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牛犊浑身烧的像火炭一样,饲养员刘正川只得暂时把老黄牛被杀的事情放下,一刻不离地守候在小牛犊跟前,一会儿用热毛巾给他敷在脑门上降温,一会儿捂上被子帮他发汗,可是无论怎样折腾,小牛犊的病情都不见好转。
这天,小牛犊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嘴唇上布满了指头肚大小的青皮燎泡,眼睛被眵沫糊的死死的,忽闪了半天才呀开一点点缝。他恍恍惚惚看见巫婆张妈满村里疯癫着,撤着纸钱,为他叫魂儿呢。
张妈大名叫张巧儿,是村子里土改后第一任妇联主任。那时,经过多年战乱和灾荒,村子里房屋毁坏殆尽,人员减损大半,家家户户为续香火,急需添加人丁。另外,老支书梁如海一直为村子里谋划着一桩大事,也需要储备大量人力才能完成。当时正是禁毒禁赌取缔妓院、倡导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时候,张妈认为:就妇女解放而言,最紧要的莫过于解放妇女生孩子的问题。可是,女人们一旦怀上了孩子,就离鬼门关只差一步之遥了。当时赤脚医生政策还没有展开,张妈只好亲自跑到县卫生所学习了半个月接生,掌握了接生这门手艺。全村数百户人家谁家要生孩子,就让张妈去张罗一番。张妈觉得这是妇联主任职责所在,多少年乐此不疲,共计接生出一千二百多个孩子,却没有一尺布的索取,也从不叫苦叫累。
可是,四年前一个夜晚,张妈突然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就神神道道,疯疯癫癫,变成一个披头散发的巫婆了。
那天夜里三更时分,张妈正睡的香甜,突然阴风嗖嗖,浑身毛发直竖,好像有众多鬼魔附身。猛然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凤冠戴顶,红袍加身,已经成了南山牛王岭王宫里的王后了。
只听牛王对自己说:“现在人世间遍生妖孽,你我夫妻这就到人间驱妖降怪去了。切记,日后神牛出世之时,才是你我夫妻重回牛王岭团聚之日。”
张妈一头雾水,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正要问,只见牛王顺手递过一把三刃剑尺,说:“这是你随身所带法器,但有妖怪出现,亮出法器便能制服,你可拿好了。”说罢就化作一团青烟,慌慌张张飘忽着走了。
第二天一早,张妈坐在炕上,看着那把无中生有的剑尺,正琢磨夜里的梦,就觉得连嘉儒院子里乌烟瘴气,有妖怪蠢蠢欲动,便不由自主地下了炕,直奔连嘉儒家去了。
这时,连嘉儒正和基干民兵连长连二旦谈村子里治安防务的事情。两个人圪蹴在街门外一个砂石滚上。二旦说:“老支书天没亮就和正川叔去县里开会了,临走时把我叫过去,说这阵子政局动荡,怕是要有大事发生,让我加强治安防务,尤其夜间要增派民兵值夜。我想,以前值夜梁族人都抢着值后半夜,这次咱们连族也要放出点姿态来,尽量多值后半夜才公道合理。我怕族人们不理解,来和嘉儒叔商量一下。”
连嘉儒威武身材,长方大脸,留着背头,一看就是个胸有乾坤,城府很深之人。他是土改前村长、连族族长、大地主大汉奸连汉儒最小的、也是唯一存世的胞弟。
连嘉儒土改前年龄尚小,是连家七八个兄弟中唯一没有恶行的人。土改时,几个兄长有的被镇压、有的自杀、有的病亡,先后都离开人世了。长兄连汉儒悔罪自杀时,把全家老少几十口人和家里一应大小事务托付给他,并从密室里请出祖宗传了几百年的家法交给他,让他管治好全族族人,不可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不可跟政府做对。这样,连嘉儒就成了连家的主事人和连族的法定族长继位人。
