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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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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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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在盛夏的一个夜晚,我突然接到了一位老友的电话。这是一个很恐怖的事情,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多年老友突然联系,不是借钱就是请柬。可想而知,当我看到手机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时,我是多么谨慎!我的第一反应,这是一个破财的电话。我纠结了近十秒钟,本想不理他,让手机提示无人接听,但最后还是忍耐不住好奇心接通了。电话通了后他那边没说话,我也没开口,我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战略战术。这段沉默持续了八秒,电话那头才终于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老友问我在干嘛,我回答他在家。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当时,我严重怀疑他是在组织语言好向我开口,不过我已下定决心,不管他用什么理由,我都一口回绝。不是说他的人品不行,而是我真没钱,我不想因为别人导致我本就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一句话,让我觉得自己十分狭隘。

“小兄弟,好久没见,出来请你喝酒。我最近碰见烦心事了,来帮我参谋参谋。”

当我得知他的意图后,我的内心是羞愧的。人家看得起我,才打电话给我,要和我诉诉苦,而我却在提防人家。我真不是人,我不配去。但转念一想,如果我不去,不更不是人了吗?在朋友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袖手旁观?不行,我决定为他分担痛苦,我因他的痛苦而感到痛苦。

于是,挂了电话后,我洗了把脸,又选了套宽松休闲的衣服,去了我们约定的地点。

我需要解释一下。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突然找上我,也不是因为他请我喝酒才答应出来,我来的目的正如他所言,帮助他解决烦恼。如果我不来,我们之间的桥梁必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风化,而我也不想失去这段弥足珍贵的友谊。

这里,再顺便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这位朋友。我将隐去他的真实姓名,用化名“刘”来代替。我与刘自初中相识,后又就读于同一所高中,我们同过班同过桌,他算是我读书生涯比较要好的一个玩伴。刘的家境一般,但他为人慷慨仗义,热衷于散财,在学校总有一帮小子前呼后拥地跟着他。我与刘的友谊是缘于他找我借钱,像他这样对金钱胡乱挥霍的人,免不了会出现窘迫的时候,那次他找上了我,我在一番斟酌后选择相信他。这一来二去,他的信誉获取了我的信任,我们的友谊桥梁就在金钱的往来下搭建起来了。他的人脉使我在整个高中生涯过得顺风顺水,他的慷慨也让我过早地接触到了一些社会上的东西。值得一提的是,在高三那年我们的关系冷却了,起因是他过于放荡。那段时期,他经常和他的朋友出入一些酒吧KTV等场所,想去寻求刺激。他多次想拉我一起,但都被我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我没钱,另一方面是我出生于传统家庭,对这类场所有着天然的抵触情绪。后来,他也识趣,或是觉得我会扫兴,不再和我提及此事,与我接触的频率也少了。高中毕业后,我们各奔前程,这一别就是六年,自此再没见过面。我们也曾在社交软件上有过短暂的交流,但都是些新年祝福的客套话,无关紧要。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接到他的电话时,会很紧张的缘故。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学生时代,而六年的光阴足以淡化一段感情,甚至改变一个人。

我们约定的地点是高中附近的一家烧烤店,读书的时候来吃过一次,味道还行。我是八点半到的,店里生意还算兴隆,十点半放学后估计还会迎来一波学生。老板娘问我几位,我告诉她两人后,她把我引到露天的看台。我先叫了一瓶啤酒,就着老板娘端来的开胃小菜独饮起来。然而,刘却迟迟未到,碟中小菜所剩无几,我的啤酒也即将见底。

就在我怀疑刘是不是故意诓我时,一名男子进入了我的视线。此人膀大腰圆,走起路来腰间肉直颤,目测起码200斤以上。他在店门前徘徊,不知是找人还是在等人。我本身有近视眼,但我不爱戴眼镜,所以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觉得此人不会是刘,在我印象中刘是一个阳光爱运动的人,应该不会容忍肥胖侵蚀自己。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我这个方向。他缓缓走来,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站住脚步,我们四目相望的一刹那,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的天啦,”我起身叫道,“这才几年不见,生活这般滋润吗?”

