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牛犊看着自己的家乡盐碱滩,有关盐碱滩的前世今生,以及尘封在盐碱滩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里的故事,随着穹顶外那个古老而混沌的声音的讲述,一幕幕地呈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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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碱滩地处雁朔区阴山县境内,是洪涛山和翠微山弧形合围而成的一大块盆地。上了西面的洪涛山就是黄土高原了,翻过东面的翠微山就进入华北大平原了。
很早以前,盐碱滩是一个内湖,叫阴山湖,水深数丈,常有神龙出没。在一次大地震中,南面的翠微山裂开一道弯弯曲曲的缝隙,形成一个大峡谷,神龙便通过大峡谷游出大山,进入黄河,奔向大海了。
阴山湖神龙出走,逐步由内湖变成陆地,但是龙脉未断,陆地上留下一条由西北流向东南的河,就是黄水河。传说黄水河是神龙的尾巴。
黄水河到了翠微山东南的虎王岭脚下被挡住去路,像太极图那条黑白分界线,沿着山脚向西拐了回来,找到大峡谷的出口才流了出去。由于出口处地势偏高,加之北方地区十年九旱,每年冬春季节,黄水河在大峡谷出口处就断流了。盆地里泛出了虚忽忽白花花的盐土,传说这是龙身搁浅后裸露出来的龙鳞。到了雨季,整个盐碱滩水汪汪的,把草木的根都沤坏了。尤其遇到下大雨的时候,四面大山里的水一齐灌进盆地,大峡谷的狭窄处出水太小,水无法畅快流出,神龙的尾巴又摆动起来兴风作浪,整个盐碱滩顷刻间又变成水乡泽国了。
盐碱滩东西没有出路,风水不透,人迹罕至。西南和东北洪涛山与翠微山相连接的地方,山势徐缓,形成一条关内通往关外的南北大通道,古时候是大兵进出关的必由之路。
沿着这条大通道形成一块貌似宝葫芦状的地形,盐碱滩便是宝葫芦下面的大肚子。滩南三十里的名关雁崖关是宝葫芦的底部。每次北胡犯境,北面葫口峽和葫中关往往被攻破,汉军只得退守雁崖关,因此,滩北的葫中关和滩南的雁崖关就成了胡汉两军攻防之关隘。
盐碱滩方圆五十多里,作为兵家所称的一块杀伐之地不利于大量屯兵,却是一个可攻可守的最佳战场。北兵进攻,就在滩内排兵布阵,攻打南面的雁崖关。攻打不下就退回北山葫中关防守。攻下了,便可长驱直入关内,虎视中原。南兵进攻,也在这里排兵布阵,只要葫中关被拿下,就可驰骋于大漠。每当战端一开,盐碱滩上刀光剑影,杀声震天,血水把整个滩内浸的红艳艳的。绿头苍蝇嘤嘤飞舞,在日光照射下,闪烁着五颜十色的光花儿。黄水河里一堆一堆的尸体,随着血水的涌动翻滚着。猛禽和老虎,狮子,豹子,野狼,猎狗等猛兽,像船夫一样,站在尸体上悠然自得,漂流而下。它们大口大口撕吃着人肉,欣赏和赞叹着人类砍杀的壮观场面。
盐碱滩土地盐碱化,不适宜耕种,加之水患不断,战乱频发,狼虫虎豹鬼怪横行,早前并无人类居住的痕迹。直到文普和武广两个和尚来到盐碱滩后不久,才有人来到这里定居。
那年,河东遭兵荒,百姓流离失所。逃亡的人中,有来自河东盐池的孪生兄弟二人,一个叫王梁山,一个叫王连海。他们向父母坟头的方向磕了个头,就背上行李,带上锅灶干粮盘缠上路了。一天,终于走出绵延数百里的大山,进了这片盆地。本想就此安顿下来,谁知却走进了一片荒滩。兄弟二人望着那寸草不生,人迹全无,荒凉满目,白茫茫一片的盐碱滩,摸摸身上带的盘缠和干粮,心知是无力走出去了,就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睡去了。刚睡了一会儿,一声悠远的笛声传来,睁眼一看,只见一个牧童骑着牛从远方翠微山牛王岭飘然而来,旁边跟着一个中年妇人,头上扎一块兰花布巾,上身穿一件兰花夹袄,忽悠悠唱支山歌向这边走来。边走边把地上白花花的银子捡到腕里挎着的篮子里。
