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电影放映员

一九七四年末，好运又突然落在我的头上。

（1）肥缺奇缘

刚结束修河网的劳动，回到家，继续在林业队当护林员。每天巡山、防火、护林。

12月24日，大队通讯员跑到我家，让我到大队部给公社籍书记打电话。

籍书记是公社党委的副书记，主管政工，是公社三把手。在出民工时就是他让我当了工地报道员。他是我的恩人。这次不知有什么事。

我急忙跑到大队部，摇响了电话铃。我向电话局接线员请求接籍书记的电话。接线员询问了我的名字，然后让我稍候。

大约一分钟后，籍书记在电话中讲话了。“小杨子，经公社党委研究，你当公社电影队放映员，明天就报到。拿个行李，要住宿的”。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一个农村的孩子，刚参加民工劳动，马上又去放电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对着电话说，谢谢籍书记，不知说了多少次。搞得书记烦了，说：“不用谢了，明天就上班吧”。电话就挂断了。

这件事来的突然。这样的好事竟然被我遇上。我一没托人，二没送礼，这个电影放映员怎么会是我呢？

我在蒙圈中转过神来，想着要向大队报告此事。

我走到大队部办公室，W书记在炉火旁喝着茶，抽着烟。我走进他，毕恭毕敬的站在他的面前。对书记说：“W书记，我接公社籍书记电话，让我去公社报到任电影放映员。”

“好哇，我知道了。这件事要按组织原则办。过几天我们开个支部会，通过了再去报到。”书记打着官腔说着。看也没看我一眼。我知道，他心里不高兴。 其实，我就是走走过场。公社书记的通知，谁敢说不行呢。我没理会W书记的要求。第二天就去公社报到了。

公社电影放映队队长谭德光升任公社共青团委书记，电影队缺员一人。原来的放映员刘凤鸣师傅任电影队长，我为放映员。小刘是我的师傅。

白天，小刘师傅手把手的教我架放映机，上影片，放映，换片，倒片，接片。晚上又领我立银幕，挂音箱，接电缆。第一天就开始放映电影了。当天是在钦差沟大队放映《地道战》电影。一个晚上，我基本弄懂了放映电影的流程和操作方法。我想必须尽快进入角色，能够独立操作。

第二天去三台大队放映电影。我的刘师傅胆子真大，竟然要求我自己独自操作。我真是诚惶诚恐。请求师傅帮一下。师傅说，我在现场看着，有问题我就说话，没问题我就不说话。

这次在大队院子里放电影。我先在硬地上用8磅大锤砸下四个八十公分的钢钎子，砸到地下50公分，地上留三十公分。然后，在银幕后面的两个钎子上绑好绳子，再立起挂银幕的竹竿，再把另两个拉绳绑在两个钎子上，在调整一下，两个竹竿就立牢了。我从柜里取出银幕，挂在拉索的钩子上，拉动索绳，幕布就挂起来了。又把音箱拉起绑在竹竿中间。

前面搞好了，我把音箱导线拉到放映台前。放映台是一个办公桌。首先，我拿起电缆线，接好电源，把插座放在放映台上，插上照明灯。放映场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我从箱子里小心的拿出放映机，唱机和麦克风。并接好电源、接好音箱，麦克风的导线。开机试光，试音，并开启唱机播着京剧唱段。

这时，电影场地的气氛也热闹起来了。老大爷们坐在场地上，三三两两的抽着烟，唠着家常。大妈大婶们也坐在场地上，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着。青年男女在电影场的周边两两成对的说着悄悄话，哪里黑就在哪里，看电影是农村青年搞对象的好时机。

一起准备停当，我向师傅报告，已经做好放映的一切准备。师傅说，才学习了一天就能上岗了，给你打80分。还差二十分，我来给你指出，以后要注意。

第一点，打钢钎子的角度要注意，入地一定要有角度，这样可以防风。你打的钎子太垂直地面了。第二点，音箱导线必须要绑在竹竿底下和放映桌腿下，避免被观众绊到。第三，接电时一定要拉电门，确保安全。第四，电影箱柜一定要上锁，随开随锁，要防盗。我非常感谢刘师傅，记住了师傅的指点。

我和刘凤鸣师傅一起放映了一个星期的的电影。影片到期了，需要到县电影管理站排片换片。

刘师傅带着我坐汽车到了黑山县，安排在县招待所住下。刘师傅是黑山县的老家，他可以回家去住。这次他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刚参加电影队就让师傅请客，我很不好意思。我推辞了一下。师傅坚持说，必须来我家，我还有话和你说。