“哎,不谈。”刘说,随即叫来老板娘点菜。“就一年的时间,我胖了一百多斤,现在都快260了。”

260,我滴个乖乖!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快要挤爆椅子的人是刘。回首往昔,他意气风发,仪表堂堂,曾一度被公认是校草,还凭借一手稳定的中投当选过校篮球队队长。那时,若是有哪个女孩获得了他的青睐,可以整夜睡不着觉;若是哪个男孩和他交上了朋友,可以大声在校园炫耀。可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一头短寸,像是刚刚刑满释放;那张鹅蛋脸不仅要安放五官,还要合理分配溢出来的肥肉;如战壕般的法令纹上还残留着乌青色的盐汗;曾经深邃迷人的眼也变得黯淡无光了,这才是一个不满二十七周岁的男人啊,是什么使他超越了岁月的脚步,摇身一变成了中年油腻大叔?我始终无法把这个人与我印象中的刘联系在一起,可他的声音与举手投足的神态又和刘一模一样。实在叫人难以置信,却又在情理之中,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你一直看我干嘛。”刘说,“咦,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巧了,我也很好奇你怎么变化这么大。”我笑道。

刘摆摆手,“一言难尽。”

这时,老板娘拿来两副碗筷和一壶茶水,又把菜单递给刘。我注意到老板娘在递菜单的一瞬间迟疑了一下,随即露出惊恐之色,但很快又转变为生意人特有的笑容。我估摸着她是心疼她的椅子,我把脸别过去偷笑起来。刘勾了几道菜,又把菜单递给我,让我点。我加了一些烤串和一盘毛豆,递给老板娘。刘让老板娘先拿一箱冰啤酒来漱漱口。

刘熟练地撬开瓶盖,先给我满上又给自己满上,动作一气呵成,酒杯一滴未漏。

“来,第一杯敬逝去的青春。”说完,刘一口旋完。

我也跟着一仰脖。

“第二杯敬久别重逢。”话音刚落,刘又一仰脖。

我第二杯酒都没倒满,刘又举了杯。

“第三杯敬漫漫人生路。”

我喝完第二杯胃涨得慌,打了个酒嗝。一眨眼工夫,刘三杯都完了。好家伙,我似乎明白他这肚子是怎么起来的了。他的筷子都没拆封,一瓶见了底,顺口溜还一套一套的。我硬着头皮干完第三杯,胃里已是翻江倒海,要吐不吐。

刘的酒杯又满了,似乎还想来。我连忙摁住他的手,直奔主题。

“是什么烦心事让你想起了我。”

刘一脸苦笑,从口袋掏出烟点了一支,缓缓道:“其实……不是我的事,是我朋友的事。”

“你朋友?”

“嗯。”

我没搭腔,顺了他一根烟点上,等待我的朋友进一步解释。

“是这样,”我的朋友长叹了一口气,那双眼飘忽不定,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有一位朋友,正面临着人生中一个重要抉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如何帮他,今天特意来问问你。”

“啊?”我瞪大眼睛,“问我?什么样的抉择。”

“婚姻大事。”

我呛了口烟,不断地咳嗽起来,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没了。等我好不容易把气喘匀,立马抓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这才感觉好一点。

“要了命了,真是。您也太抬举了我吧,这种事情都敢来问我?何况还是你朋友。”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刘看我这么大反应,面带歉意,“正因为你不认识,才能不带个人感情去看这个事,信得过的又说不到一块去,能说的我又信不过,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了。”

刘把我一顿抬举,我听的都不好意思,不知道他说的时候好不好意思。“可我怎么帮啊,我又不认识你的朋友,又不清楚他经历了什么?”我说,“要不把他叫出来一起喝酒。”

“我刚从他家出来,他最近心情低落,没心思喝酒。”

“这种事情谁敢乱建议。”我说,“婚姻大事,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我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把他的事说给你听,你能给出建议就给,给不了就当个故事听。”刘说,那语气似乎是在哀求。

我无奈地看向刘,他那副无助样,仿佛除了我就没人能帮他似的。我猛喝了一口酒,打量着他。既然刘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再拒绝实在是不近人情,只能感叹那个人真是好命,能交上刘这样的朋友。

“好吧。既然你这么义气,今天又请我喝酒,我尽力而为吧。”

