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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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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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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家寡人

“唉……!”

这是一声绵绵悠长的叹息,发生在凌晨3点的房间里。

黑夜,掩盖了这座漂亮房屋的美感,花草树木都寂寞,静悄悄的站立着倾听着,似乎是期待着接下来讲个什么故事?但这个故事却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只不过是要讲一个垂死老人深夜的独白,或许还会由此引发人的厌恶吧!

依旧没有灯光,没有问候,一切还是静悄悄的,如同李老海的一生,来的时候安然,而今又要在这夜深人静中悄悄地走了,也许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把白花花的骨头。

他听见窗外淅淅秫秫的像下雪,又有白光映照的眼前发亮,他心想着下雪了,可这明明是在夏天,百草丰茂。

他觉的冷又缩了脖子,忽然又觉得烈日当空,身体冒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他要死了,无药可救了!管他天塌地陷……

但他的死不是生老病死,是自己喝了农药,是枉死,是要下地狱呢!

可李老海再管不得这些,他觉的人生已毫无意义,活着只是在浪费粮食,尽管家里的粮仓非常丰满,口袋里也有余钱花费,但这些身外之物反而让他痛苦,如果饥饿和贫穷能如影随形反而不会让他走上绝路。当然,他的死还有另外一个重大原因:爱情!

对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谈说爱情,显然有些荒唐。但再荒唐也阻挡不了情感的来袭,还是让李老海饱受情爱之苦。

或许李老海至死也不得明白“爱情”这两个字,他只是一个农民,一辈子扛着镢头在黄土里刨挖银钱,养家糊口,履行着一个老农对庄稼最起码的敬畏。

李老海一生有五个子女,有三个在未成年时夭折不寿,只剩下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四川。儿子在神府漂泊无踪,未有成家,偶尔带个女人回来也总是没有结果,塞些钞票到李海汉手里就又开车扬长而去,连夜几乎都没过过。

这些,李老海倒也并不在乎,他是能想得开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男儿志在四方,就尽情的蹦跶吧!

村人们都说他养了个野人,他的老婆受不了就经常规劝自己的儿子,但没半点成效,也只算是安慰一下老婆自己内心的荒芜,最终在一年多前得了胃癌,在疼痛、遗憾、熬煎中死去。

那个相依半生的人儿走了,李老海坐到坟前喝了点酒,说了些话也就罢了!纵是没掉半滴眼泪,从此形单影孤,饮食不节。在这个时候李老海并没有觉得悲苦,反而有种挣脱的感觉,像天上的白云聚散随意,毫不拘束。他的内心蓬勃起来,像个少年。

这个秋天的早晨雾气朦胧,山峦隐现,露水潮湿,野草葱郁,山路像条灰蛇,弯弯曲曲地向上爬,李老海看着旁边山畔上的酸枣开始红了,野鸡拖着长长的尾翎嘎嘎叫着飞,山兔奔跑迅捷……李老海走着,朝阳突破云层,光芒万丈,人间正式开始苏醒了。

李老海的爱情就出现在这个烟霞漫漫的早晨里,他远远地望见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于是便扯开嗓子喊:“谁啊?”

上面就回答:“是我啊!”

李老海已然知道了前面的人,一个长着颗美人痣的女人,他在心中幻化出了她的形象,五十多岁年纪,常年累月的日照劳作让她失去了女人的光泽如同牲口,那颗美人痣在发黑褶皱的皮肤下像只苍蝇似得爬在下巴上,毫无美感可言。

这个女人叫李凤琴,是同村村长王二的女人,如今也已是子息满堂,儿孙环绕。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女人能勾引起男人的爱恋?不论给任何人提说都将是一个奇葩笑谈。

可这事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或许是李老海的心里住进了一只狐妖,随时施展着魅惑的魔法,让李老海迷失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农人本性。

