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深深

小街深深

◎杨进云

一条街，进进出出，春夏秋冬，花开花落，数十年时光倏忽而过。小街的每一声欢笑，每一声嗟叹，都在深深地刻进了流逝的时光里。这个村叫南官村，这条街，是我从小生活，生长的地方。

从记事起，我和小朋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玩街边的黄土。那时候，架子车是农村唯一的运输工具，小街的泥土在架子车轮一遍遍的碾压下，细如粉尘，顺着车辙，很快就能收拢一大堆。我们用它堆城堡，和泥，玩甩炮，忙得不亦乐乎，衣服上，脸蛋上，鼻尖上，到处都是泥巴的痕迹。那时的小街，是我们的玩乐场，我们却疏忽了叔婶伯伯身体前倾，出力地拉着一车车粪肥，汗流浃背的身影。上学后，只要是雨天，我们就常常赤着脚，踩踏着街上的泥水，到大队部旁的村小学去读书。我们的光脚板，欢快地把水坑里的泥水踩得四处飞溅，却没注意到因为天雨下不了田的父亲，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忧愁地看看天，再看看我们的赤脚。他既因为没有钱给我们买一双雨天穿的雨靴而无可奈何，又因为眼见着粮仓见底，青黄不接，为一家人的吃食而犯愁。那时的小街，在高矮参差的草屋的拥挤下，色调暗灰，树影斑驳。

似乎是一夜之间，我们长大了，长大后的我们，四散而去。曾一度，我们忘记了这条街，忘记了这条街上的欢声笑语，忘记了这条街上一天天变老，满脸风霜的父母。等到我们的孩子甜甜地喊我们爸爸时，我们才蓦然惊醒，想起在我们内心深处，还有辛劳一生的父母，还有那条深深的小街。回到村庄，小街依旧，泥巴还是那么深，房屋还是那么苍老破败。只是，大门口的白杨树，粗到半抱，蓬勃的枝叶，直指天幕，老屋的瓦隙中，瓦松森森，岁月的沧桑，深深篆刻在这条街的每一寸绉纹里。父母年纪渐老，他们再也无法象当年一样，拉着架子车，搬运沉重的生活了。

长大的年轻人在外学习，工作，经商，闯荡事业。回到小街上后，虽然他们也常常学着父辈当年的样子，蹲在门前聊天，但话题却是外面精采的世界。大家陆陆续续地拆掉倾废的老屋，重新建起了新房。我也不复当年的顽皮，在结束了南方十几年的漂泊生活后，为了责任，也为了给生活一个暂新的希望，用了一年多时间，重新修建了老家的房子。光洁的磁砖，幽蓝的玻璃，朱红的大铁门，窗明几净。没几年，小街上的楼房就鳞次栉比，一家一家地鲜亮起来，乡间的日子，色彩也渐次斑斓！当大家的目光重新又落在这条街上时，正好是一个万物勃发，花叶萌动的春天。看着一下雨，还踩着泥泞进进出出的叔叔大伯，我们完全没有了小时赤脚踩水坑的愉快心情，重修街道的方案，在一夜之间就得到了大家共同的肯定与赞同。

各家清腾杂物柴草，请施工队，测标高，放线，商议排水走向。为了街道顺利修成，邻居拆了他家出线的建了多年的柴房，我也砍掉了父亲栽种的那棵白杨树。虽然这棵树，我一直想留着，因为它是父亲亲手栽植的，但树刚好在排水沟的位置，而且粗壮的根身，完全阻挡了排水沟。虽然想了一些办法，试图让排水沟绕过这棵树，但都不可行，最后，只好忍痛伐掉这棵长了几十年的大树。街道的修整工程春天开始，夏初时就全部竣工了。昔时曲曲绕绕的泥水街，取而代之的是端直干净的硬化水泥街道，各家门前也都预留了一小块种花种菜的小菜圃，周围都用水泥红砖做了简洁漂亮的花墙。站在街头看，一条笔直的小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把两边的房屋也衬托得大气、明亮起来。大家端着茶杯，站在街上开心地聊天，愉快的心情，溢于言表。聊天中，事业有成的杨彬强爽快地表示，他愿意个人出资，要在街上统一搭一排钢架，给每家门前都种上葡萄树，还有绿化的花草树木，再安排上路灯，要让这条街道焕发不一样的生机。不到冬天，搭钢架的方钢材料，路灯，葡萄苗、月季花、银杏树、桂花树就陆续运到了街上。大家兴致高涨，齐心协力，共同动手，很快，一条风姿秀美，充满生活气息的小街，就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现在回村，一到街口，迎接我的先是道路两旁姹紫嫣红的高杆月季，红白黄粉，花朵硕大艳丽，随着阵阵清风，散发出泌人心脾的馥郁花香。一个仿古的高大照壁，挺立在花丛之中，松鹤延年的图案，在花朵的掩映之下，若隐若现。走进小街，最惹人眼目的自然是街两旁的葡萄树，青枝翠叶，沿着街道，搭成一条清凉的通道，一串串玛瑙般的葡萄在绿叶间探头探脑。一个个圆溜溜的葫芦，颜色青白，揍热闹似的，也点缀其中，让一条小街，充溢着精气神。家家户户的门前，都依据家人的喜好，种植着辣椒、白菜、西红柿、黄瓜、苦瓜、佛手瓜、大葱等蔬菜，在阳光的照耀下，生机勃勃，这些菜蔬，让乡间的生活简单而大气！我因为喜欢竹子，在大门的右边种了几株，在竹子下面又种了一丛菊花，竹子经过几年的生长，也旺盛成了一方独特的风景！不远处，几个老人，正悠闲地在葡萄藤蔓的绿叶垂绦下，围坐一圈，拉着家常，身后几个小孩子兴高采烈地玩着滑板车，欢快的笑声时不时地在花叶间荡漾。看着几个快乐的小孩子，我一方面感念时光的飞速流逝，另一方面，也为他们生活着的小街，不再是我们当年生活着的小街而高兴。

时代变迁，小街的今昔变化，代表着一代人在新的社会环境下不懈努力的结果，也是国家在经济、生态文明建设方面取得成就的一个小小缩影。小街深深，这条街，我从小生活，生长，肌肤相亲的街，我深爱着的一条街！

2023年8月12日于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