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里,五月像个热情调皮的姑娘,大方得体,怡人舒心。不同于三月乍寒乍暖躲躲闪闪的羞涩;也不似四月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感伤惆怅。最重要的是日历翻到五月,第一页便是中国法定的五一劳动节,小长假。一个可以让灵魂和身心一起放飞的时段,忙碌的人们可以停下脚步小憩。精力旺盛的年青人,嚷嚷你带着我,我带着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用时髦的话说,就是趁着空闲出去浪。
不惑之年的我,已然过了出去浪的年纪,但身为一个心性浪漫,喜欢写诗的女子,那日,在作协会议上听领导剧透:拟在五月三日组织平陆东山一线采风活动时,还是按奈不住有点小激动。接下来的几天,随时关注着作协群里有关活动的信息,第一时间报了名。由于我是聋哑人,领导关爱有加,特事特办,允许我带个“秘书”随行。尽管活动路线按排在本县,也不属于名胜景点,心里还是非常期待,或许是因为个人恋乡情节比较重,总是执拗地认为,外面的世界千好万好,都比不了生我养我的平陆好。故乡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温暖的地方,游走在故乡的山水间,总能找到久违的纯真和快乐。
五月三日一大早,赶到集合地点,坐车出城,沿着黄河,一路向东,开启我与五月一场近距离的艳遇。
天气晴好,车窗外闪过熟悉又亲切的风景,青山苍翠,河水碧蓝。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熟悉每座山梁,每一道河湾;张口能叫出沿路村庄的名字。大自然的神笔,意境变幻无穷,围绕着季节时令的变化,铺红点翠,不同的时段,风景亦会有所不同,我的眼睛贪婪地阅读着路两边次第铺开的绿意,青翠挺拨的白杨,淡雅飘逸的细柳,突兀的山岩,偶尔惊起拍着翅膀飞过的小鸟;黄河水远看像一条绿色的缎带,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丝滑的光泽。我突然就想,是哪位仙女遗失的裙带,落进一幅巨大的画卷里,才有这山水相映的大美风光。
这次活动总指挥是靳平凡老师,采风路线规划是:寺头关帝庙——太寨村朱总司令路居——黄河南沟浮桥——石家村玄洞山——祁家河——下坪关帝庙——龙潭沟。作协一行19人,还有临时挂靠的时代广场健身操队,两队人马合二为一,在向导翟战功老师的带领下,车子在如画的美景里飞驰,一路欢声笑语。很快就过了杜家庄,黄河小三亚,直奔曹川镇寺头关帝庙。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山人,采风第一站——寺头庙在我很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说过。父亲曾经在寺头庙念过书,是村里的文化人,乡邻们写个借条,读个家信啥的,一张口就说:“战北(父亲的名字)从寺头庙出来,寻他去。”因此,寺头庙在我概念里是一所老学校。
然而,下车后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座高高在上的古建筑庙院,飞檐翘角,楼门正中旧体书写的“关帝庙”三个大字格外醒目。走近它要上18级台阶,缓冲一下再上7级,跨过高门槛,方进得庙门。门洞和院子里都铺着大块的青砖。正面是个献殿,内有供桌供品,红脸膛的关公塑像端坐在大殿中央,旁边站着络腮胡子的周仓,另一尊塑像不认得,问过别人,说是关公的儿子关平。对于古庙古寺,我向来一知半解,那些雕梁画栋,木格花窗,红柱灰瓦,精美壁画,也看不懂,只是觉得稀奇,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管理人员在讲解,“秘书”拿着本子帮我记录。我则绕到献殿后边看了春秋楼,东西厢房,还有对着献殿的大戏台。