兄弟二人见地上散满了银子,由不得就跳将起来,谁知竟是南柯一梦。
兄弟二人说着各自梦里的境况,原来做的竟是同样一个梦。他们抓着地上的盐土,怎么看也看不成是银子。只好又抱头痛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恍然大悟,赶紧收拾些盐土,支起随身带的锅灶,到南面不远处的黄水河舀了点水,擦燃火石点起篝火,就熬开了咸盐。
他们来自盐池,进入盐碱滩,对盐业自然熟知。最初,他们隔些日子用熬成的咸盐到滩外换取些粮食。后来就换取成银两了。再后来竟连媳妇也换来了。他们在盐碱滩中央选块高地修房搭舍,开垦农地,就这样以熬盐为业,以农耕养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繁衍生息,一个村落便出现了。王梁山一支形成了盐碱滩上的梁族,王连海一支形成了盐碱滩上的连族,随后又迁入石匠王家,木匠张家,铁匠赵家,养牛户刘家和教书先生李家等,形成了相互沾亲带故,与梁连两大家族各有渊源的几个小族。
盐碱滩盛产块盐,粒大味纯,行销现如今的内蒙,宁夏,甘肃,陕北,新疆,以及河北北部地区。随着盐业的兴起,村东建造起数百座熬盐的坊子。熬盐的炉火四季不息,昼夜通明。黑夜站在村里向村东望去,就像大年三十发旺火,一片通红。
盐碱滩上那条南北大通道,战乱年代运兵,和平年代却成了一条繁忙的商道。商道上常年人来人往,车马驼队络绎不绝。借助这条商道,盐碱滩很快发展繁荣起来,成了南北货物的集散地和阴山县乃至整个雁朔地区商业发展的中心。南来北往的客商们翻出大山,进入盆地,有的修房盖屋,在这里定居,有的歇足停留,中转货物。为了接待四方来客,村子里光骡马大店就开起十几处。客店除留客住宿外,捎带卖些杂货。从各处运来的衣物布料,糖果烟酒,日用百货,古玩珍宝,比比皆是,琳琅满目。方圆百十里来买东西的,成天就象赶庙会一样。特别是逢年过节,大店里,街道上人涌如潮,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当街的广场上唱大戏,摆擂台,玩杂技,耍猴子,说书弹唱的到处都是,十分热闹。
但是,由于所处之地凶险,你无论积攒下多少财物、盖起多少房舍、发展到多少人口,都经不起一场战乱破坏,更经不起一场暴雨冲击。
战乱自不必说,那是谁都挡不住的事。盐碱滩有四面大山躲藏,倒是安全自在一些。而水灾却让滩上的人连进山躲藏的机会也没有了。北方地区虽然少雨,但一到盛夏,大雨说来就来,山背后刚刚升起一团黑云,瞬间天空中就浓云翻滚,电闪雷鸣。盐碱滩不怕连绵小雨,就怕突发暴雨。每遇暴雨,必有山洪暴发。四面大山里的水一齐向盐碱滩倾倒,不一会儿就灌满了。房屋人畜转眼间就什么也没有了。
为了抵御洪水,先祖们先是在村子当街立起高杆,挂起大钟,每当洪水来临就敲响大钟,召集村人逃命;在院落里常备一些木排门板房梁柃椽等,以备洪水进村后家人抱着飘浮;还在东南水流向西拐回,洪峰减弱,山坡平缓的地方用青石砌起几个高桩,拉上铁索麻绳藤蔓,拦截被洪水冲下来的人们,给他们一些攀援上山逃生的机会;后来,盐碱滩集中全村人力物力,用了数年时间,在村子周围筑起一道两丈多高的拦洪大坝,想阻挡洪峰对村庄的正面冲击,延缓洪水进村速度,给村人们留下一些上山逃命的时间。然而,所有这些,效果都不太明显,每遇突发大水,不仅村子被夷为平地,而且总有不少人被冲入峡谷,连尸体也找不回来了。