刘凤鸣师傅带我到他家，不太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刘师傅会做饭，他炒了一盘花生米，炒了一盘鸡蛋，一个炒白豆腐，一个拌黄瓜凉菜。四个菜成了。师傅拿了一瓶黑山白酒，一瓶山楂果酒。我们两个对坐在桌子旁，开始了晚餐。我还没喝过酒，也不懂喝酒的规矩。师傅给我的酒杯倒了一杯白酒，他的杯也倒满了白酒。他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然后让我也喝干。我也学着师傅样子喝起来。这酒60度，特别辣，我喝第一口酒就呛着了，一个劲的咳嗽，满脸通红。我说“师傅，我没喝过酒”。师傅也不好意思了，说：“你别喝白酒了，你喝红酒吧。我喝白酒一瓶，你喝果酒一瓶。果酒度数低，一瓶才相当我这一杯白酒。喝吧，没问题。”

我和师傅喝着酒 ，师傅打开了话匣子。讲起我来电影队的故事。

小杨子，你来电影队真是不容易呀。谭书记任职后，我缺一个帮手，请求公社党委加派人手。这个肥缺可是不得了，争的人太多了。有公社书记的侄子，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小弟，还有一些副主任的亲戚，大概有六个人选。所以，人选难产了，选了一个月还定不下来，书记和主任还起了矛盾。为此只能召开党委会研究人选。

我问：真开了党委会吗？

师傅说：是的。确实开了党委会。我是听党委秘书小马说的。

那次党委会开的很有意思。书记提出了自己侄子，主任提出了自己弟弟，一直争论不下。都说自己的人选有多好，懂文艺呀，会表演呐，人聪明呀，等等，等等。其他党委委员也无法说话。这时，籍书记说话了。他说：大家别争了，我这里有一个人选，是郭荒地大队的杨春林。这个小孩在绕阳河水利工地上我考察过。他在工地当广播站报道员、广播员、文宣队长。他会写文章，拉二胡，说快板书，唱京剧，一身的文化细胞。人聪明，勤快，肯吃苦。是个不错的人选。书记听后想：反正自己的侄子无法当放映员，也不能让主任的弟弟当。不如干脆让籍书记提出的这个人来当。就顺口说，好哇，看看大家的意见。革委会主任也觉得自己弟弟没有希望了，也顺水推舟的说，这个人选我看可以。其他委员也同意。就这样，确定你当电影放映员。

听到我傻傻的。解开了我的疑团。这个籍书记真是我的贵人呐。

我和师傅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酒。不知不觉我喝完了一瓶果酒。这山楂果酒就像果汁一样，甜甜的，很好喝。我也是第一次喝，完全没设防。谁知此酒也很大的劲头，后劲特别足。

过了一会，酒劲发了，我感觉头有些晕。我告别了师傅，自己往酒店走。出了门，一见风，酒劲上来了。脚上轻飘飘的，走在地上像踩棉花上一样。摇摇晃晃，差一点跌倒。我急忙扶住墙。我一直扶着墙往回走，十分钟的路我走了半个小时。我几次走错了路，好在最后走回来招待所。

第二天，师傅领我去参加了县电影管理站的排片会议，我们拿到了《南征北战》影片。同时，师傅带我认识了站长，片库管理员，机修师傅等。

又过了两天，我们去我家的郭荒地大队放电影。我遇到了大队W书记。我问他，书记，我去公社电影队的事可否研究了？书记脸红红的，忙说，不要研究了。

电影放映员确实是个肥缺，这个肥缺由我来补，确实是因为修河网工地与籍书记见面的缘分。这个奇缘引着我走进了公社机关大门。

（2）队长重任

刘凤鸣师傅是68届下乡青年。1975年初，运气好，回城了。我刚和师傅学习了半个月，电影队就剩我一人跑单帮了。

我找到公社领导，希望加一个人。公社这次没有开党委会研究人选，责成籍书记选人。籍书记找到我，希望我给他推荐一个人选。我找到了同班同学陶玉林，他会吹笛子，也会拉二胡，有文艺细胞。我把他介绍给了籍书记，书记面试后同意他进电影队当放映员。我们两个放映员，我比他先来，我就是队长了。