走过一地青砖的院子,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哪所房子是父亲曾经就读的教室,哪所是寝室?这大院里,可曾留下父亲年轻时的足迹和笑声?一直到大伙出了关帝庙,在大门前拍完集体照,坐上车子奔向下一站,我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若不是父亲已经仙游数载,我一定会缠着他问问有关他和寺头庙的故事。在那战火纷纷的年月,他是如何在这里度过那本应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青葱年华?……
后来看了“秘书”替我记录的资料,大至了解此庙为民建,时间应该在元代末期,百年修茸一次,费用由民间集资。建庙石碑后来建工程时拉去做防水用了,早已不知去向。关公忠义仁勇的为人和功德,后人皆知,世代敬仰,故此庙得已经历数个朝代不败,幸存至今,护佑一方平安。
解放前,日本人入侵中国,各地学校停课,为了民族复兴大计,当地有识之士在庙里悄悄办学,就有了后来的寺头庙学校。
采风第二站——朱总司令路居。
朱总司令路居位于曹川镇太寨村蒋林玉的院内,该房院坐北向南,瓦房三间。1938年3月,日寇的魔爪伸向了中条山。1939年初,国民党的第一战区指挥部败退到平陆东山区,当时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的指挥部就设在现在曹川镇太寨村。为了促使国民党军队积极抗日,巩固已形成的国共联合抗日统一战线,扼制和粉碎日寇企图南渡黄河,占领中原的阴谋。朱德总司令受党中央的委托,肩负着重大的历史使命,从太行山八路军总部出发,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于1939年6月的一天,风尘仆仆来到中共平陆县中心委员会所在地——龙潭沟村王哲家中,听取工作汇报,并作出具体指示。此后便通过设在太寨村的八路军办事处与卫立煌取得联系,意欲共商国共两军联合抗日大计。当时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面对日寇的步步紧逼,已无计可施,得知我党派朱总司令前来洽谈联合抗日之计,非常高兴,亲自布置,并安排好仪仗队,准备隆重迎接朱总司令的到来。可是连续迎接了两天,都未能等到。就在他们焦灼不安之际,朱总司令已悄然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第一战区指挥部门口,卫立煌听到卫兵的报告,便快步走出大门迎接,看见朱总司令穿着灰色军服,满面笑容,又威风凛凛的神态,出口便说:“欢迎您的到来”,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寒喧之后,便拉着朱老总的手走进指挥部。
朱德总司令在太寨村停留了三天,白天除和卫立煌共商联合抗日大事外,稍有空闲,便深入国民党士兵当中,向他们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并和办事处的八路军战士一起生活、打球、谈心,生活俭朴,平易近人。为尽快商定联合抗日大计,晚上,他一直工作到深夜。三天后,朱德总司令又带着满身风尘,经南沟渡过黄河,取道洛阳,返回太行山抗日根据地。
屋里墙上的镜框里,存有一张当年朱总司令和卫立煌以及警卫员三人的黑白合影。为了缅怀朱总司令的丰功伟绩,当地人民政府把这座房子和办公用品保留至今。