民国后,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族权有所淡化,但是,由于连族是村子里第一大族,连家是村子里第一大户,在长达数百年的历史演变中,全村绝大多数家户,都曾经做过连家的佃户,雇农,帮工,奴才,因此,连嘉儒虽然出身不好,又没在村子里担任职务,但在村人们的心里,仍是一种须臾不可忽视的存在,有着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和铅一样沉甸甸的份量。
连嘉儒一向对政治问题比较敏感,但由于出身问题,又不便打听,因此有意回避开政治话题,只谈值夜的事。他嗓音浑重地说:
"这有啥好商量的,人家梁族人把姿态都摆到那里了,为个前半夜后半夜的事有啥理解不了的。以后像这种事就不要跟我说了,就按你这个想法办。族里谁要嘀咕,你的同辈和晚辈们,你就给我狠狠收拾。长辈们你要是拉不下情面,你就跟我知会一声,我用家法来管。连族和梁族谦恭礼让,和和气气,这是个比天都大的事。”
连嘉儒和连二旦正说着话,只见不远处牛棚的木护栏咔嚓一声,连嘉儒家早年归公的那头老犍牛旋风一样卷了过来,照准连嘉儒就顶去。连嘉儒虽然跳下了石滚,却吓得不会跑了,眼看就要被牛顶上了,连二旦飞起一脚,踢开连嘉儒,一个鲤鱼翻身横在了牛背上。那头牛咚一声撞在那个砂石滚上,脑浆横飞,当下毙命。连二旦被射出四五丈远,爬不起来了。砂石滚一头大一头小,不能照直向前滚,绕着连二旦划了个弧,折回来砸在了连嘉儒的街门上,两扇大门咔嚓就爆裂飞出去,砸住了正在院子里嗑着葵花籽,一边遛弯儿,一边偷听男人和二旦说话的连嘉儒媳妇。
连嘉儒躺在地上还没有从愣怔中回过神,只听媳妇在破裂的门板下喊:“救命,救命呀。”
连嘉儒媳妇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肚子鼓膨膨的。这已经是她第七个孩子了。她说孩子多了本身就是一种势力,只要自己能生,还想多生几个。
连嘉儒听到喊声赶紧爬起来跑进院子,搬开门扇,抱起媳妇就往家跑。媳妇捂着下身直喊疼,说孩子好象被门扇挤出来了,伸手一抹,却抓住一条毛乎乎的腿。退裤一看,惊叫:“妈呀,妖怪。”
连嘉儒也看清楚了,的确是条黑乎乎的毛腿,吓得哪里顾得了媳妇,拔腿就往外跑,一出门正好撞在了迎面疯疯癫癫跑来的张妈身上。
张妈被撞的“噔噔噔”倒退了几步,仰面倒在地上了。她没顾上疼痛,打了个滚就爬起来,顾不上责怪连嘉儒就进了门,二话不说,撩起连嘉儒媳妇的衣裳就要施展法术,见是一条粗壮的长毛黑腿,以为便是牛王所说的神牛了。她想着神牛一出世就能和夫君在牛王岭团聚了,满心欢喜,抓住那条毛腿就给拖出来了,谁知一看,却是一头黑黝黝的笨驴。
张妈颇感失望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的职责,从腰间抽出那把法器,在笨驴嘴唇至脑门上划开一道口子,捏住一片皮往下一扯,那皮就整个儿的从上到下蜕下来了。那笨驴哇得一声哭出了人的声音。
自此,村子里每有妖怪出现,都被张妈制服了。
——
小牛犊知道张妈法术厉害,见张妈在为自己叫魂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病情也略显好转。可是不一会儿突然大吼一声,病情又加重了起来。
原来,饲养员刘正川见小牛犊苏醒了,想着几天来不吃不喝,一准饿坏了,赶紧煮了一锅黑豆,掺了些草药,搬开小牛犊的嘴巴,把一个长长的竹筒药溜子插进嘴里,摇动着往里面灌药粥呢。小牛犊微睁着眼,模模糊糊看到了那个药溜子,以为是连二旦用的那把一尺多长明晃晃的家伙,就想起爷爷被捅杀时的情景,吓的心跳突突,气喘哧哧,一不小心呛住了。喷嗤喷嗤了好一阵,突然大吼一声:“连二旦,你还我爷爷。”便又昏厥了过去。
