亲，要高价收购这批木材。

这年，小弟刚考上大学，家里缺钱，母亲跟父亲商量，能不能把这片树林中成材的出售给河南商贩，解决燃眉之急。

父亲摇摇头，坚定地说：“不能！”接着向母亲解释，你想，十几年前，冬天一到，这里沙尘飞扬，村庄上空黄沙满天，人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整个冬天就没有几天是好天气，几个身体虚弱的老人，诊断出肺病，医生说与这里长有尘暴有关。是啊！这几年，家乡河边的草青了，树绿了，天空蓝了，鸟雀在树林里跳跃嬉戏，还有几只白鹭盘旋在天空，栖息在河边，再也没有那几年满天黄沙的情景了。

父亲侃侃而谈，母亲能够理解父亲的想法，只能无声地叹息。

后来，国家封山育林、长江流域综合治理，丹江河的清水源源不断地送到京津。父亲因育林有功，在大会上受到表彰。

母亲拿着政府发的育林补助款，开心地夸赞父亲有头脑，文化知识没有白学。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2012年，政府规划从我家通往试马镇的通村水泥路，要经过那片杨树林，需要砍伐一些树木。村干部找到父亲商量，父亲满口答应说，要致富先修路，这是千百年的好事，政府为改变咱村子落后的交通面貌，打通要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那年冬天，村干部送来600元损毁树木补助款，父亲当场表态，将这笔钱捐给村委会，用在入村跨河大桥修建项目上。在场的村民和几个干部，为父亲的做法竖起了大拇指。

父亲过了古稀之年，母亲已经去世。他一人在家，孤独寂寞，常常和几位老人来到杨树林里絮叨，抚摸着粗壮的树干感叹，如今社会发展太快了，家家都是盖楼房，也没有人上门收购这些树喽！

父亲在林边闲转，看到几棵杨树梢挨近通向村庄的低压电线，及时告诉电管员，让他们排除障碍，砍掉那几棵树。

三年前的夏天，我开车回家路过那片杨树林，看见父亲在树下铲除杂草，给几棵有虫灾的树干摸石灰。我规劝道，你年岁大了，身体不大好，还是多休息，不要干这些活了。

父亲抹了一把汗说，只要我还活着，能出点力，就要管理它，守护它。那年，河水涨水，要不是这片杨树林护着庄前的土地，哪有现在的庄稼。

父亲的话让我无言以答，只在心底默默地敬佩父亲，仰望父亲这座高山，仰望他用大半生的精力和汗水，守护那片树林，守护那片给我们和子孙后代带来美好生活的绿色。

原刊于2022年1月《作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