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热,就不想读书,只想蜷在沙发上,作“葛优躺”。
人到中年,读书不求量,亦不求速。当然,求质也谈不上,但的确开始求静、求和、求趣、求乐。
壬寅入伏后,筑城一反常年的持续燠热。我从春三月着手修族谱,到夏至前后成稿,期间未曾正二八经地看过一本书。到族谱稿成,趁国富学长及黔中书家王烈君女士帮忙题写家训及族谱书名的间隙,从书架上随手取来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且当入伏后解暑的功课。
《人间草木》这本书,是四年前在青岩古镇“百无一用”书店买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书店却是最欢迎书生的。书买回来后,我就到北盘江畔的贞丰县扶贫去了,后又转战晴隆,这书就一直搁在书架上。去夏回来后,也不曾想起。对这样一本闲书,一闲竟闲了四年,真的太对不起汪曾祺先生得很。
汪先生的文章,我读得很少,偶有读到,也是在某本期刊的封二封三或报纸副刊上,遇到他的一些题画短章,三言两语,颇为风趣幽默,感觉先生就像一邻家老头儿,和善又可爱。但印象亦止于此,从未想过立即去找一本先生的书来读。或许,这就是先生作品的风格,恬静,散淡,平和……不疾不徐,也不黏人。就像先生被划为右派下放时,临行前给夫人留了个条子:“等我五年,等我改造好回来。”然后就背起行李上了火车。
汪先生似乎是一个不争的人,但也是一个向上的人。他说他作为右派下放的日子是随遇而安。他觉得,同是右派下放北大荒的丁玲说的“逆来顺受”太苦涩,还是“随遇而安”轻松一些。他说,随遇而安的“安”也是不得已,但不“安”又能怎么着呢?既如此,何不想开些。他说,下放在张家口沙岭子的那两年,他在马铃薯研究站画图谱,在马铃薯生长期里画叶子,成熟后就画薯块,除了画一个整薯,还要切开来画剖面,画完后的薯块再无用处,就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来吃。他说,那些年没有第二个人,像他那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他始终觉得——“生活,是很好玩的。”
炎炎夏日,读这样的文字,就像和写下这些文字的汪先生慢慢闲聊。心,不知不觉间就静了,就宽了,就风轻云淡了。
汪先生的文字读着特别亲切,没有让人想要一口气读完的压迫感。不像今天的商人,一说做产品就想到要增强用户黏性。这样的书,这样的文字,以及写下这样的文字的人,真的是好得很可以。
汪先生的文字,一如他对人对事的态度,不紧张,不藏奸,也不拉垮,平和又干净。暑热伏天读这样的东西,的确可以静心,可以消暑。尽管你会觉得人也微渺如草木,但依然可以从恬静散淡之中,体味到温暖如水的人生意趣,在那些文字里,满纸透出来的——都是人间值得。
这本《人间草木》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出版社2016年出版的,只能说是一本小册子,32开284页,印装质量很一般,没有大家著作的样子。特别是封面底下印了半截前些年畅销书流行的腰封一样的白底红字的推荐语,让人觉得这书的责编太俗气,逐利的出版商竟然用这种方式去消费已逝多年的汪先生,实在是大不敬。然遍寻版权页及封二封三封底,都找不到责编姓甚名谁,我一度疑心自己是不是买到了盗版书。算了算了,真正的读书人是不在乎书籍形式的,我悄悄在心底安慰自己。个人以为,这样的态度,或许才是读懂了汪先生的读者的态度。
【原载2022年9月1日《今日兴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