电影队是以收抵支单位，放映员工资，片租费，差旅费，日常费用，设备维修费用，都要靠放映收入来支付。当队长最大的问题是要管好这个小家。

当队长最不好干的就是收放映费。前两任队长都升迁了，留下许多欠款单。我接任队长时，钱箱里只有23元钱。快要开不了门了。欠条居然有七八百元。所以，我当队长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欠。谈何容易呀，我们两个骑着自行车跑了三天才收回不到100元。当时的放映费价格非常低。主要是按人口定价，最小的山村一部电影收八元钱，最大的白厂门大队一部电影收30元，中线一般收15—20元。这样的欠款额大概相当于五十场电影的收入。如果不能清欠，我们两个的工资都发不了。怎么办呢？我想不放电影专去清欠效果不好，必须用一部好电影放映，收新放映费时捆绑清欠。

我找到县电影管理站的站长，汇报了我们的困难，希望得到支持。站长特批了一部朝鲜影片《卖花姑娘》。这可解决大问题。这部电影的热度特别高。我们在白厂门大队放映后，许多大队打电话来，让我们去放《卖花姑娘》。凡是同意还欠款的，我们就去放，不同意还欠款的，我们就采取越村过、绕着走的战术，刺激社员群众的情绪。这些没放映的队的群众意见很大，找队领导要放电影。这些队领导只好又给我们打电话，请我们去放映，承诺还欠款。这一轮我们放映了20场。放映收入400多元，收回欠款600多元。我们的电影队能够运转了。算是过了一个难关。

我们用了一些钱购置了挂银幕的竹竿，重新买了电缆线，修好了电唱机和麦克风，也买了两幅新竹板。每个人配备了一个新线毯，用来包裹行李。一起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即辛苦又高兴的放映工作。

所谓辛苦，确实辛苦。我们常年露天放映。春季，大风呼啸，连幕布都立不起来，只能把幕布绑在高墙上，或者垂挂在屋檐下。一部电影放映下来，满口的沙土。夏天特别闷热，一身大汗。苍蝇和蚊子有趋光性，一直在电视机前绕飞。不敢穿短袖衣和短裤。每天晚上都要被蚊子咬。有时放映时天气还好，一会就大雨滂沱。必须停止放映，并保护好影片机器不被雨淋。最难熬的是冬季。那时冬天特别冷，最冷天零下28℃。这样的天气，看电影的观众穿的特别多，也感觉很冷。放映员一动不动的放电影三小时，穿的是羊皮大皮袄，头戴狗皮帽子，脚蹬羊毛大头鞋，手上戴着棉手闷子。就这样，三小时下来，全身都冻透了。特别是换影片时，必须徒手操作。虽然只有两分钟时间，手都冻麻木了。三九天真难熬哇。这种苦的经历锻炼了我不怕吃苦的性格。

所谓高兴，也非常高兴。首先，那时的农村比较落后，除了广播喇叭外，几乎没有娱乐活动。我们把电影送的村里，还在演出前表演幻灯片，说快板书，吹笛子，社员群众高兴，小朋友高兴，青年人更高兴。我们是欢乐的使者，肯定也是很高兴。其次，我们每天一个大队，流动放映，可以经常看到同学，同学们聚在一起也是很高兴的。第三，放电影虽然很苦很累，但是，各大队的干部对我们很好，老百姓也欢迎我们。他们让我们吃饱，天冷时还给我们喝酒取暖。我们的伙食基本上是：炒花生米，这个菜差不多每顿饭都有；炒鸡蛋，这个菜也常有；炒白豆腐，这个菜有时有。

我们住的就有趣了。每天一个地方，有时在大队部，有时在小学校，有时在场院房，有时在饲养棚，有时在青年点，也有时在社员家。行李是我们自己的。每天晚上打开行李睡觉，第二天早上用背包带打上行李出发。这种每天换一个地方睡觉的经历，练就了我适应睡眠环境的功夫。

（3）精修工匠

当时的电影机是南京电影机厂制造的。由于是新产品，所以质量不过关。经常出问题。

电影机的扩音器是晶体管元器件组装的。在我们接受这台机器开始工作时，这台机已经两年了，有些器件开始老化。

一天，当我们的电影《智取威虎山》，刚放到打虎上山时，突然喇叭不响了。停机后检查了好久，断定扩音器出问题了。我集中生智，找来了大队电工，把大队的扩音器搬到放映台。我打开扩音器，把音频输入线插入扩音器，又将音箱插头插入输出口。开动电影机，声音出来了，电影能放了。观众们一片喝彩。

