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国华的头像

杨国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1/25
分享

40年夫妻的第一次合影

周末,我又走进瓯海区三垟街道黄屿行政村。黄屿地处三垟水乡腹地,河流纵横其间,昔日街巷阡陌、繁华热闹的村庄,已不见来来往往的外来务工者,拆迁后已是废墟一片。而在曹门自然村这边,两条小巷交叉的十字路口,一座二层高的老人亭突兀耸立。老人亭的对面,曾经是我最为熟悉的一对老夫妻坚守着的一座烧水房,现已不见踪影。

原来的烧水房是一间建造于上世纪70年代的砖石结构一层高的房子,店面有3米多宽,10米多深。门口,一只锅炉占据了一半的门面,锅炉的后面,叠着密集的柴火和一张床。一位憨厚的汉子,头发花白,脸色饱满呈棕红色,坐在锅炉边,不时地添着柴火。他看我扛着相机过来拍摄,立马紧张起来,瑟瑟地对我说,“我这个烧水很安全的,锅炉是买来的,还有压力表”。我笑笑说,我是拍照的,不是来检查的。

初冬落日的余晖带着残存的暖意,倦怠地伏在锅炉上,店门外,排着长长的队,有拎着水桶的,拿着热水瓶的,一身疲惫的务工者等着热水回家洗脸擦身。汉子不时地拧开锅炉下的水龙头,水蒸气欢笑地渗入打热水民工的头发里,他们拖着懒散的身子和水蒸气一起飘浮在这窄小的街巷中。打满一热水瓶5毛钱,打满一水桶一块钱,大家都自觉将零钱放在小桌上的一个盒子里,太阳的余晖渐渐地消失,路灯上街了,打热水的人已是零零星星,我不断地拍摄,闪光灯已引起他们的反感,于是我将照相机收起。我站着与汉子聊天,汉子来自河南信阳,姓徐,58岁,在温州打工已有20年了,我尊称他为徐大哥。妻子姓陈,59岁了,我叫她陈大姐,正在门外的屋檐下的地上水龙头边杀鱼、洗菜,在一个小木桌上的煤气灶做饭炒菜,煤气灶边围着旧铁皮用以挡风。两夫妻是一起来温务工的,原来都是在皮鞋厂打工,10年前,在温州一起打工的儿子生下了小孩,需要人照顾,于是两个人看上了烧水这个行当,租下了店面,置办了锅炉,柴火都是徐大哥从温州市区附近的拆迁村里捡拾一些老木头运回来,劈成大小均匀的小段,堆积起来,慢慢地烧火,只是用了体力,节省了不少的成本。这个行当,靠的是勤劳与坚持,所以也没人与他们争夺生意。

陈大姐短发利索,中等身材,略显棕红的脸上的皱纹细又密集,弯弯的嘴角时常上扬,我来来去去,都是她与我打招呼的多,细细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她从信阳走到温州的几十年间,已融入温州的生活,从她做的菜就能看得出来。不放辣椒的炒肉片,红烧鸡腿,海鲜是红烧鮸鱼,盐水白虾,纯正的温州菜,浓香与开水的蒸汽扑面而来。看着如此瓯味十足的菜肴,我忍不住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她招呼我一起吃晚饭,说,女儿女婿今天晚上过来要一起吃。看着我不停地按着相机的快门,她如羞涩少女,低眉看着炒菜的锅,话语声随着油烟飘浮进我的耳朵:“我与老头子结婚都快40年了,还没拍过合影呢!”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抬头揺了揺头发,直盯着我说:“真的没有拍过合影,结婚时也没有拍过!”我说:“我给你们拍摄合影吧,今天太迟了,下周六早上我一定过来!”我交代,一定要穿着整洁,打扮整齐。冬日的黑夜很快侵入,我又在村里不断巡游,不是想拍摄到什么,而是在寻找背景,为这一对结婚40年没有合过影的夫妻找一个能入景的背景。在接下来的一周里,空闲时,我都在脑子里为他们的合影设计着画面。