小牛犊的魂儿脱离开躯体,直奔连二旦家。见连二旦正一边喝酒一边大口撕吃爷爷的一条腿,气得眼睛都瞪出血了。他喊了一声:“连二旦,我要顶死你。”便一头向连二旦顶去。
小牛犊把连二旦死死顶在墙角,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知道连二旦很有劲,怕一松懈让连二旦跑了。可过了很长时间,也没见连二旦动一下,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心想那连二旦一准是死了。他小心翼翼地撩起眼皮瞄了瞄,发现自己顶住的哪里是连二旦,竟然是爷爷的大肚皮。正在诧异,却发现爷爷看着自己“呵呵,呵呵”发笑呢。
小牛犊见爷爷竟然还活着,悲和喜一下子交织在一起,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来不及细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一下子扑倒在爷爷身上,只是一个哭了。
小牛犊越哭越痛,肚皮剧烈地煽动着,一不小心又把嗓子眼给吸合住了,呼不出气也吸不进气,憋得脖子直愣愣竖了起来,大张着长嘴巴,一个劲抽搐着。抽搐的肚子里的心一紧一紧十分难受。
爷爷见小牛犊背过了气,赶紧用蹄子给小牛犊捣脊背。小牛犊的嗓子眼终于震开点缝。当气流突然一下子通畅后,往爷爷身上一倒,就“哞哞”嚎开了。
这一阵好嚎,直嚎得小牛犊气脉通畅,筋肉松弛,浑身舒舒坦坦得了。
爷爷见小牛犊肚皮软塌塌的,就对着远处叫了一声,不一会儿见一头半大不小的牛,背上驮着一大捆青草,一只角上挂着半斗盆黑豆,一只角上挂着一木桶水,摆摆哒哒地走过来了。
小牛犊见了吃的才感觉肚子饿的厉害,也不问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欠起身子就吃开了。他先吃黑豆,后吃青草,吃饱了把嘴往水桶里一栽,咕隆咕隆把一桶水也喝了。这才摸了摸嘴巴问:“爷爷,这是什么地方呀?”
爷爷"呵呵"笑着说:"这么?这是咱们南山牛王岭牛王宫呀。”
“啊耶!爷爷莫非变成牛王耶!”
还没等爷爷说话,小牛犊早就蹦出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只见这牛王岭云雾缭绕,繁花似锦,嫩草满坡,绿树成荫,牛马驴骡猪羊鹿兔鸡鸭遍地,麻雀燕子鹦鹉喜鹊爬满枝头。这边岭壁上几挂山泉叮咚作响,那边山崖下几道小溪潺潺流去。把个小牛犊喜欢的只嫌少长了几只眼睛。
小牛犊就这样一边跑一边看着,不一会儿看见一处寺院,山门上写着“武僧寺”三个字,山门前的平台上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胖和尚,浑身大块腱子肉滚动着,正带领几十个小和尚喊喝着操练武艺呢。小牛犊知道习武之人厉害,不敢停留,就绕过"武僧寺"继续往前跑。不一会儿越过一道大峡谷,爬上了一架黄土大山。这黄土大山寸草不生,沟壑纵横,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因此,小牛犊也不驻足,只管一个劲沿着山梁向前跑,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只听“轰隆隆”一声闷响,前面一柱十几丈高的黄土立壁垮塌下来,冲起满沟的黄尘。小牛犊吓了一跳,心想,幸亏跑慢了几步,要不就被塌下来的黄土砸死了。正要离开,黄尘散尽,对面不远处的山洼里隐约又出现了一处寺院,山门上写着“文僧寺”三个字。这时,小牛犊忽然想起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