“这就对了。来,喝酒。”刘连忙举杯敬我。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我们初建友谊的那一天,当时我慷慨解囊后,刘第二天就请我吃早餐。时过境迁,我们虽暌违六载,开启了各自的人生,可心中那份年少的纯真依旧可见。

我们的第一瓶啤酒喝完了,菜才端上来。一条烤鱼,一份干锅牛蛙,六个鸭头,全是刘点的。我又起了两瓶啤酒,心里估摸着,今天这个事一箱酒怕是解决不了。

“哎,说来话长,”刘出神地望向远处霓虹灯,一脸阴郁,“我这位朋友,家里做五金生意的,他大学一毕业就被父母叫去打理自家店铺。刚开始,他跟着他爸跑业务,累是累了点,但能学到很多东西。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就在一年前,因为某些原因,他家的生意不景气,他父母觉得再把他留在家里没有意义,便托关系把他安排进了政府部门。可像他那样的人在外面闯荡惯了,怎么能习惯政府部门单调且乏味的生活呢,但他父母坚持让他去,说等情况好转了再回来。没办法,他也只好答应下来,就当体验另一种生活。

“入职那天,他看到办公室里全是一水儿的年轻女孩,心里的抵触情绪顿时消散了不少,似乎觉得这地方还不错。以往和他打交道的都是做工程的大老粗,现在却是娇滴滴秀气的小姑娘,他本能地收敛了自身的痞气。他是文职岗位,负责日常报表,只要在规定时间内上报领导,一天的工作也就完成了,其余时间他就和同事聊天。很快,他就和女孩们打成了一片,这得益于他的性格。他的幽默感总是能把女孩们逗得哈哈大笑,他在上一份工作锻炼出来的世故,总能让女孩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下午茶。你是不是很好奇,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哪有人一味的付出,而不求回报的。”刘一脸苦笑,那表情耐人寻味。“他入职的第一天,就对其中一个女孩一见钟情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那个女孩。”

“办公室恋情啊。”我止住了准备伸向鸭头的筷子,诧异道。

刘点了点头,举杯敬我,长时间的讲话让他口干舌燥。

我们干了一杯。

我擦了擦嘴边的酒沫,“办公室恋情很难把握的,弄不好会让本就煎熬的工作,变得更加折磨人。”

“看来你很懂行啊。”刘打趣道。

我继续吃我的鸭头,示意刘继续。

“那女孩在办公室不算最漂亮的,但最吸引人。她身上有种女性特有的阴柔美,她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但只要一开口,就能让所有人都认真聆听;她有点冷淡,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但那是表面现象,你和她接触久了就知道她有一颗非常热情的心;她看上去非常干净,我指的是心灵上的,当然她的形象也非常干净。还记得有一天,她穿着一袭白裙,头戴白色圆帽,脚踩黑色皮鞋,腰间挎着小包包,那打扮就和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一模一样。那美感……啧啧啧,我他妈的说不出来。短短几天,她就用她不自知的魅力虏获了我那朋友的心,我朋友从来没觉得有哪个女孩如她这般可爱。”

刘越说越深沉,仿佛那女孩就在她面前。我是越听越不对劲,刘怎么这么了解那女孩,还知道人家穿的什么衣服,就跟他亲眼看见似的。我很疑惑,想要他给个解释,正好看见他摇头晃脑,眼神迷离,仿佛喝醉了似的,他那双手还不停地在空中比划,似乎在画什么东西……不会吧,我如梦方醒,和老朋友还玩起了小心机吗?我定睛观察着刘,他这会儿还陶醉在女孩的音容笑貌中,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我已察觉出异样。我敢肯定,刘讲述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我本想拆穿他,但转念一想,这太残忍了,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于是我决定继续陪他演戏。

这时,刘突然醒了过来,问我:“诶,你对星座有了解吗?”我回答他不太了解。刘略带失望,继续道:“要是你了解,就能跟我朋友分析分析了。”

我斜瞥着刘,“你那朋友还信这些玩意?”

