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在农村读完的。那是一座大山底下的小学,全校四百多名学生,他们都来自周边山梁上的村落。最近的就在村小边上,从一出生学校就是最快乐的玩处,因为那里有其它地方没有的一切。那时候,村小就是我们的世界,而村小里的老师就是给我们讲世界的人。还有很多外村的学生,尽管我们都统归“石家磨”大队,但是他们的家却离学校很远。
从山上的陈家湾步行到学校,少说也得半个小时。这算近的,最远的渭河畔南坪村,若是走正儿八经的主路,急走带小跑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功夫。就算不走主路从陇渭渠沿东西方向横穿过来也要用去半个小时。虽然是山高路远,但每个人走得久了也便都习惯了。因为大家的心里总是在惦记着安老师讲不完的故事。
那个很会讲故事的安老师就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记忆里他教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很老了,因为他的一个孙子和我是同班同学。他虽是一个村小的老师,但穿着极为讲究。他经常穿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从上衣襟到裤缝始终熨烫地平平展展,再是一顶深蓝的向前帽,映衬着一双浓眉大眼,给人一种见过很大世面的感觉,显得很有文化。
安老师有一辆非常显眼的包链轻便自行车,总是停在校门口靠左手边的那棵酸梨树下。每当我们打扫卫生从那里经过时都要不约而同的朝着那辆自行车望一望。自行车在那个时候是很值钱的,一辆普通的飞鸽自行车大概要花两百多块,谁家要是能有一辆,差不多也算是上等人家的光景。而这包链的轻便凤凰车更是难得,全社大大小小四个村所有的自行车加在一起,也找不出第二辆轻便车,更不用说是包链轻便凤凰。所以,凡是从这辆车经过的人,都要瞧个仔细看个明白,或许,这也算是我们长了见识。
刚开始的时候,安老师的车子是停放在办公室里的。想想看,那么精贵的一个大物件,换谁都得稀罕呀!要是遇上老天爷刮个风下个雨什么的,还不把车子给弄脏了淋的生锈了。只是有一次一个小男孩肚子疼的厉害,一开始家里人以为是已故的人缺钱花给他们托生,所以点了几炷香,烧了一些纸钱,再就十分虔诚的磕了几个头,然后给小家伙盖上厚厚的被子,想着发发汗就好了。只是不曾想那小家伙非但不见好转的迹象反倒疼得越来越厉害,大家急的团团转的时候才想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摸摸这里,问小家伙:疼不疼?
“疼……”,又摁摁那里,再问:这耷疼不疼?“疼……”
满各处疼,你到底疼的是啊耷吗?见状,赤脚医生也有些糊涂了。
不过,他紧锁着双眉还是很坚决的说:“赶紧进城,弄不好是急性阑尾炎,要手术了,晚了就化脓了……”。
左邻右舍的邻居也都闻讯赶来,大家在着急寻找进城的车子时自然地想到了安老师的轻便车,可不巧的是那天正好是周末,安老师和车子都不在跟前,这可怎么办呢?安老师的家在西头靠渭河的方向,而进城的路线却是在东面,倘是跑回去再折回来这一来一回要在路上白白耽搁好一阵子。时间不等人,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值班的校长带着几个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家轮流背着小家伙硬是一路小跑赶着进了城。只是进城的时间太赶,还没到医院小家伙就给疼断气了。
从那件事情以后,安老师的车子就停在了学校靠左手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是谁有着急要紧的事,村里的人都可以用都可以骑,安老师的车子成了大家的公共车、救急车。
安老师每周都要骑车到熟羊城(今首阳镇),他要到邮电局取信、取学校的报纸还有一些像《小学生天地》之类的期刊。每次回到学校,我们总会欢快的围在他的跟前,抢着帮他搬东西。
他和别的老师不太一样,我们都怕其他老师,特别是几个教数学的老师,课堂上一不留神开个小差,就会被他们暴揍一顿。可安老师不会,他非常和善也非常慈祥,感觉倒像是我们大家的爷爷。
他自掏腰包给班里订的《小学生天地》是我们最喜欢看的书,那里面写着好多有趣的人和事儿。我们最期待读书里安老师的文章,因为他写的都是我们和他之间发生的真实的故事。
记得有一期写我到镇子上参加演讲比赛的事情,安老师以我的口吻替我写了一封演讲稿,叮嘱我背得滚瓜烂熟。我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镇子上有名的二小过五关斩六将,拿了一个二等奖。只是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因为拿了奖安老师和我都很兴奋所以就骑车冒着大雨一路哼唱着往学校赶去,想第一时间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好消息。到了学校还不等进办公室,他便大声喊道:小龙拿奖了,小龙拿奖了……
他高兴的手舞足蹈,快乐的竟像是个小孩。安老师,奖状呢?快给我们看看。
“噢,对。他这才从怀里小心翼翼的取奖状,一边取,一边还说:雨实在太大,怕把这宝贝给淋坏了,所以我捂在怀里了。”
哈哈哈……校长和老师们都被安老师的话给逗乐了。快看看,全镇的二等奖啊!
