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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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盈江地震重灾区的特写
肩负抗震救灾指挥部的嘱托，我和姜文宏、龚节志于8月28日抵达云南德宏盈江县发生5.9级地震重灾区——勐弄中山村民小组，在这场百年不遇的地震中，全村100%的房屋受损，80%的房屋倒塌，万幸的仅有15人轻伤，无一人伤亡，也无一人重伤。106户560人已全部安全撤出。
“那天地震，事先并无先兆。”郭兆全指着那片惨不忍睹的废墟深处对我说。我怀着沉重的心情，顺着他的指向走进了那片废墟，断裂的楼板和硎条直问苍天，斜矗着的电线杆东倒西歪，混凝土梁柱七零八落，冷硬的柱子欲落而未落，断裂深处的椽子连着残墙高悬于空中，若有较强余震，断墙掉落甚至完全坍塌的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多数房屋已经墙体开裂不能居住，许多顷刻间消失于残砖碎瓦之中的电视机、摩托车、储存的粮食以及各类家禽、家畜等等都被埋在底下，一场大自然的恶作剧使得环境优美、和谐安宁的中山村面目全非，仿佛有一个黑色的妖魔在这里肆虐，是它把建设中的新农村踏成了一片废墟，唯有安置点临时村党小组帐篷对面的宣传栏里还书写着“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不畏艰难，百折不挠；以人为本，尊重科学”的标语安然无恙，不时地能听到激荡着人们灵魂的话语。
面对巨大灾难，身处重灾区亲眼目睹着所闻所见，怎不令人产生强烈震撼呢？距废墟不远的地方，有一栋陈旧不堪的砖木架房巍然屹立于眼前，如同一座永远在地震灾害面前不甘屈服的丰碑！实在令人意外和不可思议。
沿着长长的废墟，几夜没合眼的花白胡子武加兴微微一笑，然后伸了右手扯了扯裤头说：“8月21日20时24分，勐弄一带发生了5.9级地震（东经97.8°、北纬24.9°，震源深度10公里），地下的岩石突然崩溃了！断裂了！这将是我们永远的裂痕！”面对如此巨大的创伤，表现出如此的平静、力量和信心，顿时让我的眼睛一阵模糊……偶尔间有几声细弱的狗叫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废墟深处悠悠传来，那般深幽，那般细长，像幻觉中一根飘飘欲断的残线。
我们正在回忆着“8.20”、“8.21”地震时的惨烈现场，突然又一次5.0级余震袭来，大地微微颤抖，如狮吼般的轰隆隆地声从遥远的地方嘎嘎传来。顷刻间，“哐！”的一声，只见沉睡在废墟上的一间青砖瓦房轰然倒下，其它的危房似乎是被死神撕裂了几道口子，在伤口裂处洒下了漫天迷雾的雾气，像悬浮于空中的帷幔，无声地笼罩着那片沉睡的废墟。突然，花白胡子腰一躬，立即抓起拳头大的一根木棍，站立起来就喊：“这是余震，不要惊慌，不要惊慌，一会儿就没事了！”紧接着又说：“那天地震比现在猛烈多了！”在我追问之下，这位名叫武加兴的老人给我讲述了那天地震事态发生的前前后后……
2008年8月21日20时24分，我和黄生海正在探讨如何建设新农村问题，不料5.9级的地震发生了，怎么办呢？是逃生还是救人呢？二人丝毫不怠，立即分工，兵分两路，武加兴到上寨拉开了救援行动，黄生海火速赶到下寨实施救援任务。当时，我们一边奔跑一边高喊：“地震了，地震了，大伙们快跑啊！快跑啊！……”呼喊声顿时传遍了整个山村，全村能跑的人都跑了，唯一没有跑的就是武学兰。
在生与死面前，武学兰选择撤离，还是选择冒险抢救群众？她不犹豫丝毫，一边给老村长打电话让他赶紧喊大伙快跑到安全处，一边叫丈夫赶紧去喊大家快速避开危险处。大地在颤抖，房屋也是摇摇欲坠。“喂！喂！……我是学兰，地震了，快点告诉群众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唯一的目的要保护好人！……”这是武学兰打给群众的第六个电话，也是她反复重复的话题之一。顿时，头顶好像被一样东西砸着了，但她顾不得自己，也顾不上亲人，一心只想着冲到前沿去抢救群众的生命。顷刻间，恐怖的情绪迅速蔓延，造成了一种强大的危险的态势，直接危及人心。
