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果
◎杨进云
童年时的记忆,苍白而单调。在漫山漫坡的奔跑中,匆匆长大。从绛帐高中那所依塬傍水的学校毕业后,就远走他乡,流年匆匆,在都市的烟火缭乱中,归家的路,已然陌生。只在每每临窗而立,看黄昏的落霞满天时,才会偶尔想起那个遥远的村庄,那些长满荆棘和荒草的沟沟峁峁,还有那些漫野生长着的野果和山花。
羊角果,我一度忘记了它,因为从某天开始,我突然失去了和它的所有联系。甚至,在他乡年复一年的琐碎生活中,也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因为和它有一些内在或者外在的牵连,让我从记忆的仓库里忽然闪出它的模样来。很多年了,一直没有。直到多年后,我重回故乡,在一次行路中中途驻车,才突然在路边的土塄上看到了它。我承认,这是一次有点尴尬的重逢,因为,它虽然无数次地滋养了我无味的童年,而我,却在这么多年的忙碌和奔波中,把它遗忘得一干二净。
塄上的羊角果苗,纤细瘦弱,因为长期的干旱,狭长而青绿的叶片上布满了灰尘和沧桑,犹如一位饱经尘世风霜的黄土地的汉子。叶片的腋下,一排排芝麻大小奶黄的小花却开得正盛,有花,该有香气吧!叶茎的基部,赫赫然挂着一枚状如羊角的青绿色的果子。果子大小有如拇指,表皮光滑,微有光泽,默默地挂在那赢弱的叶片下。我小心翼翼地摘下果子,立即有乳白色的奶浆从果柄的断茬处冒了出来。我小心地拿着它,不让果浆沾在手上,因为儿时的记忆告诉我,手上粘了这种白浆,蔫蔫糊糊,搓洗难掉,而且它见风氧化,颜色很快会变成黑色。拿出一张纸,擦了擦果皮表面,对半掰开,翠绿的果皮下,果肉雪白,隐隐有暗香,放进嘴里咀嚼,那种清甜的味道,依然如少年时那么熟悉。
恍惚间,很多旧景重现。我总想,一个人的少年时光,无论是什么滋味,总让人留恋。从小生长在村庄的孩子,只要能无拘无束地在村野的草地上,沟坎间嬉戏,那怕是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能找到自己的小快乐。那时,一到星期天,我们一伙玩伴就挎上竹篮,说是出去拔猪草,其实就是出去疯玩。田间地头的每一株树,每一棵草都和我们熟识,屋檐下的每一只麻雀,花间起舞的每一只蜂蝶,都是我们愉快的伙伴。但少年时最深的记忆,可能就是口腹的味道。虽然,常常只是寡淡中偶有的一丝丝甘甜,但这些滋味,却成了我成年后最悠长的记忆。而这其中,就有这其貌不扬的羊角果。
羊角果,因为适应性强,所以分布地区很广,各地叫法也不尽相同,比如地稍瓜、地瓜瓢、羊奶瓜等。《救荒本草》卷四草部载:茎叶间开小白花。其角嫩时,摘取煠食角。若皮硬,剥取角中嫩穰生食。在家乡,羊角果多生长在多年未曾耕种过的地塄坡坎上。家乡多黄土,少雨,所有的植物似乎都生长缓慢,所以在野地里搜寻羊角果的踪迹,也并不容易。但如果找对了地方,就常常能看到一大片。它多蔓状匍地生长,株高十来厘米,叶片狭长,如竹叶,根深不可测,开米白色小花,秋天结果,果如梭形,其状如羊角,这也是羊角果在家乡得名羊角果的缘故。那时,整日的玉米面饼啃得我们口里清淡,在秋天,就经常借着拔猪草的名目,去采摘这种果子吃,运气好的话,就能摘回一小口袋。其实,村庄周围的地方,我们是熟悉的,这种果实在那条沟那条塄上长着,我们早都知道。只是它长得慢,常去,果子还没长成,去迟了,就早被捷足者先采了去。
现在,昔日那个土墙蓝瓦,村道泥泞的村庄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光洁靓丽的楼房,整齐的花圃,果木盈门,竹影扶风,恰如世外桃园一样的暂新村庄!而羊角果,也成了对少年时代,对家的一种甜蜜的念想,深存于记忆的深处!
2022年10月17日于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