刘哼了一声,“被爱情拖下水的人,会抓住一切能自救的稻草。”

看他那副深情模样,说实话,我想走了。我怕我忍不住会笑场,我怕我受不了他那副贱兮兮的样子,无情地拆穿他。我用力捂住脸,尽量不让自己笑起来,催促刘继续说他朋友的故事。

“从那天起,我那朋友比之前跑业务还勤奋,他每天第一个到办公室,最后一个走,只为能多欣赏欣赏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

“难道你那朋友不准备下手吗?”我故意刺激刘,“从你的话语中,我觉得你的朋友不像是一个对爱情畏手畏脚的人啊。还是说,那女孩已经有男朋友了。”

“没有。”

刘立马抢话道,顿了一会儿后,又小声道:“当时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就蔫了,和锅里的牛蛙一个德行,空有一身肉,没有灵魂。从他的表情和这句话的含义判断,我觉得最后的结局可能是不利于刘的。为了让他振作起来,我要他干了这杯酒,他也确实干了,不过已经没有刚开始的豪气,倒像小姑娘在一口一口呡。不知不觉,酒也只剩下两瓶。

“在得知女孩没有男朋友后,你不知道他有多开心。”刘说,“他觉得这是老天在眷顾他,让他在特定时间出现在特定地点,还给了他一个特殊的机缘。他对那女孩展开了攻势,他不再对办公室其他女孩热情,他的眼里只有她。到后来,整栋楼都知道他对她有意思,有的同事还帮忙撮合。可是……”

刘欲言又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生就是这样,大多数事情都是不尽人意的。”

刘一个人喝了半杯,缓缓看向我,“那女孩答应了。”

“啊……”我一脸无语,“答应了你可是什么。”

“可是一波三折啊。刚开始,女孩被我朋友的热情吓到了,故意躲着他。他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也觉得自己太鲁莽,于是他改变了战略,打算循序渐进。办公室恋情的唯一好处,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不管那女孩怎么躲,始终都逃不出这个圈。他克制住自己的情感,表现出一副对女孩满不在乎的样子,把经常关心改为漫不经心的关心,把特意献殷勤改为不经意间献殷勤,有时还当着女孩的面和办公室其他女孩聊天说笑,故意冷落她。总之,就是对那女孩三天好两天坏。他还弄清楚了女孩家的地址,时不时给她寄点花。他要给女孩营造出这样一种感觉: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在这来回多次的抛竿、拉竿中,鱼儿终于上钩了。”刘精神焕发,一脸得意。“女孩慢慢卸下防备,不再躲避他,开始接受他的追求,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女孩也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他的真诚,被他那炽热的爱意撬动了芳心。”

“厉害啊。有两把刷子。”我赞叹道。

刘漫不经心举起酒杯,那样子很明显是在等我敬酒。他高傲的嘴脸,活像一个接受群臣膜拜的国王。

我叫老板娘搬来一箱酒,这回换我给刘倒酒。这个故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后续。

“事情的变故是发生在他父母那一边。一晃两个月过去,家里的生意出现了好转,他的父母突然要他回去,另外还要给他介绍一个相亲对象。”刘说。

“相亲对象?”我诧异道。

“嗯,正是因为这个相亲对象,他家的生意才会出现好转。那女孩是甲方老板的女儿。”

“那怎么办,一边是刚开启的爱情,一边是经济命脉。这也太棘手了吧。”我说。

“谁说不是呢。”刘脸上掠过一道冷冰冰的憎恨,转瞬即逝。“他跟心爱的女孩说他要离职了,还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女孩,但隐瞒了相亲对象一事。他希望女孩劝他留下,如果女孩劝他,他一定不会回去。可女孩并没有,女孩的第一反应就是希望他回去。女孩的建议使他本就躁动的心更加不安。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才确定恋爱关系没多久,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他害怕他离职后,他们刚确定的关系会立刻崩塌;他有想过和女孩分手,趁早断的话,并不会对女孩造成太大伤害,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发现他从来没有像爱女孩那样爱一个人,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尝到真实的、纯真的爱的滋味。”

“等一下,这只是相亲对象啊,能不能成还是一回事,何必想这么远。”我不解道。

刘摇了摇头,苦笑道:“他太了解他父母了,他能预感到最后的结局。最主要的是,他太懦弱,从小到大对父母几乎是言听计从。”

我不敢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刘嘴里说出来的。人性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以在朋友之间很有主见,却在父母面前唯唯诺诺,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这种矛盾是如何在人体内共存的?