周六的早上,我如期而至。陈大姐双眼眯缝得看不到眼珠子,嘴角都快上扬到耳朵了,只见她纯红的对襟大褂,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皮鞋,一对金灿灿的耳环垂挂在耳边,左手是金手环,右手是玉手镯,短发服服帖帖地盖着,明显看出吹烫过。徐大哥上身穿着休闲的西装,下身是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帅气不经意间焕发出来,花白的头发,刚刚洗过,还带着湿润的气态。陈大姐看我的眼睛散发着赞许的光彩,忙与我解惑,她说自己身上的,是女儿给她买的,老头子身上的,是借女婿的!还不时地用左右手相互搓一下金手环与玉镯。徐大哥低头看鞋子,被徐大姐一手给拖了出来,“拍照片去!”

我叫他们拿了一张椅子,随我到了一处古民居的围墙边。灰色的墙上挂着金黄色的藤草,早上的暖阳柔柔地抹在藤草上,越发显得黄澄澄。我叫他们先站着合影,徐大哥站在陈大姐边上,两手紧握着在肚子前面,眼睛在不停地闪烁,不敢直视,紧张得硬邦邦,如锅炉般,而陈大姐却高昂着头,笑意融融。我不断地调节气氛,指挥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陈大姐往徐大哥身边挨紧时,徐大哥轻轻哆嗦一下,两脚往边上移了一点,陈大姐拧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才挺了一下胸膛,站立不动。站立姿态的照片拍好了,我又叫陈大姐坐在椅子上,徐大哥站在后边,这时徐大哥已是不紧张了,笑意飞上了脸,灿烂得如早晨的阳光。突然间,飞跑过来一位小姑娘,贴在了陈大姐的腿上,这是他们的孙女,我连忙按下了快门,摄入这温馨的一幕。

我选择了最能表达他们恩爱的一张照片,精心制作,送到专业相片艺术店,打印20英寸,框上相框,送给了他们。在锅炉边,陈大姐抱着相片,眼角渗出泪花,嘴角不住扯动:“我该怎么谢谢你呢,我该怎么谢谢你呢?”边上的街坊邻居啧啧赞美着。

又一个周末的下午,霞光落入十字路口的时分,我走上老人亭阳台,拍摄着锅炉房打热水的情景,刚一下来,就被陈大姐拉住,要我与他们一起吃晚饭,我不依,相机被缴,不得不留了下来。

锅炉边,挨着一张半米高的小桌子,我与徐大哥坐在小板凳上,陈大姐不时将一盘盘的菜端上来,红烧羊肉,香菜炒肉片,个个都合我口味,好像早就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菜。特别是那道信阳特色大肠汤,以猪大肠、猪血、豆腐、还有豆芽等材料精心熬制而成,入口之后醇香,润滑美味。徐大哥一杯杯双鹿干啤酒热情灌输,陈大姐也在烧菜的间隙,与我不时干杯。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他们生活的艰辛,来温州打工挣钱的不易,温州人的好客……我们约定,他们不在温州打工了,回信阳,我一定要过去,到他们家乡拍摄,住上个十天半个月。

可惜的是,我没有留下他们的手机号码。伤感之中,我在废墟前徘徊,目光在那一片开水房的旧址上逡巡,想找回原来的记忆,那开怀畅饮的地方。突然间我发现破旧的热水瓶边,开裂的红色塑料水桶外面,甚至于很多的小木柴上都用黑笔写着同样一个手机号码,我明白过来了,急忙拨打这个电话号码过去,陈大姐的声音马上急促地飘进我的耳朵:“是小杨兄弟啊,我们没有你的电话,找不到你啊!小儿子教我们,如果你有心来找我们,就会看到写在那些东西上的电话号码,你一定会看到的,一定会打过来的,我们已经回老家了,啥时到我们信阳来啊……”

我的双眼已经模糊了,只有不住地点头:“我会来的,我会来的……”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