第二天，我们坐上乡村客车到县里电影管理站，找到维修师傅修理。师傅指着一个元器件说，就是这个大功率三极管3AD30坏了。这是一对三极管，运用了推挽放大原理。如果坏了一只就必须换一对，而且，两只管子的参数也必须一样，效果才好。他给我们换了管子，通电一试，好了。收我们材料费60元，工时费40元，共100元，加上我来回的差旅费一共花费了180元。这要我们放映十几场电影才能收回来。真是太贵了。

又过了不到一个月，电影机又没声音了。我们又背着扩音器到县里去修。师傅说扩音器的电源部分出问题了。是桥式整流的四个二极管烧坏了。这个桥式整流二极管也必须四个都换。我们花了四十元材料费，20元工时费，和80元差旅费用，修好了。

从这以后，最多两个月，最少一个月，扩音器经常出问题。如果不能彻底解决，除了费用花费的比较多，还影响了放映。必须彻底解决。我又找到县里师傅，师傅说，县里的电器元件质量不一定好，让我们去省城买。我们到了沈阳，在五金交电商店挑元件。我们买了一个万用电表，师傅交会了我使用方法。我用电表量着元件的参数。买了四只3AD30管子，买了八只整流二极管。其实，也没那么贵，三极管每个12元，二极管每只3元。我们只花了72元。买回后，我拿起电烙铁换上了一套元器件。神了，这个扩音器修好了，而且一直没坏。另外的元器件就做为备件了，一直没用上。

电影机的机械部分也不过关。在输片臂中的齿轮由于老化轮齿磨平，打滑，影响了放映质量，后来干脆就不能放映了。给县电影管理站打电话说没有配件，也问了锦州市站，也没有配件。怎么办？

我拿着那片坏了的齿轮片，反复琢磨。这是一个硬质塑料制品。当时人们管这种材料叫电木。我反复想着代用品，怎么能造出一个代用品来，以解燃眉之急。突然间，我想到电话局，电话局的电话中有电木板。

我跑到电话局，找到维修师傅，让他帮我找出一部废弃的电话机。我拆开后，找到了安插电器件的硬塑料板。厚度恰好与电影机的齿轮一样厚。大小也合适。师傅帮我卸下这块板子，我如获至宝的拿到宿舍，夹在老虎钳子上，拿着坏的齿轮画出了齿轮式样，我就拿起整形锉开始了齿轮制作。大概用了四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制成了齿轮。

我把新齿轮换上后，试机成功，为了减少磨损，加了润滑油。电影机恢复工作了，我的心里无比的高兴。

（4）改发电机

农村电影队最大的挑战是停电。当时，农村电力不足，只要超负荷就拉闸断电，什么时候有电，什么时候没电，谁也不知道。变电站掌握着控电大权。有时，电影演到一半，电就没有了。刚把电影机拆卸装箱，电又来了。搞得人哭笑不得。

怎么办？如何解决。最好的办法就是买一台发电机。那时候，物资匮乏，发电机根本无货。不可能买到。我萌发了自己做一台发电机的想法。趁去县里开会之机，我去了图书馆，查到了电动机改装发电机的方法。我拿着本子抄下来。准备仿制改装一台。

我和同事先寻找一台小功率的电动机。大约在2000瓦以下。我们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1200瓦的电动机。又找到了一台抽水用的汽油机，马力刚好匹配。

改发电机的关键，要先对电机的线路进行改装，然后，用汽油机带动电机，再用大容量电容器储存并输出。

我按照皮带轮线速度计算公式，计算了两个皮带轮的尺寸，交给公社联合厂的师傅做好了轮子。安在机器上，又把电容器集成箱装上，把导线接到电灯。发动了汽油机，电灯泡亮了。用稳压器试了一下，电压230V，略调一下就就是220V了。我迫不及待的接上电影机，电影机运行了，扬声器也响了。只是电影演的快，一个十分钟的记录片只放了八分钟，男人声变成了女声，女生变成了童声。

我研究了一下，也找电工师傅商量过。原因出在发电的周波上。电网电的周波是五十赫兹，我们的大概是60多赫兹。必须调周波。调整的方法是，通过调整电机转数降低周波。我们经过严密的计算，加大了电机皮带轮的直径，减慢了电机的速度。重新安上后，居然成功了。我们的成功震惊了其他放映队，都来我队取经。我们的发电机成了样机，推广全县采用。

电影队放映员的经历，锻炼了我的不怕苦不怕累的性格，增长了善于研究解决难题的本领。真是终生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