“地震了，地震了……大伙们快跑啊！快跑啊！……快跑到安全的地方去……”武学兰丈夫的喊叫声，正好与武加兴、黄生海等其他群众的呼喊声应和着。吼叫声传遍了四面八方，正在料理家务的姜家芹，刚发生地震，突然想到隔壁有老人，闪电般地冲进隔壁家，把一位老人和一些小孩带到安全地带，由于恐怖惊慌，村民们跑散了，像是放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向四方顷流。突然，从包谷地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几丝哭喊声，“遭了！还有人被捆在地理！怎么办呢？”姜家芹急了，于是机灵一动，急忙打开电筒，冒着余震，跨过高坎，箭一般地向包谷地飞去，嘴里不停地呼喊着：“乖乖，我在这里，不要害怕！快过这边来！”姜家芹的呼喊声划破了万籁寂静的夜空，灯光在包谷地里拖出几缕白光，一股股暖气直刺孩儿的心灵，她抱起小孩迅速回到人群里，将走散的群众一同带到海塘边。同一时间，武必新将一位百岁老人抱到院子的安全角落，找来一只凳子让她坐稳，急急叨叨地叮嘱着：“我要去救人，地震很危险！不要乱跑、这儿很安全！”奶奶知道孙子要去救人，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猛地伸出慈祥的手紧紧地握住孙子的手说：“新儿，地震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啊！……记住，我等你回来！”武必新咬紧牙，点了点头，含着泪离开了奶奶。
在深沉的夜里，一场生死之劫刚刚过去，惊魂未定，紧急集合的哨音又骤然响了起来，不顾生命安危的武学兰既焦急又紧张地说：“同志们，快清点户数和人数，请大家快点清点看！”
“1户，2户，3户……106户；1名，2名，2名……559名”大家分开点着。
武学兰数了数说：“天哪！还有一位老人不在人群中呀！”在惨淡的灰雾中，最令人心颤的就是这位老人。
“快点！咱们必须及时分头去寻找。”不知是谁说。
大伙们边找边想：“这位老人会到什么地方去呢？”大家分头去找，找了半个小时才把老人找回来。全村106户560人都到齐了。
武学兰得知老人安然无恙的消息后，汗珠子叭嗒叭嗒往下掉着的她，站在医疗室门口大口大口地吸噬着对面吹来的凉风，突然她感觉头皮有点发怵疼痛，眼前一阵昏晕模糊，她立即靠在用空心砖砌成的墙上，用手搔了一下头皮，发现自己的头部淌血，内衣被血浸透，变成了刺手的血块。村民们见她满脸是血，急忙扶她进去包扎，她却说先给其他伤员包扎。张景祥说：“快把学兰扶进来！用盐水先冲脸再打麻醉针，最后换衣服！”“1针，2针……5针”丈夫焦急地数着。“好了吗？快点！”武学兰催促着。张医生急忙应道：“马上就好了，再帖点胶布！注意不要碰着它！”终于把伤口包扎好了，武学兰一走出医疗室就望了望群众，见大伙们都安然无恙，才长长的透了口气，简单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时针定格在十一点三十分，“嘟……嘟……嘟……”张景祥家的电话铃声响过不停，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刻是谁打来打呢？平日走路一悠一颤的张景祥飞一般地跑过去提起话筒，电话的那头问：“喂！我是小武，请问刚才地震中山村灾情如何？有没有人员伤亡？……刚才通信中断了，联系不上，书记乡长带着工作队早已出发了，你们放心吧！”这个援救电话是乡人民政府工作人员打来的。张景祥抖动着左手听筒回话：“武副乡长，现在还没发现伤亡人员，但是多数房屋已经倒塌，损失惨重，情况十分危险，你们来了就好！”张景祥把已知的灾情在电话上简单地作了汇报，又继续为受伤群众包扎伤口。
