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起的狂风,摧折了刚劲的万物,却奈何不了纤弱的嫩草。我是该敬意颓然的残存,还是要礼赞深谙生存之道的完整,若是质疑乍起的雄风,结果又将怎样?
很多的时候,刚劲象征着一种坚忍不拔、正直向上、勇于担当的实业家精神。从精神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时代应该力求的主流价值。从政者理政,当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生格局;经商者营商,当舍弃私人小利,而逐社会大义,以富民强国为己任;育人者渡人,当淡泊名利,志存高远。
可惜的是这些众人皆知的道理,往往只能是嘴上说说,一旦动起了真格,十有八九都是虎头蛇尾,或许还没到尾便已经认怂。历来,我们都推崇刚正不阿的英雄,也赞美直言死谏的大夫,更怀念嫉恶如仇的明君。英雄的快意恩仇,大夫的铮铮良言,明君的举轻若重,这一切在正义的化身下释放出无限的能量,而这又给我们进一步探索和追求人类价值打开了主流文化的窗口。踱步于圆明园,隐匿在乱石缝隙之下的阴魂野鬼肆意怒号。
残存的巨石和斑驳的文物在向我讲述着那一件件触目惊心的历史灾难。她轮廓的宏伟,建筑的瑰丽,雕刻的灵气……这一切都只能从历史中去领略了。透过那一层层布满风尘的断石,象征着昔日皇家至尊繁荣的各种神兽风采依然。在惊叹工匠巧夺天工技艺的同时,又深感封建阶级思想的余孽之重。
造物者穷一身之能,将毕生的才学倾注于一件件精美绝伦的举世佳作。这是一种跨越古今的文化盛宴,不仅仅只是手工技艺的传承,更是名族精神复苏的象征。遵循生命发展的逻辑,她似乎已经走向了终点,而门庭若市般合影纪念的场景又在焕发出一种崭新的生命活力。何为生死?生死又为何物?这注定是一个没有归宿的哲学问题。然一念起,必有鲜为人知的因果渊源。
因从何起?
这要从中央团校心理研究所田万生教授的一堂课说起。人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是人?田老的问题让我不禁想起了大哲人苏格拉底的解释,人就是不长毛会直立行走的动物。然而他不想听诸如这些早有定论的解释,他想听一听我们眼中的“人”。这本就是一个属于哲学范畴的难题,再加上这样特殊的条件,无形中制造了一种极为压抑的紧张感。我的思维世界里,居住着几位我所仰慕的先贤,诸如教育的仙尊孔子、诸葛孔明等等。我试图从这些人的足迹中去寻找那个神秘的“人”。然而田老并未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去深入的思考,他打破了我们的沉寂,要求以一种具体的句式来展开描述,如“人是狗”。从一个非常具体化的客观物来量化“人”是什么。
这种飞流直下的转折一下子让所有学员稍显颓然的神经迅疾又充满了无限的活力。问题似乎是变得较为具体了。是的,在静默的时间里,大家都开始在日记本上书写着各自的答案。
我怎么理解人?在那个一贫如洗的环境里,在那个经常饿肚子的时光里,人应该是一个眼里只有自我的活物。记得读初中那会儿,要交二十元的班费,家里过于拮据,没有分文,于是爸爸去向朋友们借。爸爸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村小学的校长,觉得他既是知识分子有工资,家底又殷实,再者,大伯的女儿又是他的侄儿媳妇,还透着一层亲属关系,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事实却大相径庭,爸爸没有借到。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爸爸对我多了一项要求,他说,读书人读书,但不要忘本!
大学毕业,找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意气风发,事业如火如荼,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那一刻,我想人应该是一种奋斗不止,积极向上的活物。
真正开始审视“人”,思考“人”应该是爸爸去世的那一天。从能听清楚的最后一句话,读不懂的最后一滴眼泪,再也无法握紧的双手,都在宣告一种永久的离别。那一刻,我想人应该是一种再也普通不过的物种罢了。
种种缘由,我带着母亲开始向西闯荡。不停的工作置换,不同的场地更迭,从大城市到小城市,再从小城市到乡野,一路走走停停,却又发现了人的另外一种精神。或许,人应该是满怀感念之恩的救赎者,活着不仅仅只是为自己。
直到和我生命中的挚爱相遇,再后来儿子的降生,一个完整意义上家的概念在我的世界里落脚了。那才是一个新的人生的开始。于是,我又写下了关于人的最后一个解释:人应该是一种摆渡苦乐的行者。
看着大家都落了笔,田老随意选择了一竖排学员分享他们的想法。于是乎“人是变色龙,人是毁灭者,人是会思考的高等动物”等等在教室里开始传递。完毕后,田老又给我们布置了一项任务,思考“我是什么?”。随即他又简化了一下思考程序,让学员们将“人是……”中的“人”换做“我”。他依旧让那一排的同学再次大声分享,并要求我们观察他们的行为有哪些变化。“我是……变色龙……”,断断续续的发声如鲠在喉,令第一位发言的学员有些莫名的恐慌和难受。后续的学员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举止,仪态,发声和之前判若两人。
这种意义伟大的置换,让我的内心充满了狂喜。从“人”到“我”,简单的替代中透视出的人生命题充满着辩证和省悟的智慧。田老的高明在于他撕破了那层“人”面下伪装的“高雅”。说古论道,畅谈天地,感慨人生,似乎什么都可以说。如若见之于自我呢?“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说起来潇洒坦荡,真要做起来怕是没有几人!
解开了那层虚伪的面纱,田老用“死”的决绝促使我们直面“生”的本质。仪容工整的死者,静谧得躺在火化炉的温床上,一道道由弱至强,由昏暗至耀眼的火光吞噬着他仅剩的躯壳,最后化为一盒尘埃般的骨灰……凝重,沉寂,安宁,教室里静谧到了让人恐惧的程度。
对于死的恐惧,迫使我不断的调整呼吸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是的,没有直面死的勇气,便不会有生的幸福。生命短如白驹过隙,当慎思每一日每一夜。
偌大的园林,完整留存下来的古迹已十分稀少。更多的则是一些修复中重立的碑石,用以复原她历史中的辉煌。
而我呢?所剩的又是什么?那些生命中扭曲的存在,还能否被修复?那些社会中的苟延残喘者,能以生命之名洞悉过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