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小龙人的头像

小龙人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7/26
分享

爸爸和黄牛


在通往陈家湾的山路上,爸爸拼着命用尽最后的力量,硬拉着架子车一点儿一点儿的向山上挪动,牵着老黄牛的引绳发出蹦蹦的抵抗。我和妈妈,还有姐姐紧箍着架子车,肩膀紧紧的顶着车栏和档粪板,脚底板如铁锨一般,深深地钻向路面……

哐嘡一声,老黄牛忽然倒了下去,爸爸也倒了下去。

整个世界好像也倒了,一下子没了声音。

被人掐住喉咙的窒息让我突然间睁开了双眼。想起身看看这是哪里,那人和车子可都还在?只是周围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慌乱中摸到了湿湿的枕头,这才知道是做了梦……但又不像是做梦好像是爸爸刚刚来过这里。

天刚一亮,我告诉了妈妈那个梦。

“怕是你爱达没钱花了……”,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认为他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也要吃喝,也要花钱

或许爸爸真是没钱可花了,要不然他也不会给儿子托一个这样泪水涟涟的梦。远离故土后,很多老先人留下的规矩到了我这里也淡忘的差不多了春节中秋节等像样一些的大节日,还能给他老人家烧些纸钱,平常就很少会想起他了。

想起爸爸,就自然会想起那头老黄牛。爸爸的一生和那头老黄牛是分不开的。在爸爸的眼中,她就是我们家的金疙瘩,金贵的就像我一样。爸爸选她时的乐呵样,是我这辈子都无法读懂的表情

每每想起她,我的内心就会充满搁置不下的愧疚。好多年了,那份愧疚一直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底,没有丝毫随时间的流转而消退的迹象。

那是二十年前,一家子人聚齐了到村里的赵老汉家去看牛蛙,爸爸心里的乐全都挂在了脸上,高兴的都忘了自己手里发烫的烟斗,索性烟也不抽了,眼睛直溜溜的围着小牛蛙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这架势哪里是看牛,分明就是在选儿媳妇嘛,我至今都记得赵老汉的这句话。说来也怪,那时候恁就那么喜欢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家好像都忘了生活快要断顿的艰难,把说不出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么个一顿就能吃掉一家人一天口粮的牲口上。

原本只够五个人分摊的口粮,爸爸和妈妈各自让一让匀一匀,先凑些稠的紧着我们姊妹三个,吃剩的再倒回锅里添点水,算是又开了一灶。不得不叹服,那时候的人命可真硬。

一下子多出来这么一张大口和我们一家人争口粮,可把爸爸给愁坏了。小牛蛙和我们一样,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可大着了!

“也没啥可难的,我晚上糊糊纸火,卖上几个钱就好了。”爸爸是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干。

那一年的光阴像是比以往长了很多。白天的时候,骑着黄牛趟玉河滩爬陈家湾,逐清波滚青草;晚上的时候,看爸爸妈妈弄剪纸扎纸火,拉二胡吼秦腔……

小黄牛忽然之间就长成了大黄牛。爸爸给她套上亲手编织的缰绳笼头,准备带她到空田垄里走一杠子(犁铧)。原本自由惯了的天性,被硬生生的给套将了起来,她总是嘟囔着鼻子,时不时直勾起头,用力的朝爸爸泚口水。原来牲畜和人有时候是一样的。或许不是爸爸调教的第一个孩子,爸爸并不买她的帐,不过倒也用手轻轻的抚摸一下她的额头。重复了好几回,没有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她终于放弃了顽固,顺从得跟着爸爸向田垄走去。

从那时候起,爸爸便带着她走山穿梁,在嘚揪喵嘘喵嘘的号子重复中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苦力耕作。

犁地都要赶早,晚了牲畜就得遭罪,这是每一个地道的庄稼人都知晓的事。大概是上午三四点多的样子,我家院子里就会发出不同的声响。厨房里妈妈生火烙干粮的劈啪声,草房里父亲拌料的唰唰声,动静最大的要数牛棚里黄牛的叮铃声。这时候,也用不着闹铃的提醒,我也就乘势起床了。走之前妈妈总是不放心地唠叨着,“别忘了吃干粮,累了就休息一下,牲畜肚子里还有小崽子了,别用的太狠了”。吩咐完父亲,她又回过脸说我,“天黑,路上骑车留点心”。我和父亲相视一笑,就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去了。

风里来雨里去,爸爸和老黄牛的身上都浸满了黄土的泥味儿。那股浓浓的泥味儿把他们和黄土地紧紧的栓在了一起。或许,也正是这股泥味儿的作用,才能让他和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食物,都能吃出自然的浓香。

变故来得太快,爸爸一病不起。好像和爸爸签了生死契约,老黄牛也开始水草不进了。没几天,瘦弱的皮囊便再也藏不住骨骼的错落,犹如一个个铰链,孤立的矗立着,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浑厚。泪珠堆积的眼角,仿佛在申诉着什么。“把牛卖了……”,这是爸爸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做的最后一个决定,也是我替他做的最让我良心不安的事

后来老黄牛被一帮人强行的拽出了自己的家门

她瞪大着眼睛,伸直了脖子,拼命地抗衡、挣扎着……

急于回望的眼眸,低沉的吼叫,在唤醒着爸爸几近闭合的双眼,更是在深深撕裂着我的良心……

我想,爸爸准是又想起他的老黄牛和我们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