凌晨一时，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整个小山村到处都能听到凄惨的哭声、喊声、叫声、哨声……汇成了一片嘈杂声，在场的许多妇女老少抹了抹眼泪，不停地长叹：“我的天哪！三个月前在电视里看到了的四川汶川大地震的悲烈场面，我们不知哭湿了多少枕巾，真是伤痕未退，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又从空而降，真是灾上加灾、祸不单行啊！”武学兰听到大伙的感叹声，心理就像刀绞一样，但又有什么办法能及时消除这场灾难？她用双手紧紧地捂了一把脸，猛然挺起胸膛站到群众跟前，向村民们高声大喊：“各位父老乡亲们！党员同志们，现在村里的通讯基本恢复了，但是电停了、路断了、水也停了，请大家伙们不要惊慌、不要害怕，更不要悲伤……我们虽然失去了美好的家园，但万幸的是，全村老少没有一个人员伤亡，请乡亲们放心，党和政府会来拯救咱们的，会来关心咱们的，会来帮助咱们重建家园的！再过两个小时，乡上的领导也许就能赶到了……”洪亮的声音刺破了青天，在群山之间来回轰鸣。
凌晨一点半左右，张景装带着村民干部小组冒着余震的危险，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最大的力度，及时疏散、安置被困群众后，挨家挨户地熄灭火塘、拉断电闸。突然又有一阵余震袭来，一坨残墙掉下来，直擦耳过，冲在火塘中央，一股巨大的黄色浓烟冲天而起，呛了他一鼻子浓烈的焰灰。山体滑坡，进村路也被阻断，张景装用自家车灯照明，跟群众一起用镢头、铁锹抢修道路。
乡党委书记刘辉和乡长邵维常等人从其它重灾村赶来，正巧遇上“交通抢修组”在滑坡路段抢修道路，双方及时配合，用两张车灯照明加速抢修。抢修中，猛然间，像当头挨了个炸雷，“轰隆隆……”地动山摇！又有一阵余震袭来，牛头大的泥石如狮虎般地袭击过来，幸好闪躲迅速，要不就被狠狠吞灭于虎口。一阵冷汗再次把迷彩服湿透，在凌晨四时终于抢通了该村的唯一“生命通道”。
灾情就是命令，凌晨四时许，乡党委书记刘辉和乡长邵维常带着党委政府的温暖连夜赶到中山自然村，用微弱的手电筒照了照四周，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废墟，心里实在是沉闷得喘不过气，难道我们在自然灾害面前就这样无能为力吗？不，坚决不能这样。于是，刘辉急忙问：“所有的人员都转移到安全地带了吗？村社群众到底伤亡了没有？”突然有一个小孩哭了起来，为了稳定群众的情绪，刘辉用沾满泥巴的双手掌顺手擦了一把眼泪，高声说：“乡亲们，同志们，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们根本没有理由不悲伤不悲愤，在生与死的关键时刻，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发扬四川汶川人民吃苦、战斗、奉献的抗震救灾精神，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心，努力奋战，共同抗震救灾工作，特别是广大党员、村社干部和青年团员要从讲团结、讲大局、讲奉献的高度出发，以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为己任，冲在抗震救灾的最前沿，勇挑重担，用自己的模范行动为党旗添光彩，使之成为排危除险的‘先锋队’、帮助群众的‘贴心人’！”此时的村民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和力量。
时针指向了22日凌晨5时，“帐篷告急、衣被告急……”各地灾情不断传来，一时间，灾区物资短缺、灾民衣食告急。卡车上，一袋袋大米、一床床棉被、一顶顶帐篷……于8月23日中午11时，第一批生活物资驶向了中山。