——
相传,很早以前,一个叫文普,一个叫武广的和尚,为避佛间纷争,人间战乱,从中原去往西域,又从西域来到外长城的杀虎口,顺着古道一路南下,想在塞外的阴山里选个清静去处,好闭门悟道,静心修禅。
文普和尚精于相术,通彻天地万物,武广和尚深谙兵机,熟知战法,精通十八般武艺。一路上,文普和尚不厌其烦地阐述着自己的理念。他说:"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天地万物归天下人所有。私欲是万恶之源。私产囤积和资源占有是私欲的主要表现形式。货币流通助涨了私欲,是私欲的最大帮凶。天下只有归还天下人,天地万物只有还原其共享性,天下才能太平。"他还说:"如果让我治理国家,我就颁布法令,严禁私产囤积,严禁资源占有,取缔货币流通,这样不出几年,定然天下大治。"
武广和尚一路听着文普和尚念叨,早就不耐烦了,只是碍于师兄的面子不好驳斥,这时听他谈到治国理念,实在憋不住了,就说:"师兄你就别说梦话了,自古以来,天下就是强者的天下,殊不知帝王是杀人杀出来的,江山是人头堆起来的。私欲是天地万物的共性,是生命的本能。私产囤积,资源占有和货币交换是社会经济运行的必然结果,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治理天下只有刀架在脖子上才管用,其他一切都是枉然。"
文普和尚没想到武广和尚会讲出这样一番道理,一时被呛得语塞。武广和尚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个和尚各自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低头闷闷地走着,忽觉阴风飕飕,寒气袭人,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走入一道峡谷。只见这峡谷宽不足两丈,两面绝壁直竖,足有数十丈高。
武广脱口惊叹道:“好一道险关,我若有一哨人马在此挡关,万夫莫开也。"停了停又大骂道:"可笑那个懦夫秦嬴政,何不依托此关荡平大漠,却非要劳民伤财修什么万里长城?丢尽我汉人的脸啦。”
文普和尚开始也觉得此关凶险,前后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见南面不远处有一片光亮,知道这峡道并不深远,绝不是驻兵防守的好关。他觉得这是回击武广的好机会,于是哂笑道:“师弟自称能借天象地势用兵,原来也不过自我吹嘘罢了。汉人被动防守固然不可取,但此处纵有十万雄兵,又能奈北胡如何?你看:此关平地而起,北面毫无遮护,峡道笔直,深不过二里,两面绝壁直竖,无任何屏障掩体,即便可砌石门闭关,也只能容数十人挡关?北胡若用百余兵勇轮番攻关,你焉能守得住?”
武广和尚觉得文普和尚说的有道理,可嘴上又不愿认输,正要狡辩,却见一个拄杖老人寻寻觅觅走来,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寻思:"这却怪了,这一带人迹全无,怎么会有一个老头儿在这里?"正在诧异,只听那老头儿朗声唱道:“和尚不知此处好,十万石兵白设了,他年胡人来犯境,汉人天下全完了。”
武广听的这里设有十万石兵,十分好奇,急切地想知道那石兵设在哪里?就疾步上前喝道:"嗨!老头儿,那十万石兵设在哪里?莫不是诓我?”
那老者停下脚步,吊起眉眼,"呀——咦"的一声责怪道:"你这个和尚好不知礼,俺才万万岁哩,你如何喊俺老头儿?这里明明设有十万石兵,你有眼无珠看不到,怎么说我诓你?”
武广吃了老者的呛,气的用大手"啪啪"拍打着绝壁说:“你说!这光板板直竖竖两面绝壁,连颗石子都挂不住,这十万石兵能设在何处?”