具体说来,事情是这样发展的。李老海在听到李凤琴的回答后就仿佛听到了她对自己内心本真的召唤,“是我啊……是我啊……”这句话一直在心里回荡,始终无法找到个出口逍遥升天。

接着李老海心中起了意,脚下也生了风,明显加快了步伐想赶上李凤琴这个女人,但女人先天的第六感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当李老海再次抬头时已没了李凤琴的踪影。

当李老海踹着粗气爬上山坡时,却又看到了李凤琴离奇地出现在了山洼上向日葵地里,巨大的花盘上密实地承栽着饱满的葵花籽而低垂着,像是一个个囚犯伸长了脖子等待侩子手挥下手中的刀锋。另外还有些花开的正盛,黄灿灿的……

李老海坐到山坡上,掏出烟斗抽上一次,欣赏这秋日美景,更在欣赏那个女人。同时也在心里酝酿着如何接近这个梦幻般的女人?

抽完烟,他站起来扬起镢头开始了劳作,他是来挖土豆的,可锋刃却多次砍烂了埋在土里的果实,亵渎了一个农人对于庄稼的敬畏。可此时此刻,他仍旧毫无所谓地观察着山洼上葵花地里的一举一动,像极了开放初期潜伏下来的反动派特务份子。这样奇异的心理让李老海异常的兴奋,似乎找到了人生极乐。

待到中午时,山下的李凤琴已经开始收拾回家了,李老海也慌忙收拾,跟上了这个女人的步伐,一前一后,不紧不慢,李凤琴说:“老海!你跟着我做啥?”

这时,李老海才惊觉阴差阳错,这都快到别人家门口了,便迅速编造出了个理由,说:“早上刨土豆,很多砍烂的,给你拿来些……不然就放坏了!”。

李凤琴说:“我不要!”

李老海说:“拿都拿来了,就给你放院里吧!”说着便径自己走进了李凤琴家的院门,把背上的土豆放到了磨盘上。

李凤琴从他身旁走过,带起一阵风,李老海抹了把脸上的汗,痴愣愣地站着有些陶醉似的,突然又说:“你真美!”。

这话对李凤琴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侮辱了,但她不动声色,就当没听见,对李老海说,好了!你赶紧回吧!

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呢?李老海对于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也感到非常震惊,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撞了邪了,否则又怎么会干出这样荒唐的事呢?

李老海迅速地逃离了李凤琴的家,并且径直前往村上的庙里去烧香,可当香燃起了腾腾地紫烟,他又在心里回想着这个女人!那一举一动,不言一语,不觉又开始诡异地发笑,他甚至在内心祷告,就让升腾的紫烟承载着内心的想法上告天庭,达成心愿。

可事实证明这香没能召来神仙,事实证明是烧给了阎王爷。

经受了轻薄、侮辱的李凤琴又岂能咽下那口气?打发走了李老海后就拨通了丈夫王二的电话,说自己被人轻薄了!王二听说自己要变“王八”又怎么能善罢甘休呢?

村人们遇到这类问题往往采用最简单、粗暴、原始的武力解决,与动物们为了雌性相互撕咬争斗没有任何区别。

王二没有找帮手,一把年纪这样的事情确实难以启齿。但他仍旧气势汹汹地回到了村庄里,不过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最终还是在李凤琴的劝阻下平息。

一切又归于平静后,李老海的心却在无时无刻不在骚动着,像极了天上翻腾的云,也像极了沟里流淌的水。

李老海回家后就躺到火炕上,形象又似条离了水的鱼,煎熬着、渴望着……

他似乎都不知自己身居何处了?茫然地望着屋顶,喃喃地说出一句更加震惊的话,他说,李凤琴!我要爱你呀……

所幸此处无人,但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就成了村人们的口头禅,每个人见他都会笑着说“李凤琴!我要爱你呀!”,并且他的荒唐事不仅在村内流传,没过多久其他村的人见到李老海也会调侃上两句。

李老海很困惑,可他再管不了那些了?他像着魔一般,显得有些癫狂。在当日下午的时候,他径直到了李凤琴家的地里,开始了一个人辛勤地劳作。

他在那片葵花地里来回穿梭,手里的镰刀上下翻飞,手起刀落,不停不歇,那娴熟的动作,麻利的手脚,还有那苍老而略微弯曲的背部都在证明着这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农人呀!