当天，在分发物资之前，身穿一套八十年代的流行服装，脸色黄中透白，眼角渗透着几丝血气，左手背上紧贴着一块输液棉球，身体显得格外虚弱的武加兴搔了搔脑袋，抹了抹憔悴的脸，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扯着沙哑的喉咙说：“今天我们患大灾难，希望党员同志们要自觉履行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精神，多为村民们着想，特别是在发放帐篷、棉被、大米等生活物资时，要优先发放孤、寡、老、少、产妇和孕妇等困难户，党员同志们就应该放在最后领取生活物资。”话音刚落，黄生海吐出一口烟气，耸耸肩，深沉地说：“这次“8.21”地震对中山村民来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可是谁也没料到，传及全国的盈江5.9级的“8.21”地震，不知震撼了多少人的灵魂……然而，我们中山人民可以低头抱怨吗？没有，我们要挺起脊梁，发扬四川汶川抗震救灾精神,用自己的行动去诠释天塌地陷时的人间大爱，为把中山建设得更加美好！”大家听了这番感人肺腑演讲后，异口同声地说：“武支委，黄组长，你们放心吧，我们都听你的！”有的群众自觉地站到物资前面，端起被分发的物资，按照列出的名单有条不乱地干了起来……有一名13岁小孩子看到这种大真大爱的场面，眼里噙着泪水小声地哼着：“为了谁，为了我们中山的人们；我知道，你的心里装着谁；你看你，生活中你最累最美；为了谁，为了我们家园最美……”
在群众的眼里，帐蓬搭建起来了、人员安全转移了、村民的情绪捋顺了、形势稳定了……这一切切，难道就是中山人所要的最终结果？自然村临时党小组还需要注入新鲜血液吗？农民群众的家园还可以重建吗？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村党小组的干部们既吃不香又睡不着，郭兆全和武加兴等老人有空就凑在一块商量，真该开个支部会了，在会上必须明确一个计划：“一是每个党员干部在地震灾难面前，必须做到‘为公、为民、舍已、克已’；二是要考虑吸收一批不怕苦不怕累、英勇冲锋陷阵的青年团员为预备党员，并将表现不错的两位预备党员考虑正式加入到党组织；三要在抗震救灾后期要召开一次抗震救灾支部大会，及时总结经验教训，表彰一批先进人物；四是把党章、党课和这次抗震救灾中涌现出来的典型事迹作为鲜活的教材，鼓励教育青年。”这是村民们拟订的计划，这计划既着眼于当前考虑，又放眼于未来。
“救人！救人！是我们唯一的目的！”
“目前余震超过400多次了，我们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
“这次盈江‘8.20’、‘8.21’地震，中山人在抗震救灾中抗出了精神、抗出了斗志、抗出了团结、抗出了和谐、抗出了希望。”
“地震一发生，党中央、国务院、省委、省政府和州委、州政府领导非常关心灾区群众，特别是温家宝总理、回良玉副总理、秦光荣省长等人非常关心……”
“我刚才看了秦光荣省长在灾区视察时的一份材料说，这次盈江‘8.21’、‘5.9’级地震属典型的震群型地震，主要呈现三个特点：一是属于中强度性质的地震；二是震源偏浅，破坏性较大；三是与四川龙门山地震断裂带有一定关联。”
这组对话是从村民安置点临时党小组活动室传出来。我闻声而去，在整齐干净的帐篷中央，有一蹿最可爱的人围着一张办公桌紧张而热烈地讨论着一个话题，他们中除了几个解放军外，还有前一天我采访时新认识的几个朋友：村党小组组长郭兆全，党小组委员武加兴，女子护村队队长、妇女主任是武学兰，村民小组组长张景装，村民小组的副村长黄生海，乡村卫生医生张景祥，女子护村队副队长姜家芹，还有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他们似乎是在召开党员群众大会，专题研究这次抗震救灾的情况；在蓬壁上，整整齐齐地挂满了“先进党组织”、“先进党小组”、“示范党小组”、“党员活动室”、“安全文明示范村”、“无毒自然村”的奖状和牌子；在通风明亮的篷门边，有一个和拨可爱的小女孩捧着一本《预防地震手册》认真读着……
短短几天时间，在灾区的所闻所见，令我几番热泪盈眶……我不想看到那样惨不忍睹的场面，也不想看到我们失去的黎明，只想告诉大家一条消息：在痉挛、在疼痛、在苏醒的中山大地窒息了一切音响，帐篷上空吹烟袅袅，废墟正在铲除，朗朗书声又重荡山间，痛失家园的人们也擦干了泪水，默默地期待着黎明的晨光，迎着云岭东方洒出的晨光阔步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