盐碱滩历史上多次遭遇水灾,反反复复,几经兴衰。兴旺的时候也有两千几百口人,加上来往的客商,就是一个繁华的大集镇。衰亡的时候村人们死的死,逃的逃,就变成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了。直到一个叫刘卯的人出现,才找到了根治盐碱滩水患的办法。
刘卯就是饲养员刘正川的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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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卯本是滩南武宁地界人氏,父母早亡,无牵无挂,一个人以养牛为生,常年赶着几头牛在深山里游荡,饿了采摘些野果子野糜子野黍子充饥,渴了喝些山泉水解渴,一个人野生野长,倒也活的自在逍遥。
这年,刘卯的一头母牛下了一头小牛,刘卯自然高兴,领着几头牛北上深入翠微山放青,当时正值酷暑,刘卯选了一个阴坡草肥的地方让牛吃草,自己把一杆长鞭挂在一棵树叉上,便顺着一挂山泉下山,想到峽底找一个水潭耍水凉快一下。刚下到半山,听的峡底有人嬉笑,探身一看,只见两个村姑光着白条条的身子坐在水潭边的青石上,一个劲打着水仗嬉闹。刘卯二十几岁年纪,常年在大山里与牛为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便藏在一块青石背后偷窥,见村姑胸脯上耸着两坨肉,摸摸自己的胸脯却没有,觉得稀奇。见这大山里远近无人,一时野性发作,抓起一把泥往脸上一涂,喊一声:“爷爷来啦,仙女快快上来,让爷爷端看个仔细?”喊着便跑到峽底。两个村姑大惊,一齐缩进水潭,拼命扬着水花惊叫:“走开,快走开,不许你过来,不许你过来。”刘卯哈哈大笑着说:“这水潭天造地设,仙女来的,爷爷为啥要走开?”正要脱下裤子跳下水潭把两个村姑捉上来,细细看看这村姑的身子到底哪些地方与自己不同,只听山上虎啸牛吼,乱作一团。刘卯知道自己的牛遇上老虎了,顾不上村姑,便提着裤子向山上跑去。跑到山梁一看,只见几头牛正撅着屁股,直挺着尾巴,哞哞吼叫着,疯狂地与三只老虎搏斗。
刘卯祖祖辈辈以养牛为生,掌握一门驱牛术,能用各种忽哨声和响鞭声号令牛们进退。他从树上取下那杆长鞭,打声忽哨,把那头又肥又壮的大牤牛召过来,一跃身上了牛背,兜起长鞭,把几头牛聚拢起来,喊喝着便向老虎冲去。
三只老虎听到“啪啪”作响的鞭声,自然害怕,见刘卯骑着牤牛,率领几头牛一阵旋风般奔突而来,竟然被那凶猛的气势吓得仓皇逃窜了。
刘卯找到那只小牛,见小牛被老虎咬的肠肚都拉扯了一地,气的“呀——呀咦”的一声怪叫,便循着老虎的踪迹一路追来。也不知追了多少天,竟然追到翠微山东南的虎王岭。见这虎王岭黑松阴森,荆棘密布,影影绰绰有十几只老虎在蹿动。刘卯哈哈一笑自语道:“原来虎窝就在这里?这要把虎窝一锅端了,光虎皮虎骨也能换不少银子,何愁买不回几个女人?”说着就要冲上虎王岭与老虎大战一番,可又想:“自己只有几头牛,这虎窝里到底有多少只老虎也不知道,擅自闯入,搞不好连人带牛都让老虎吃了也未可知。不如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一来摸摸虎窝里的底细,二来再生养几头牛,等有了决胜的把握再来找老虎算账也不迟。”