采风第三站——南沟浮桥。
对于新建的南沟浮桥,我是熟悉的,因为十六年前我曾在附近山沟里的一家工矿企业上班。那时,我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每逢周日轮休不上班,厂里的姑娘小伙就相约来到南沟渡口,过河到对岸坐客车去渑池县城逛,购买衣服和生活用品。那时,河面上是一座铁索桥,据说是部队建的,后来过了些年,部队换防,加上索桥年久失修,就拆除了。拆除以后,运输物资的大货车是坐着船过河,十分危险。几年后才又建了这所浮桥。浮桥以相连在一起的铁皮船为基座,木板桥面。铁皮船可以随着河面水势大小,宽窄任意增减,灵活组排,始终保持着适合的长度漂浮在水面上。这里水平如镜,碧波荡漾,两岸青山环绕。站在桥上的铁皮船里,极目远眺,晃若置身仙境,我想,此刻若是身着古装,绾起青丝,背负长剑,站在这一河碧波浩渺的黄河上,衣袂飘飘,必定有一种神侠剑仙闯荡江湖的漫妙画风。
采风第四站-玄洞山。
也是此行我最向往的一站。车队穿过我昔日上班的那条山沟,爬上一条灰土弥漫的土路,上山下沟,几经颠簸,来到一座看起来并不算高的山脚下。这里是平陆县下坪乡和夏县祁家河乡的交界处,山脚下有一个小山村,零散分布着几户人家。路过一个农家猪圈,圈里两头大猪看见有人来,冲到猪圈门口对我们直拱嘴。一条小河从山脚下流过,蜿蜓到翠峰叠嶂的山谷中。
山里土生土长的我,童年属于放养模式,下地拔草,上山拾柴,都是家常便饭。打小,我便喜欢在绿树环绕的丛林里钻来钻去。一看见这植被茂密,绿荫葱笼的大山,平日里的斯文全无,尤如孙大圣进了花果山,瞬间打回原形!紧跟着队伍里的男同胞,一猫腰就钻进了林子,也顾不上天热,拨开伸到眼前的枝枝蔓蔓,在完全没有路的原始丛林里攀爬,心里还惦记着山上的褡裢果红了没,今年的野果不知道甜不甜?竟然连我最怕遇见的蛇也给忘到脑后了。
大中午,虽说是初夏,太阳已经有了火辣辣的味道,一行人抠着石缝,抓着树枝,攀爬在绿树环绕的林子里,不一会每个人都热汗津津,气喘吁吁。盯着前边人的后背,不敢有丝毫松懈,否则落后几步在没有路的深山老林里就会掉队迷路。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有一树褡裢果,红红的果子已经熟了。抽出手摘几个丢进嘴里,口感微苦,后味是淡淡的甜。摘果子的空隙,瞅了瞅队伍里八十多岁的赵希康老师,他拄着棍子,紧跟我们,面不改色脚不慌,甚比我们年轻人。不由得心生钦佩。就这样,一帮文弱书生们,硬是抱着树干,扯着藤蔓,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陆续到达山顶。山顶原来是一小块平地,树林依然茂密,就在大家找石头坐下休息时,有人发现地上躺着一块石碑,于是围上去研究,拍照,碑上字迹已模糊,难以辩认。大家谈论这里很多年前应该有一座庙,据民间传说,叫祖簪庙。
在山上稍事休息十分钟后,几位男同胞身先士卒,走在前头探路,开始下山,本来想着下山能容易点,谁料下山更难走,在没有路的陡峭山崖边,只能抱着树根慢慢往下溜,有的地方连树也没得抱,大家伙小心翼翼抠着岩石,用脚试探着找可以落脚的地方,脚下是厚厚的落叶浮土,一不小心就滑倒。走在我前边的秘书小姑娘,几次差点摔倒,幸好溜下去时让树枝挂住,可谓步步惊心。真实地印正了一首当地民谣“玄洞山,玄洞山,蹬一脚,转三年!”
由于山势立陡,只能迂回着绕着山脊走,另一个原因是这一站的最终目标——玄女洞,还没有找到。探路的男士们几次走错,又几次折返;女士们开始埋怨,怨这天太热,怨这山没路,咋就跑到这鬼地方来了!还有女士说走不动了,迷路了需要打电话让消防队来救援。不过马上有人打趣说:消防车也开不了这么高,还得动用直升机来接才行!
