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

        夜半，从睡梦中醒来。依着床背，品咂梦境，思想的触角便延展开来，由近及远。过往的经历，那些难以忘怀的人和事，像潮水般汹涌。

        不止一次这样。接下来，便是后半夜的无眠。

        猛然想起什么，起身拉开书桌的抽屉，翻出了十多年前的笔记本。天哪，这些被遗忘的本子，封存着这一段段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文字，忠实地守着十多年前异乡求学的辛酸、亲人离世的悲楚、初恋情感的驳杂、工作之初的莽撞……这些文字，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开启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重读这些文字，原味地品读当年的内心世界，瞬间找到当初的自我。

        现在该庆幸了，庆幸十多年前在一次又一次的苦闷中写下这些文字，庆幸在多次搬迁中没有将它们遗落。没有它们，这个夜晚，思绪又不知会不着边际到哪里？没有他们，现在至多回想起来某年某月，在某地做某事，或者做了某件对自身来说影响深远的事，这些，只能成为生巴巴的简历或兴起时的谈资，就像读大学的人，对当年的高考津津乐道，会记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考点参加考试，却很少有人能忆起作文的题目，更谈不上作文的内容了。如若突然有人将你的作文试卷交与你手，读罢这篇作文，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与体验？

        前不久，遇到类似的情景。在工作中整理一位同事的档案，将原本不用归档的思想汇报撤出。一沓二、三十页纸的文字书写工整，她当初运笔时是怎样的虔诚啊？觉得物归原主的好。将这沓文字归还她，她的那份惊讶与欣喜，无异于偶然遇见多年未谋面的老朋友。

        眼前的这些文字，是十多年前的自己的并不成熟的思想，自己和外在的身体一样成长着的内心——这是无意间给十多年后的自己的留言啊！

        扭头回望，一张相片、一段视频就很容易记录下这些年我们走过的路，然而，除了文字，没有哪一种现代化的科技手段可以录制人的心路历程，尽管我们的心灵在这条路上艰辛跋涉。

       文字是不朽的，可以穿越时空而保鲜。“高斋晓开卷，独共圣人语。英贤虽异世，自古心相许。”好比我们与屈原素未谋面，人们却与他在《离骚》《天问》中一次又一次地交流过上千年。许多人从未去过岳阳楼，但读过《岳阳楼记》的人的心脏却随着一千年前范仲淹的那颗心脏在岳阳楼上跳动过。

        有人将人生比作是一场修行，有人将人生比作一次旅行，不管是修行还是旅行，我总固执地认为，不论远行的渴望多么强烈，也要时不时地回望来路。在我的潜意识里，不时浮现这样的情境：在以一片满天星辰为背景的荒原上，一个大人背着一个孩童，拄着拐棍前行，后来，孩童从大人的背上下来，大人牵着孩子的手前行，再往后，先前的孩子和大人一样高大健壮的时候，原先那个大人已经弯了腰，被落在了后面，最后，那个长大的孩子踽踽独行。

        无疑，我们都是那个踽踽独行者，都传承者祖先的血脉，都汲取着先人的智慧。执着前行，不怕踬于山而怕踬于垤。回望，便成了一种人生的态度，也是一种人生的智慧，就是为了看明来处，占卜前路，是为了捣掉脚底之垤，更好地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