“女孩不是他的真爱吗?难道爱情都不能给他勇气,来面对父母的施压?”我一边说,一边观察刘的表情,试图通过他脸上细微的变化窥探他的内心,结果一无所获。他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仿佛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还是继续听我讲下去吧。”刘有气无力道,“回家后的第三天,他就被父母拉去与相亲女孩见面。这位女孩大他三岁,他看她的第一眼就仿佛看见了一座山。那女孩肩宽臂圆,横粗竖壮;长相的话……算了,倒是皮肤很白。一番交谈过后,他觉得女孩的性格很温顺,甚至有点自卑,不难想象她一定经历过很多歧视。她说她是家里的独生女,近三十年来没有男人追求她,父母很愁,想快点把她嫁出去。她还说她的父母可以给出很丰厚的嫁妆。”

“呦,看来还真是一块大金砖。”我接茬道。

刘举手示意我不要打断他,“可他根本就对她没想法,首先不说她的长相,就她那个身材,都吃不消。”刘指着自己的腰比划了几下,“她的身材比我还胖一圈。不过,她要是能瘦下来的话,应该还是蛮可爱的。”刘继续说,“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女孩,与相亲对象分开后,他立马就找去她。这次,他向女孩坦白了相亲对象一事,还给她讲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女孩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便问他:‘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你为什么不答应。’听了她的话,他有些失落,因为他希望她的第一反应是吃醋,而不是调侃。他们又东拉西扯聊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向女孩吐露爱意,女孩的反应有时激烈有时平淡,让他有点猜不透。让他意外的是,女孩在临别时吻了他一下。那天夜里,他激动地一宿没睡觉,双腿乱蹬,第二天起来发现床单上烂了一个洞。”

“哈哈哈!妈的,听得我口水直流。”我大笑道,“来,为他妈的爱情干一杯。”

刘又恢复了豪气,一饮而尽。我给他满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后来呢?”我催促道。

刘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左手捂住了前额,仿佛是在搜寻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后来……后来他经历了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刘说这话时,面如死水,仿佛在谈别人的事。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他的离职而冷淡,反倒是加快了感情升温。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新鲜感吧。整天待在一起无话可说,但一天只见面两个小时,就有说不完的话。”刘说,“他们几乎每晚见面。这一天无论他多么疲惫,工作上受了多大委屈,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福,是满足。她一句简简单单的鼓励,就能给他莫大的信心。那段时光,他们的爱情简直比油锅还要滚烫,到了快要爆炸的地步。终于,在一个雨夜,他们发生了关系。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次性体验。肉体在雨夜里翻滚,灵魂在交融中升华。”

刘又陶醉起来,进入忘我的状态。这次,我立马就打醒了他,要他赶紧往下讲。我可不想听他这些事情。

“从那天起,女孩就彻底钻进了他的骨子里,融入在他的血液中。朋友拉他喝花酒,他都是义正严词地拒绝。他脑海里哪怕产生一丝有对她不起的想法,都会扇自己一巴掌。他觉得女孩将自己完完全全给了他,他就要对她负责。那段时间,他的父母一直问他与相亲女孩进展如何,他直言不讳说不会和相亲女孩有任何进展,他还把他的爱情告诉了父母。父母听后,和他大吵了一架,但他初心不改,坚持非那女孩不要。这也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违背父母的意愿。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父母坚持己见,他就离开这个家。他对女孩的爱让他无惧任何阻拦。”

我大拍桌子,“硬气。”

“之后他的父母没再提这个事。恰巧,那段时间有一个工地要结尾款,父母让他去,这也意味着他要去另外一座城市出差半个月。他明白父母的心思,表面没说什么,实际是想把他和女孩分开。他说他不去,但他父母说不去更加不会同意他们的恋情。面对父母的威胁,他也无可奈何。出差那天,女孩来送他,他跟女孩说他有多么不舍,有多么难受,但自己却无力改变。女孩安慰他说,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叫他不要太想念自己。到了另一座城市,他根本就无心工作,他每分每秒都挂念着女孩,但他又必须尽快处理完这单生意,早处理他才能早一天见到女孩。他受到那边老板的盛情款待,老板给他安排了很多活动,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已下定决心要洁身自好。每天晚上,他早早就回到酒店,只为和女孩打电话。开始几天,他们每次都聊到凌晨两三点,他也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困。直到有一次,女孩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在他打第三遍的时候,电话通了,可接电话的是个男的。当时是凌晨十二点。”

“男的?”我震惊道,“什么情况?”