想到这里便向四周张望,见岭北是一块宽展的盆地,盆地上有一条大河,大河两岸有数百座冒着烟气的坊子,烟气像一条青龙般袅袅升向蓝天,缓缓散开,在白花花的滩地上投下长长的一道暗影。刘卯以为这是大兵驻扎的地方,不敢莽撞。再往远看,见滩地中央缓缓隆起一块高地,高地上隐隐约约有个很大的村落,便一扬长鞭,率着几头牛下山,从西面绕过那好似兵营的地方,涉水过河,向着这个村落一路狂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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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卯所处的时期,盐碱滩村已经初步呈现国字型的轮廓。村子四周用青石砌起的拦洪大坝像国字的外围,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村子的街道呈王字型的布局。一条南北主街将村子一分为二,村西叫梁家庄,住着梁族的人。村东叫连家庄,住着连族的人。村子中心的十字路口是一个当街广场。广场中心竖着一根高杆,高杆上挂着一口青铜大钟。
刘卯从村西口进村,来到当街广场,村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刘卯觉得奇怪,心想:这么大的村子怎么没人呢?正要敲开一家的街门问一下,却望见村南头聚满了人,便向着人群走去。走近一看,原来这里是一处两进两出、院子套院子、足有数十间房屋的深宅大院。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脸上涂着碳灰,身上披着黑纱的肥嘟嘟的女人,一手举一把利剑,一手提一把大刀,从西房旋着圈走到当院,挣扎了几下爬到当院摆好的一张红木方桌上,站稳后,便一手把利剑指向上天,一手挥舞起大刀,翻动着白眼,嘟囔着嘴,口吐着白沫,抖动着肥滟滟的身子跳开大神了。
刘卯不知这大院里出了什么事,就向身边的人询问,可人们一个个阴沉着脸,缄口不言,只管摇头。
原来,这处深宅大院的主人叫贾满荃,是盐碱滩梁族的总管,自己在盐碱滩也有不小的产业,是盐碱滩上连族和梁族两族族长后的第三号人物。
贾满荃父亲本是一个大富商,叫贾存旺,赚下万贯家资。人常说:“银子多了,心就大了。银子有多少,心就有多大。”这话只说对一半。其实,真要有能买下一处院子的银子,那心就有一条街大;若有能买下一条街的银子,那心就足有一座城大;若有能买下一座城的银子,那心一定比天地都大。这贾存旺就是这样一个富商。
大凡经商的都喜欢点风水,这贾存旺也略懂点风水。一次跑商路过盐碱滩,见这盐碱滩四面环山,一条大河横贯东西,一条商道直通南北,便知道这是一个聚宝盆,是天底下少有的一块风水宝地。于是就打开了盐碱滩的主意。他先是和滩上连族族长连俊臣商量,想把连族在盐碱滩的全部咸盐产业买下。那连俊臣看的远,觉得盐业是祖宗创下的基业,是子孙万代赖以生存的命根子,若是卖了,那日后贾存旺赚银子,族人们和子孙后代不就只能靠卖血汗活命了?因此,卖房卖地可以,卖咸盐产业无论给多少银子都不卖。这贾存旺不死心,买不到产业,就想买断咸盐的销售权。连俊臣觉得商路还是多几条好,生意还是一笔一笔谈,买卖还是一笔一笔做来的保险。这样随行就市,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谁也不吃亏。若是让你贾存旺买断盐业销售,那我整个连族人不就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了吗?到时你贾存旺上游砍价,下游涨价,为所欲为,从中渔利,那便宜不都让你贾存旺一个人占了吗?因此只做单笔生意,不谈卖断经营。