老者也不示弱,拉着个脸,翻着白眼,气冲冲地说:"这十万石兵就在这里,俺就是不告诉你,气死你个没头没脑的笨和尚。"
武广气的满脸涨红,正要发作,文普看出这老者来历不凡,赶紧推开武广,上前躬身施礼道:"敢问老神仙,这一带是个什么去处?”
老者收起气嘟嘟的怒脸,嘻嘻一笑道:“哦,这个和尚明理。叫俺老神仙俺高兴。不瞒你说,俺就是阴山老人,自从有了这阴山就有了俺啦,莫说这一带,整个阴山都归俺管。俺告诉你,北面的阴山主脉是汉人设防北胡的第一道防线,这一带是第二道防线。这第二道防线若被北胡攻破,天下就姓胡了。第二道防线由洪涛山和翠微山两架大山组成,西面这架大山叫洪涛山,与吕梁山相依,后面有大河护卫。东面这架大山叫翠微山,与太行山相靠,中间多有深峡阻断。这两架大山都属于阴山余脉。俺告诉你,第二道防线是从此处往南一百八十里的整个地带,这个地带酷似一个宝葫芦,也就是想把北胡装进宝葫芦闷死的意思。宝葫芦东西两壁多是这样的绝壁,真可谓鸟兽不入,虫蚁难侵,纵有百万雄兵也难攻入。宝葫芦内只有这一条古道直贯南北。其间共有三道关口可以把守,此处就是宝葫芦入口部位,是一条两里长的峡道,叫葫口峡,是汉人在这第二道防线设防北胡的第一道关口。这里有十万石兵埋伏,可惜汉人无能,至今还没有派上用场呢。”
老者说着,附到文和尚的耳朵上,挤眉弄眼的低声将石兵埋设的地方告诉了文和尚,临了,恶狠狠瞅了武广一眼,对文和尚说:你可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那个丑和尚,否则,我连夜就把十万石兵搬走了。”
文普和尚点头应着,正要细细盘问这石兵如何用法,谁知那老者见武广怒目圆睁,正要和他动粗,叫了一声"丑和尚,气死你。"便不见踪影了。
文普责怪武广道:"师弟行事太鲁莽,把个老神仙吓跑了。"
武广说:"什么老神仙?翻眼吊眉,阴阳怪气,一看就是个老妖怪。"
两个和尚吵吵了半天,又四处寻找了一会儿,再不见老者现身,只得怏怏进了葫口峽,顺着古道继续南下。走出葫口峽,大约走过二十里丘林地带,前面又是一条两山夹着的匝道,文普和尚察看了一会儿地形,低声自语道:“此处匝道深长,两旁坡势徐缓,堆满了乱石,这些乱石既可做掩体,又可做投石,若有一万兵勇埋伏在匝道两旁的山坡上,纵有十万北胡,也断难攻破此关。"
武和尚认真察看了一会儿,不以为然地笑道:"师兄到底不懂兵法,此关虽可埋设大量伏兵把守,只可惜离葫口峽太近,师兄你想,葫口峽一破,胡人马骑瞬间就冲到这里来了。葫口峽和这块丘林地带败下阵来的守兵,被胡人马骑囊裹着一齐涌进这条匝道,守关兵士怕伤了自己人,有箭不能射,有石不能砸,只能弃关后退,岂不被胡人马骑踏成肉泥。”
武广和尚正说的得意,只听身后有人呵呵窃笑,扭头一看,见一个奇丑无比的黄脸老太婆坐在不远处一堆乱石上,咧着大嘴,露着一颗仅剩的大门牙,正冲他发笑呢,于是脱口就喊道:“喂,老太婆,你笑啥呢?”
只见那老太婆蹭地站起来,拄着拐杖噔噔噔几步蹿过来,变色道:"好你个秃头笨和尚,俺还是黄花丫头,你却喊俺老太婆,这叫俺日后咋地嫁人哩?"
