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心无尽，雏去悲愤生

爱子心无尽，雏去悲愤生

在营区晨走，有一只鸟时不时从高大的香樟树枝头直接俯冲袭击头部颈部。莫名其妙被一只小鸟惦记，“被惦记”的心理阴影面积不可言状。

无论身在何处，迎曦而行已在惯性的硬盘里成了一个自带的运动小程序。森林般的营区绿化，绿荫如盖，啾鸟成群，餐后遛弯三五十分钟，这是一个中年大叔独在异乡的特殊福利。

两年前的一个清晨，嫩绿的枝叶招摇着初春的凉爽，一团乌云像一顶巨型的帽子被两栋高楼戴在头上。细微的雨滴停滞在空中，迟迟没有掉下来。匆匆把肠胃填充，消除了饥饿感，忙不迭地来到林间环形道，抢在两三点雨山前，完成“动起来”每日第一课。

边走边听广播，随风吹拂思绪。平常人生活，不可避免“喝水塞牙、放屁扭腰”的尴尬事，无法回避“顶石臼唱大戏、抱泥菩萨洗澡”的烦心事。脚下生风，脑里煮粥。短促的“嘎，嘎，嘎” 你呼我应的几声鸣叫。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冷不丁，一只鸟从稠密的枝叶里窜出来，直朝脑袋扑腾。心顿时一紧，后背生凉，生起一身鸡皮疙瘩。小鸟穷凶极恶袭击头部，似乎又是烦心事驾到的先兆，心中顿时阴云密布。

惊悚一幕，令人猝不及防。慢火煮沸的粥，瞬间加了一把柴禾，粥泡凸起，热浪翻滚，外溢一地。那就让煮开的粥冒泡再持续一阵子。无非倒霉事开平方，烦心事做乘法，走着瞧呗。

第二天晨走时，遇见物业的一名大姐，她提醒我注意，院子里有一只袭击人的鸟，已有多人被攻击。刚到办公室，又有几个好心的小战友发短信，提醒散步时提防那只鸟。看来自己多虑了，只是有幸邂逅了一只网红鸟。

这只鸟经常在线，对人积怨不浅，一般都在早晨守株待兔。当有人路过那棵高大挺拔的香樟树时，时不时就冲刺般窜出来，用尖锐的喙，锋利的爪，攻击头颈部位。阳天白日，都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惊悚恐惧氛围，倘若夜黑风高，半夜惊魂不知要吓破多少人的胆。

习惯性晨走，奇遇闹钟般小鸟。时不时盯你两圈，时不时攻击一次。被一只小鸟惦记，听不懂它的委曲，猜不透它的心情，内心疑云不散。有一天，经过那棵香樟树，主动跟它打个招呼，想用积极善意消除莫名误会。小鸟从这个枝头，跳到那个枝头，“嘎，嘎，嘎”的叫声更急了。沟通失败，以为我要攻击它，只怕误会更进了一层。

抬头一望，鸟群繁忙。那棵香樟树的大桠枝上，几只鸟正急急忙忙地衔枯枝搭建鸟窝。难道这只鸟是它们族群的金甲战士，冲锋陷阵甘当守护巢穴的先锋？然不得而知。

 小鸟屡屡得手，物业不得不派出弹弓队，对它进行特别捕杀军事行动。爱护动物，人人有责。弹弓队只是用恐吓的橡胶子弹，每次把准星抬高了一毫米，任由小鸟笑话弹弓队的专业捕杀素养。

捕杀虽未伤身，但营造的血腥气氛，足以让一只小鸟魂飞魄散。第二天，小鸟从左边的树林，飞到了右边的树林。看到熟悉的背影，又苦大仇深似的，急促的叫唤，毅然的攻击。它应该是把弹弓队的怨气也记在那个账本。新仇旧怨叠加到一起，小肚鸟肠都快被积怨撑破了。

这是一只什么鸟？如此记恨，又如此勇猛。外观看起来，这是一只长相喜气的小鸟。长长的尾巴，尖尖的喙，黑颈黑嘴黑脚背，穿的灰色小背心，翅膀和尾是蓝灰。度娘说，这种鸟叫灰喜鹊，又名山喜鹊、蓝鹊、长尾鹊、蓝膀香鹊、鸢喜鹊和长尾巴郎。

经度娘提醒，这才回想起，这种鸟在村庄山林也不少见，我们叫作山鹊。窝一般都垒在高大树尖垭枝，吃松毛虫也吃庄稼，冬天也是到屋檐啄食苞谷籽的常客。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它如此暴戾呢？每次晨走，我都是边提防边猜想。但确实理不出头绪，找不到一种信服的说辞。如果护巢，为什么只有一只鸟？如果复仇，为什么针对每一个人？如果暴戾，为什么又只是在那一个相对固定的时间段？百思不得其解。

有天跟物业大姐闲聊，谈起那只愤怒的小鸟。她透露出一个细节，说两年前的一个清晨，一只还没有学会飞翔的小鸟，不知什么原因从窝里掉了下来，被一名好心的女孩把它捡走了。

这个细节很重要，经过简单复盘，终于可以真相大白。一个失足跌落的小鸟，被一个粗心的好心人捡走了，忽略了树枝上来回跳跃叫声凄婉的鸟妈妈鸟爸爸。失去了孩子，鸟爸爸伤痛了几天后，就开始了新的生活。鸟妈妈却始终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记住了丢失孩子的时间，记住了林荫道上行走的人，记住了孩子丢失的地点。也难怪，那只小鸟对树下经过的女孩总要凶狠一些。

这是一个母亲的偏执，也是一个母亲的执念，是小鸟母亲的爱恨情仇。看到孩子被人捧走，它的心在滴血。每到孵化期，痛神经就被唤醒，就要不顾一切地守候在与孩子分手的路口，期望奇迹出现。每当看到林荫路上的行人，就把一切仇恨注入翅膀，用过激的行动消减思子之痛。爱子之深，恨失之切。

护犊之情，思崽之爱，灰喜鹊给母爱作了最深邃的注脚。一只鸟，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的世间剧目。

知道原委后，再次路过那棵树下，再次听到凄怆的叫声，心里满是战栗，眼里满是潮湿。也不再作搏斗状，也不再伸手护头，也不再高声惊吓它，总担心与鸟的误会越陷越深。理解了小鸟的愤怒和冲动，也期望它能谅解那个粗心的好人。

满腹积怨的生活是不会快乐的，但愿那只满腹怨恨的小鸟尽早走出爱崽思崽的情感深渊。

鸟记仇袭人，作为奇闻常常见诸报端。原以为这只是为吸引眼球，由好事之人加盐添醋夸大其辞的文字拼凑。此次亲历，才真正感受到万物皆有灵性，众生平等，无有不遍。人与人、与动物、与自然，都应该互相宽恕，相互悲悯，互相平视，互相和解。

与时间握手言欢，积怨自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