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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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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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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 折

小学毕业后,我被老师推荐到童家初级中学读书。当我把录取通知书展现在父亲眼前的时候,父亲没有言语,只见满脸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笑容可掬。父亲出生在旧社会,读过两年私塾,没有什么文化,希望我好好读书,长大后当教师,或者当医生。父亲常说,教师和医生这两种职业最好,不管哪朝哪代都离不了。

我家在公社最偏远的地方,离学校有15里,要走1个半小时。从读初中开始每天要上30分钟的早读课,早读课的时间是8点到8点半,所以每天早上6点半必须出发。冬天黑得早,亮得迟。往往天不亮母亲就起床做早饭,早饭做好后就叫我起床吃饭,让我吃了早饭赶到学校上早读课。特别是到了冬至前后,6点半出发的时候,天还没亮。

有一天,我吃过早饭准备出发,外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正愁天这么黑怎么去学校。这时父亲也起床了,手里拿着崭新的手电筒。看见父亲手里的手电筒,我喜出望外,急忙伸手去拿。可是父亲不给,摸了摸我的头,非常担心地说:“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一点儿都不放心,送你一程,等天亮了我就回来。” 我挺直身子,拍着胸膛对父亲说:“爸,我都这么大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啥子不放心的?”父亲看我这样胆大包天,也不再坚持,把手电筒递给我,一个劲儿地催促我:“快走吧!不然会迟到的。等你走后,我一会儿就把门关上,还要去床上睡一会儿。”

我家在半山坡上,屋外有一口小堰塘,堰塘外面是两丈高的悬崖,去学校的路就是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成“之”字形。我沿着这条蜿蜒崎岖的羊肠小路走向学校,走向未来,去追逐我的梦想。

我是第一次黑夜独行,路上没有遇见一个行人,刚走过堰塘外面狭窄的“之”形的小路,就感觉有点害怕。没走多久,我仿佛听到后面很远的地方有脚步声,窸窸窣窣的,转过身用手电筒往后面照,又没有看见人影。这时我心里像有兔子在突突地跳,害怕极了。我有点后悔了,不该逞能,还是该让父亲送我,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我是在父亲面前夸了海口的啊,怎么能回去要父亲送我呢?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为了壮胆,我一边走一边唱小学老师教的歌曲:“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打倒日本狗强盗,消灭蒋匪军……”

这样我提心吊胆地来到一个叫活人崖的地方,路边有一根上100年的大榕树,树干要几个人手牵手才围得了,枝桠伸向四周,像一把巨大的伞。这个地方是去学校必须经过的地方,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不要说晚上,就是白天一个人经过这里都让人感到阴森恐怖,更让人恐怖的是地名的来历。听大人说,活人崖原来不叫活人崖,叫死人崖。旧社会土匪横行,财狼当道,常在这里拦路抢劫,杀人越货。再加上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常有人倒毙在大松树下。解放后这种现象成为历史,因此改名活人崖。

经过大榕树脚下时,我看见大榕树旁边有一个黑影,像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声不响。我心惊肉跳,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去,原来是一根柏树。我的心刚平静下来,又听到身后小路拐弯处有脚步声,真真切切的。我的心又紧张起来,于是加快脚步往前走。突然大松树上不知什么东西扑棱棱飞向天空,一声长鸣惊破漆黑的夜空,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撒腿就跑,跑到学校天已大亮。

那时学校掀起走毛主席“五七指示”道路的热潮,每个学期学生有半个月时间开荒种地。记得那是周六,班主任带领我们全班同学到山上去开荒,为了完成任务,收工的时间延长到下午5点。收工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匆往家赶,还没到家天就黑了。没带手电筒,我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刚到堰塘外的悬崖边的小路上,一道亮光向我射来,照亮我脚下的小路。啊,父亲接我来啦!我跟着父亲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做晚饭。回家真好啊,温馨,幸福!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我看到家里挤满了人,姐姐在伤心地哭。我问姐姐怎么回事。姐姐说,父亲去双河(相邻的公社,现在改为天城镇)赶场,和几个老熟人喝酒,酒喝多了,中午回来从堰塘外的悬崖摔下去,大腿骨折了,本家大哥请的一位土医生正在接骨头。我信了,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不论在哪里都爱喝两杯,哪怕不吃饭都可以,但是酒一定得喝。

我急忙挤进人群,看见父亲躺在两根长凳拼起来的硬木板上,几个大人按住父亲的手脚,医生死劲地捏大腿骨折处。父亲头发凌乱,声声哀嚎,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痛苦笼罩在父亲的脸上,弥漫了整个屋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挤出人群,眼泪哗哗地流。姐姐拉着我的手,一边抽泣一边安慰我:“弟弟……别哭了……爸……爸会……会好的……”

父亲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然后拄着拐杖靠在吊脚楼的栏杆上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长篇小说《欧阳海之歌》。这是我看见父亲一生中唯一一次有闲暇时间看书,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那些字。半年后,父亲开始在生产队里干些轻巧的农活。一年半后,父亲的腿痊愈了,栽秧打谷,薅铲挑抬,样样都干。由于土医生医术太差,父亲的股骨没有接好,向外突出,走路跛得很厉害。可是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为了让我安心读书,父亲日夜操劳,含辛茹苦,蹒跚前行。

这时我初中毕业,被老师推荐到文星中学读高中。当父亲看到我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里填满了满意,花白的头发精神抖擞。父亲很高兴,我却闷闷不乐。为了我,为了家人,父亲拖着残疾的腿东奔西跑,不停地劳作,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于是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弃学。这个想法我不敢跟父亲讲,怕伤他的心,只好跟母亲讲。

母亲说:“儿哪,你不去读书对得起你爸吗?你知道你爸的腿为什么会摔断吗?”“不是喝酒后滚下悬崖摔断的吗?姐姐这样说,所有人都这样说啊!” 我迫不及待地回答。母亲却说:“哪里是酒后摔断的,是那天你去上早读课,你爸送你……”“爸送过我?” 还没等母亲把话说完,我就不解地追问。母亲把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一个人走夜路,你爸不放心,偷偷地跟在你后面,怕你发现又不敢打火把。那天路有点儿滑,你爸摸黑踩空了,摔下堰塘外的悬崖,把腿摔断了。怕你难过,他告诉所有人不要让你知道真实情况。”

难怪我总觉得那段时间身后有脚步声,原来是父亲跟在我身后,父亲时刻在保护着我。父亲爱我,所以送我;父亲送我,所以骨折。当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我的心在滴血,忍不住想哭。我想,我有什么理由弃学?有什么理由不满足父亲的心愿?我背起书包,走进高中的大门,继续完成我的学业。1977年恢复了考试制度,千万学子欢欣鼓舞。经过努力,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竹师范学校,后来成为一名中学教师,为祖国的明天挥洒青春,播种希望,收获喜悦。

有一次,寡言少语的父亲心满意足地对我说:“ 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培养了一个教书匠儿。” 父亲啊,您的话让我骄傲,又让我揪心。在求学路上,您用无私的父爱为我保驾护航;在人生路上,您用明亮的心灯照亮我的前程。父亲啊,因为有您永远的呵护,所以我才能在人生路上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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