贾存旺和连族没谈成,就找梁族族长梁正堂商量,梁正堂就把梁族的三成盐业产权卖给贾存旺,同时还把梁族全部咸盐销售权交给了贾存旺。
这样,贾存旺就和梁族融为一体,还和梁家订下娃娃亲,把八岁的女儿淑兰许配给梁正堂的只有三岁的嫡孙。还与梁家认了干亲,让六岁的儿子满荃认梁正堂的长子梁洪武为干爹,想双管齐下,姐弟一起篡夺梁家乃至整个梁族的产业。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贾家在盐碱滩落了个连一枝一蔓都没有留下的可怜下场。
这事就得从贾存旺置办下的这处院子说起了。
贾存旺在盐碱滩有了产业,又掌握了滩上一半的盐业销售权,自然需要在盐碱滩置办一处院子,这也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盐碱滩有的是地方,你哪块地方不能买,偏偏要买村南头这个地方。这地方正面对着北头的祖神庙,祖神庙自然是祖神的位置,神鬼相对,这地方不正好就是妖魔鬼怪集聚的地方吗?可贾存旺有了银子就狂妄到了不忌鬼神的地步。心想:风水流转,日月轮回,阴阳变换,黑白交替,自古江山都是轮流坐,为什么神位鬼位就一成不变呢?何况这盐碱滩本就是个王字型布局的村子,王字还能分出上下正反吗?翻来倒去还不都是个王字吗?日后若是盐碱滩姓了张,那这地方不就成了神的位置了吗?我贾存旺不就成了子孙万代供奉的贾神仙了吗?
就这样,贾存旺非要在这地方盖一处贾家大院。破土动工那天,第一锹下去,竟然挖出一个西瓜大小的肉球太岁,常言道: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可贾存旺不信这个邪,心想:我有银子,莫说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圪蹴在天王老子头上拉屎,谁又能奈我如何?地基挖到不足二尺的时候,又喷出一股血水,这明明是不祥之兆,可贾存旺仍然不信这个邪,心想:血浓于水,血水臭了不就变成肥了吗?这地方血水聚的多,不正说明这地方是一块肥的流油的发财宝地吗?堂房上梁那天,本来艳阳高照,人们刚刚把大梁上好,正要燃响炮仗庆贺,一阵鸡蛋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儿子不懂的躲避,竟然被冰雹砸死了。这明明是上天示警,可贾存旺狂妄的已经走火入魔了,心想:有了银子还能缺住女人?有了女人要多少儿子就有多少儿子,砸死个把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样,天地频频示警,妖魔频频作怪,可贾存旺仗着自己银子多,岂把天地神灵鬼怪放在眼里,院子最终还是盖起来了。可是,刚住进的当天夜里,夫妻双双就被鬼魔缠住了,从此整天显出过世人的神态,说些过世人的鬼话,三番五次请来神汉巫婆下神,可折腾上一回,也就是好个三日五日。贾存旺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这才明白银子可以买天买地,可偏偏就是买不回一条人命。本也回心转意,想散尽银子做些善事,可已经太晚了,没过半年夫妻双双就让鬼魔折腾死了。
贾存旺夫妻过世的时候,女儿贾淑兰和儿子贾满荃姐弟俩年龄尚小,无依无靠,只得吃住在梁正堂家了。