抱怨归抱怨,在这荒山野岭的密林中,谁也不敢久留,只能咬着牙继续下行,就在大家又热又渴快要撑不住时,突然前头有人叫:找到了!找到玄女洞了!一行人跟着前边的向导,往上爬了一段,摸进一个隐蔽在山崖上的大岩洞。洞口很大,似一个扁形的张开的蛤蟆嘴巴。洞口周围杂树丛生,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山洞。刚到洞口,便觉一股冷气飕飕直往骨头里钻,那感觉,就像突然进了冷库。刚刚还大呼小叫热死了的人们,也不说热了,坐在洞口喘气,有几个胆大的则进了洞,在岩洞深处考古,拍照。
我属于胆小的,怕骤热骤冷,引起感冒,就和几位女士们在洞口站着看了看。洞里风光如何,不得而知。洞外青山不绕,翠峰半掩。据传这个洞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洞后边顶上裂开一道石缝,能看见一指天光,便是炼丹炉的烟筒。
关于玄女洞这个名字,还有一段美丽的民间传说:很早很早以前,有个仙女和一个叫林生的青年男子相恋,后被王母知晓并阻止,仙女不从,被压在山中,林生也被雷电烧死,仙女怀孕生一女,名小芹,小芹长大后知道了父母的爱情悲剧,伤心大哭,泪水冲出了这个山洞,把父母合葬在此处。另有传说抗日战争时期,为了躲避日本人的烧杀掠夺,方圆几个村子的老百姓都躲进这个山洞避难,日本人搜山时愣是没找到。
因时间紧张,在洞口拍完集体照后,队伍继续下行。说来也怪,看过玄女洞后,像有仙气附体似的,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下山脚步顿感轻快了许多。半个多小时后,大家平安返回山脚下的小村子。
路边人家院门口有个水龙头,这些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才子才女们,全然顾不得形象,扑上前去就是一顿猛喝猛洗,那一个痛快,怎一个爽字了得!
在农家院稍事休息,准备坐车奔下一站,突然我们几个女的发现开车的王正选老师不见了!众人大惊,大家回忆了下,王老师在山顶时还在呢,下山就没有再见过,山洞里拍集体照时也没有他!莫不是掉队迷路了!赶紧拨打王老师电话,没人接。大家心里顿时紧张起来,靳总指挥和李主席立马决定派兵上山寻找王老师,就在大伙七嘴八舌研究从哪个方向进山找人时,有人大叫:那不是王老师么!顺那人手指,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一瘸一拐向村子里走来。靳总指挥又惊又喜,急忙快跑迎上去把那人搀扶到一户农家,大家也随后围上去。此人正是王老师。他坐下后,一气儿喝了两杯水,才缓过劲来,方才张口慢慢说话。原来他登山前一天晚上,在地下室不慎摔了一跤,当时后背和胸口疼痛难忍,但他没当回事,又想着第二天要承担采风出行开车的任务,就没吱声,上山的时候,感觉喘气时胸口疼,勉强支持到山顶,休息了会,大家下山时探路寻找玄女洞时,他一个人走在最后掉队了,想原路先返回山下,结果走不多远就迷路了,加之胸口一阵阵疼痛,使不上劲,他在摔了两次之后,滑到了一个悬崖下,崖下到处荆棘丛生,没有路,抬头一线天,也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只知道自己在山上,往山下溜就没错,一个人连滑带溜, 滚到山根时已是又累又饿,力气用尽,手臂多处划伤,连接电话的劲儿都没有了。
听王老师讲完,大伙是又心疼又感动,好在有惊无险,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靳总指挥当机立断,决定返回下坪乡用餐,补充体力。从早七点,跑到下午三点,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吃完饭返程,因为王老师受伤,加之大伙也都累了,下边几站就地取消。
上车后,王老师拒绝了别人换他开车的要求,坚持自己把车开回城,一路上我坐在他车上,不时看看他,他像没事人似的,和同车几个人说笑了一路,回来后我那“秘书”感叹:你们这些作家,真有意思,一个个身单力薄还那么犟!这一节你写成文章,是不是应该叫《惊魂玄洞山》?哈哈……
第二天获悉,医院拍片显示,王正选老师三根肋骨骨折!多吓人!
五月,这一场艳遇,除了热、累、冷、饿,欣赏了家乡山水之美,增长了历史人文知识,充满了惊险,惊吓和感动。与志同道合的文友们在一起,享受的是孩子般的纯真快乐,家人般的亲切温暖。他们是我五月艳遇里一道最靓丽的风景,若干年后想起,2020年这个五月,许是一段佳话,每一张笑脸都会长久地储存在记忆里,一起被储存的,还有我痴情的文字,热恋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