武和尚一听哈哈大笑道:"黄脸婆,就你这丑八怪,还想嫁人?嫁给俺,俺都不要。"
这可把老太婆气坏了,举起拐杖就要向武广和尚的秃头砸去,文普和尚赶紧上前拦住道:"神仙小妹子,你可消消气,我那师弟不懂规矩,我这里给你赔礼了。"说着就躬身施了个大礼。
那老太婆噗呲笑了一声道:"你这个和尚长的白净,话也说的温情,行事也彬彬有礼,我就给你个面子,不和他一般见识。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此处关口能不能把守吗?不用你们问,我全告诉你们。你们走过得这片丘林地带,是个方圆二十里的地方,叫葫芦谷,乡野俗称烧壶谷,也就是汉人想把北胡烧死在这里的意思。葫芦谷以南是一条八十里长的大通道,通道两头敞口,中间狭窄,狭窄部位不足五丈宽,在此处往南八里处,是汉人设防北胡的第二道关口,史书上称为葫中关,乡野多称败关,也就是每守必败,挡不住北胡攻关的意思。"
老太婆刚说到这里,武广和尚又有点不耐烦了,正色说道:"你这老太婆不懂兵法尽能瞎说,既然此处是每守必败的败关,又如何能把北胡烧死在这烧壶谷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老太婆这次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说道:"是呀,这就怪你们汉人无能了,不瞒你说,俺就是这洪涛山山神,自从有了这洪涛山就有了俺了,俺还没见过汉人把北胡在这烧壶谷烧死过呢。用不了多久,北胡还要从这里犯境,你们好好琢磨,如何才能把北胡烧死在这里呢。"
武广见老太婆没有生气,就和颜悦色地说道:"敢问神仙小姐姐,到底怎样才能把北胡烧死在这里呢?"
老太婆说道:"你叫俺神仙小姐姐,这就对啰,看你也不像个坏和尚,干脆俺就把这法子告诉你吧。"
老太婆正要把烧死北胡的法子说出来,不了先前遇到的那个阴山老人突然出现在东面山头上喊:"洪涛山山神!你敢泄露天机,看我把你拿下去见天神。"说着便冲下来,要捉拿洪涛山山神。
老太婆见阴山老人冲来,吓得扭动了几下身子,像只虫子一样钻进地里了。
老太婆逃遁了,阴山老人也不见了,文普和武广只得继续顺着匝道南下,走到天色傍晚,不觉眼前豁然开朗,文普和尚脱口惊叹道:"好一个聚宝盆。"
武广和尚正低头走路,听的文普一惊一乍,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出八十里大匝道,进入一片开阔地。只见这开阔地是块方圆五十多里的盆地,由洪涛山和翠微山弧形合围而成。盆地里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白茫茫一片,于是哂笑道:"师兄虽精于相术,毕竟不懂山川地貌,阴阳风水。这块盆地受四面大山围困,是兵家所称杀伐之地也。再者,这盆地白茫茫一片,是个盐碱荒滩,连只耗子都没有,怎么会是一个聚宝盆?"
文普和尚说:"师弟所言似有道理,但师弟只看其表,不知其里,你看:这滩地上一条河流由西北向东南而去,这便是龙脉;一条官道由东北向西南通过,这便是虎道,这可是龙行虎过之地啊。你再看:盆地中间微微隆起,霞光万道,紫气升腾,生发之象已现,不久必有人来这里拓荒,他日必是一个龙腾虎跃之所在啊。"
武广不以为然,就说:"师兄,走了一整天啦,不如就此歇息一会儿。"说着就坐下了。
两个和尚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看天色不早,文普和尚就说:“师弟,咱兄弟两个不如就此分道而行。你看,西面围来的这架洪涛山,虽然黄土裸露,山体豁豁牙牙,到处都是黄土立壁,但古朴纯真,苍荒厚重,却是一个修心养性的极好去处。东面围来的这架翠微山虽然陡峭凶险,似有狼虫虎豹出没,但冷峻清雅,洒脱豪放,更是一个神仙逍遥之所在。咱这会儿不如抓阄为约,我把这两架大山写在两片锦上,咱两个抓。谁抓住哪架大山,谁就在哪架大山里立起门户,建寺立院,看看谁能带出经天纬地,经国济世之人物?你看这样可好?”