李老海以为爱情像种地一样,播了种就会出苗,施了肥、锄了草到秋天就一定能够收获。可是,这个世界却未必都能心想事成!

他的荒唐行动又立即传遍了整个村庄,人们耻笑这个实在的老人,每每遇到了都要问:“老海又学‘雷锋’去呀?”,旁的人迅速抢过话茬“白天到地里学,晚上得去被窝儿学么!”,又有人接茬儿“白加黑,两不误,年底让村长给你颁个‘劳模奖’么……”

李老海终于逃跑了,像只兔子惊慌失措地奔上山,坐到那片的葵花地里号啕大哭,几近昏厥……

哭声在山谷里悠然飘荡,传达给天上飞的雀、地上爬的蛇、草丛钻的鼠,可能是这些动物起了怜悯之心吧!就把哭声传达给了他死了的老婆。

他的老婆就来看李老海了,还是穿的生前的衣服,脸色像死的时候那样蜡黄,突然就出现在了距李老海十多米远的崖畔上,并缓缓地飘了过来……李老海揉了揉哭肿的眼,尖叫一声就昏死了。

再次醒来时,夜色已快降下来!向日葵们黑压压地站着,像一群无头鬼。风声簌簌,草木零零。李老海睁开眼,平静地说,我没哭你,你来寻我干啥?

但他老婆的魂却早都走了!

“李老海……李老海……”李老海也喊着自己的名字,他这是在替自己“叫魂”,害怕三魂七魄里有一项被遗忘在这荒山上,无家可归,四处游荡。

可回家了又如何呢?那电灯虽然光明着,但李老海发觉自己的心越来越向黑暗中沉陷,那种感觉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表达。

李老海坐在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打了儿子的电话,里面传来咝咝地电流声,听到里面有响声,他就赶忙说话,儿子呀!忙不忙?

可里面并没有传来儿子的回话,直到最后也只听到一阵忙音,电话根本没有接通。

他又给远嫁四川的女儿打电话。

他说,我见到你妈了!

女儿说,你胡说什么呢?

他又说,真见到了!

女儿说,你晚上肯定没睡好,早点休息!我要出夜摊去了,有空给你打啊。

电话挂了,李老海沉默了……

从此之后,李老海天不亮出门,晚上擦黑才回家,也再没敢往人群里去,往往十多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就像在人间消失了一样。以至于村人们都怀疑李老海死在了房子里,有人趴到窗户上往进看,也没有李老海的任何踪影。

一段时间后,当有人再次看到李老海时都觉得惊奇,只不过他们关心的依然是那点风流韵事罢了。

终于,秋收结束了!李老海尽了一个农人最后的本份,把地里所有的庄稼都收回了家,并且捶打晾晒入了仓,满满当当的。就在当天夜里,天上就下起了鹅毛大雪,指甲盖儿大的雪花纷纷洒洒,给北方大地迅速地披上银妆,那山白了、水白了、树白了、草白了……一切都素净极了!

也就在这天晚上,李老海喝药自杀了!赤条而来,踏雪而去,世上再没有这个人。

直到春暖花开时,他的尸体才被人发现并通知了一双儿女,在高亢的唢呐声中李老海被匆忙下葬。

葬礼结束,他的儿子李月生与前来帮忙的村人们喝酒聊天,有人就说起了李老海生前的荒唐事,。

李月生摇着头,一声叹息,有些轻蔑地说,我大这个人呵……!

(《孤家寡人》首发于陕西榆林市文学内刊《陕北》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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