大家争先恐后的接了过来。呀,名字看不清了,哪里是二等奖,这不是一等奖吗?
快给我看看!安老师小心翼翼的把奖状捧在手上,这才发现二等奖“二”字上面的一笔被衣服给磨掉了。
“哎呀!还是被雨给淋了,小龙的爸爸还没看了……”他叹着气用略带遗憾的目光对着我说。
“二等奖变成一等奖,这也算是老天有眼啊!”校长的一句话让我们全都又笑了。安老师接过校长的话:我们小龙就是厉害,不仅稿子写得好,而且演讲得也很好,要是评委不都是镇子上的老师,我们肯定能拿个一等奖。安
老师的那篇演讲稿,不知不觉地撞开了儿童文学的大门,让我情不自禁的走进了他的文学世界。
有好几次安老师骑车带我到镇子上选书和买书,他在前面用力蹬车,并不时地问我未来的梦想。我连想都没想就说:当一名老师,就像您一样的老师!
回来的路上,车子的捎货架上驼了整整一摞子书,他在前面用力支撑着车子把着方向,我在后面用力扶着书推着车,就这样我和安老师走了一路,也聊了一路。具体聊的什么也都记不清了,不过他说的一句话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他说:男娃娃,总要到大地方去闯一闯。
一转眼,到了小学毕业考试的时候。那时候上个初中还要参加镇子上的选拔考试,每年能考上的人大概也就二三十个,平摊到每个村子也就是六七个娃娃。全镇几十个村子,参加考试的学生很多,大概只有五百多个娃娃会考上。考上的人,都会被写进红榜。
张榜的那天,我在地里和父亲干活没有去。他硬是一路骑车到我家,见家里没人又一路打听寻到地里,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无比兴奋的告诉我的父亲:小龙考上了,镇子上的第4名,语文和数学总分是183分。村小的娃娃,能考到镇子上的第4名,祖坟上烧高香了……我至今还记得安老师当时激动的模样。
我上中学以后再见安老师的时候就少了很多,只是在每年的教师节,我和文文、满定几个要好的伙伴到商店买几件便宜的字画,什么梅兰竹菊之类的,然后在上面极为认真和恭敬的写上对安老师的祝福和思念,并在周末回家时给他送去。他一边高兴地夸赞我们没有忘了老师,同时也给我们每人回赠一支带盒子的英雄钢笔。他的孙子总是嫉妒和打趣道:亲孙子还比不上你们几个了,好学生就是好啊!逗得安老师和我们几个都笑了。
再有就是过年的时候我们约好了一起去看他。
……
再后来,我远离了故乡,远离了我至亲至敬的恩师安老师,整整十二年的光阴,心灵深处写满了牵挂、思念和回忆,想起与他一起的匆匆岁月,想起坐着他的车一起进城,一起买书看书,一起谈笑……
光阴里的师恩,那沉甸甸的分量,让我在每一个难熬的时刻总是想起他说话过的话和做过的事。
他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恩师如父,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