贾满荃十六岁那年,在一次外出卖盐途中,走入烟花巷遇见一个叫巧儿的卖春女子,两个人一见倾心,难分难舍,就双双回到盐碱滩。贾满荃有了女人,不便住在干爹家了,就把自家这处大院收拾出来搬回家住了,谁知刚住进的那天夜里,满荃和巧儿正要行那男女之事,只听猫咪一声,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大花猫,一口竟将贾满荃那玩意咬住了。亏得贾满荃心急手快,一把将猫攉开,才没把那玩意让大花猫叼走。可是,从此贾满荃有了心魔,平时好好的,可每当行事的时候,总觉得那大花猫虎视眈眈正盯着那玩意,便再也不能举事了。对此,巧儿倒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而是变着花样帮满荃销魂。满荃也在巧儿的帮助下玩出另外一些情趣来。这样,两个人的关系不仅没有疏远,反而更加紧密,整日粘在一起,缠缠绵绵,恩爱有加,没出两月巧儿竟也有了身孕。
当时满荃和巧儿都是十六七岁,对男女之事也就是些朦胧的认识,满荃就说:“巧儿,我就是想不通,我那玩意不行,你肚子里咋就有了娃娃啦?”巧儿虽也不大懂,可毕竟是江湖上走了一遭的人,就说:“不行是不行,可那黏糊糊的东西不是也没少出来吗?我每次都把那东西拾掇起来,装进我那里面了,原想死马就当作活马医吧,没承想竟也怀上了。满荃,眼看你就要当爹啦。”
满荃自然也是满心的欢喜。
这天,巧儿肚子疼得厉害,满荃就寸步不离陪侍在巧儿跟前。巧儿一阵好一阵坏的。肚子不疼的时候就手不闲地给肚里的娃娃缝衣裳,疼起来的时候就在满荃的胳膊上死劲抓。等忍不住的时候就说:“满荃,你出去吧,你站在跟前我怕是生不出来。”
满荃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就想细细看看这女人到底是怎样把孩子生出来的,可巧儿却让他出去,心里就有点不情愿,说:“事先说的好好的,你生孩子的时候只让我一个人在跟前,这会咋让我出去,我偏不出去!”
巧儿这会儿肚子可疼了,她知道满荃的意思,笑了笑说:“女人生孩子有啥好看得?血红漫漫的,好吓人。”
满荃嬉皮笑脸地说:“好看着呢?我就搞不懂,那么小个眼儿,怎么就能下出个活人来?”
巧儿在满荃脸上拧了一把,又斜了满荃一眼,滴笑着说:“你个不正经,我又不是只母猫,是人!人下娃不能叫下,叫生娃。"巧儿正说着,肚子里一阵刺疼,说:“满荃,要不你去把接生婆赵妈叫来,怕是真的要生呀,肚子里猫抓一样,抓挠的厉害。”
满荃见巧儿疼的满脸滚着豆大的汗珠,怕不能顺产耽搁了人命,正要去叫赵妈,怪异的事就出现了,只见那只可怕的大花猫突然又出现在眼前,尖厉地叫了一声,便直愣愣支着后腿立了起来。满荃和巧儿正在诧异,更奇怪的事又出现了。他们明明四只眼看着那猫,可那猫却不见了。而猫咪声却随处都是,又显得那样空旷,像是在冥冥之中飘荡的声音。满荃和巧儿到处寻找那猫叫的声音,可就是找不到出处。这时,巧儿肚子里又是一阵刺痛,咬紧牙勾回身子忍着,一下大惊失色。原来那猫叫的声音在她的肚子里呢。
“满荃,大花猫怎么在我肚子里呀?”
“咋会钻井肚里呢?你不要瞎说。”
“真的呀,在里面叫呢,你来听听。”
巧儿把衣裳拉起来,露出鼓蓬蓬的白肚皮。满荃把耳朵贴在肚皮上听。这一听不要紧,把满荃吓得脸色惨白。叫一声“妖怪。”拔腿就往外跑。
巧儿声音颤抖地喊:“满荃,你别跑,你别跑,我怕。”
满荃在院子里说:“我去叫王婆,你别怕。”
王婆就是那个跳大神的神婆。