这武广平时不守戒规,就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虽然说起分手也有几分凄然,但还是击掌赞同道:“师兄说得极好。你选一个去处念你得经,我选一个去处习我的武,各不相干。”
说着两个和尚就要抓阄,只见那武广向四面大山张望了一会儿,诡秘地笑着说:“师兄不是一直想物色一个心存天地,腹怜万物的圣人吗?与其苦苦寻找,何如自己有所作为。”
文普不解,就问:“师弟何意?”
武广说:“师兄你看,这洪涛山犹如苍龙涌动,已显腾腾起舞之气象。那翠微山恰似卧虎初醒,已露跃跃欲试之态势。你再看这块盆地,山后有太行吕梁烘托,又有大河深峡护守,东西风水不透,南北一条古道贯通大漠与中原。西南五十里两架大山交汇处,我猜一准就是闻名于世的雄关雁崖关,此处虽说是一块杀伐之地,但也是块可攻可守,进退自如之决胜要地也。师兄不妨就此有所图谋,若招得万余兵马,师弟便可为你北进荡平大漠,东去拿下燕赵,西去攻克秦陇,南下直取中原,将这天下尽收师兄囊中。"
文普笑着说:"中原正杀的性起,你我再插上一足,又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为兄我不忍见也。师弟若有此等志向,为兄为你筹划便是。”
武广哈哈大笑着说:“师弟我每日只求三五只野兔解馋,一两坛好酒助兴,才懒得管那些个鸟事。"
文普和尚说:"师弟若懒得干这等大事,那就去翠微山建寺立院,既可捕猎山鸡野兔,又能操练兵阵武艺,而我就去这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洪涛山闭门悟道。咱兄弟俩忙时各干各的,闲时常相走动,苦闷时站在山头上隔滩相望,遥相呼应,倘若他日战乱波及此地,咱兄弟俩端坐在两架大山顶上,冷眼旁观这世俗之人如何厮杀,岂不美哉。"
武广说:“这样最好。”
说着,两个和尚洒泪告别,一个东南一个西北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两架大山里各兴起一座寺院。文僧寺规模不断扩大,成了一处拥有上百间殿舍得大寺院,各路神佛摆布齐全,香火很旺。尤其是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文僧寺举办一年一度的开院庙会,数百里区域内的各路杂耍,戏班,货郎聚集而来。寺院周围数里内的大山里锣鼓喧天,人涌如潮。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拜佛的、看相的、算卦的、求子的、许愿的、还愿的、买卖土产杂货糖果烟酒小吃的、看戏的、说书的、凑热闹的,干什么的都有。
文僧寺以看相闻名,寺里的住持每天专摆一张条案,坐在寺院东侧一颗冠如车盖的古槐下,微闭鹤眼,摇一把羽扇,身边时刻立着个小和尚。有人过去求他看相,他坐在哪里就像一尊泥塑的佛,纹丝不动。可是,如果一个异人出现在他的周围,他的鹤眼突然睁圆,一直封闭着的嘴也失禁地张开,而那无论冬夏秋冬一直没完没了摇着的羽扇,倏地向那个异人一指,这时,身边那个小和尚走过去,双手一合,念一声佛,领着那个异人进入寺院深处,三年后这个异人从寺院走出,若干年后,就成为一个名扬天下的人物了。
文僧寺香火不断,造就出的人才济济。翠微山上的武僧寺虽不及文僧寺名气大,但寺院外操练阵法的大平台上,也是常年旌旗林立,兵阵涌动,喊喝声震彻山野,历史上也带出不少开疆扩土,建立不世功业的名将。更有几个揭竿举义的,虽然壮志未酬身先死,但至今解读华夏史还很难绕开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