不一会满荃带着王婆来了。王婆进了屋也不说话,也不救人,直接走到锅灶前,端起锅,在锅底上抓了把黑灰抹在脸上,然后慢条斯理,井井有条地从随身带的兜袋里掏出块黑布披在肩上,把后脑发坠解开,头发披散了,又在兜袋里掏出个药葫芦,旋开盖往嘴里倒了点魔水,含住,跳上炕,从两个宽袖里抖出数十条红红绿绿的长布条子,噘起嘴,鼓突起脸,翻动着白眼,张开两条胳膊,抖动着肥滟滟的肉身子,就阴阳怪气地舞蹈开了。直舞弄到猫叫停止,巧儿哼哼开了才停住。随后,也不看巧儿一眼,又慢条斯理,井井有条地把一应家什装进兜袋,这才走到巧儿跟前,噗地一口把含着的魔水喷在巧儿脸上,随后跳下地,在灶台边的水缸里舀出一马勺水,倒在水盆里,把肥嘟嘟的大肉脸载进脸盆,摆动着头,吹气喷射起水花,净了脸,找了块布巾擦干了,这才对站在那里发呆的满荃说:“备下把快刀,放在炕上,你就出去。”
满荃早就看迷症了,无意识中找到把菜刀,放在炕上,就象鬼推着一样走出去了。走到街门外就自觉不自觉地站住了。
王婆看着苏醒过来的巧儿说:“起来,生吧。”
巧儿坐起来,由于肚疼得厉害就靠在墙上。
王婆顺手拿起个扫炕笤帚,插进巧儿嘴里,让咬紧了。然后让巧儿拉起宽衣,平躺下身子,敲了敲肚皮说:“不要怕,里面的东西不大,我喊一二,你用劲,我按肚子,一挤就出来了。”
果然不出王婆所料,没费多少周折,肚里的东西就滑溜溜地出来了。王婆看了一眼“噗嗤”笑了一下,说:“原来是个狸猫精呀。”
只见那狸猫精,身子长条条的,不粗,粉嘟嘟的嫩肉,和人没有什么两样,唯独身后翘着一个尾巴,尾巴上的毛没有脱尽,和那只大花猫的毛色一样。王婆抓住那条尾巴,顺手掂起备好的菜刀,只一下,就把那狸猫精的性命了结了。
办完这些,王婆收拾好一应家什就要走,巧儿从身边的褥子底下摸出一把碎银给王婆。王婆眼一斜,妖声妖气地责怪道:“咦咦咦,你把我王婆看成啥了?干这种事你见我收过谁家的银子。”说着,还是把那银子接到手出门了。
王婆刚出门,又听巧儿喊:“王婆,你别走,里面好像还有个东西。”
王婆只好又折回来如法炮制了一回,果然从巧儿肚子里又挤出来一只花猫怪。
王婆叽咕怪笑着说。“呀咦,还是个龙凤胎哩。”
满荃见巧儿生下两个狸猫精,自然心里不舒服,从此便借故族里事多,再也不回家了。
这巧儿本是沦落烟花巷个女子,本想洗心革面,跟了贾满荃做个贤妻良母,谁知那狸猫精从中作梗,生下两个妖怪,见那满荃再也不入家门了,便心灰意冷,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正好贾家大院两侧是滩上开的两家客栈,来往过客多,便重操旧业,做开了出卖下体的生意了。
谁知这盐碱滩上有一套专门管治女人的古法,那可是厉害的了不得。梁族和连族各有一头木牛,这木牛非同一般,背上镶着一根尺把长的木撅子,每逢迎亲,族里专事处治女人的几个悍婆子,都要把将要进门的女人领到木牛前,让见识一下那木牛的厉害。并告知进门的女人:只要进了族门,就是这个族里的女人。族里的女人要本本分分,谨守妇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辈子归属一个男人。倘或办下不守妇道之事,那就得扒光衣裳,骑上木牛,把那根木撅子插进下体,在满盐碱滩游街,直至内脏捣烂,淋血死亡为止。
贾满荃本不是梁族的正宗族人,巧儿也不是贾满荃明媒正娶的正式夫人,自然进门的时候没人给巧儿交代过这些,无意中触犯了滩上森严的规矩,自然就死罪难逃了。
贾满荃虽也念点旧情,心有不忍,但既要顾全颜面,更不想违反滩上的规矩,便借用梁族的木牛,把巧儿就那样处死了。自此,每天夜里,巧儿的冤魂便在满盐碱滩惨叫。
冤魂游荡这种事情在村野本也不足为奇,等那冤气疏散开了慢慢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自从这个巧儿的冤魂出现,整个盐碱滩就再没有一日安宁了,接二连三地出开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