“那男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喂’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他再打过去时,手机已经关机了。”

刘突然沉默不语,一个人喝起闷酒,他的眼里似乎闪烁着光。我分不清那是酒撒进了眼睛里,还是从心底涌出的泪光。恰巧此时,一阵夜风袭来,头顶的树枝沙沙作响,有几片落叶吹到了桌上,我拼命护住菜,不让树叶落进菜碗里。刘却一动不动,依旧喝闷酒,我准备开口让他帮忙时,正好看见一片绿叶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刘突然怒捶桌子,大吼道:“老子那么爱她,她为什么这样对我?”说着,刘趴在桌上痛哭起来。

周围有几桌食客,听到动静后,纷纷把目光投向我们;我注意到,老板娘也在不远处观望我们,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我尴尬到不知所措,只好拿起酒杯,凌空向各位敬酒,以示歉意。刘还在哭泣,完全不顾他人眼光,尽情发泄内心的苦痛。我没有去安慰刘,反而给了刘一支烟的时间,让他流尽心里的苦水。我抽着烟,环顾四周,要丢脸就一起丢吧。我不断猜测那女孩为什么会背叛刘,想了很多个理由,但似乎一个都站不住脚。以我对刘的了解,他在感情方面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想到这次居然被一个女孩这般愚弄,让我有点难以置信。

刘终于发泄完了,挺直身子,抹了抹脸颊的泪痕,漫不经心地说:“哎,这风也太大了吧,吹得眼泪直流。”他又看了看我,一脸疑惑。“咦,你怎么没有流眼泪?”

我掐灭手里的烟,缓缓道:“没有,我背对着风。”

我始终认为,当一个人敢在你面前赤裸裸地袒露内心世界时,绝不要去嘲笑他,尽管他已经没有了羞耻心,你要做的是认真倾听,并在第二天醒来时,忘记这一切。我对这个故事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所以也没再催促刘。我们喝了几杯酒,刘似乎觉得故事没讲完对我不负责,于是又开了口,只不过语气变得极为平淡。看来刘已经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让我那位朋友难以承受。他简直不敢相信,那对狗男女会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夜晚,她的温情她的爱抚将毫无保留地给到那个男人……可越是不敢想,就越挥之不去。这种剜心的疼痛折磨了他一整夜,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第二天一大早,我的朋友就丢弃了这边的生意,买票回去了。在路上,他用最阴暗的色调描绘了她的水性杨花,绞尽脑汁编排了最恶毒的语言,准备用来咒骂她。他想过见了面之后,就扇这个婊子几巴掌,如果那男的也在,就连他一起打。那个男的趁他不在充当第三者,趁虚而入,绝对不能放过。我的朋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他自己都不知道见了面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一下车,他就直冲女孩家,但家里没人,他又去了以前的办公室,女孩也不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他在绝望中拨打了女孩的电话,经过一段长时间的等候,电话终于通了,是女孩接的。他一连问了女孩很多问题,他想知道女孩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而女孩什么都没回答,只说晚点会给他打电话,就挂了。

“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席卷了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知道再怎么找也无济于事了,只能耐心等待女孩的电话。他不想回家,一个人在广场上坐了一天。他把他们过去的所有点点滴滴都回顾了一遍,脑袋都麻木了,却始终找不出一个缘由。终于,在晚上八点多,女孩的电话来了。女孩问他在哪,他说在广场,女孩说马上过来。他整整一天油米未进,饥困交加,这通电话犹如一剂强心针注入在他体内,使他异常亢奋,原本快熄灭了的怒火也再次复燃。他不知道来的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但他决定一见面,就把内心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刘止住话头,突然问我:“你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我问。

“女孩一人。”

“他在广场上大骂女孩?”

“不对。”

“他打了女孩?”

刘摇头,“也不对。”

我想了想,还是让刘继续讲吧。

“我猜不出来。”

“他一见到女孩就大哭起来。”刘说,“像一个许久未见到母亲的孩子般大哭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恰恰相反,我觉得这很符合情理。”我说,“一位母亲无论对孩子做了什么,孩子都会毫不怀疑地去原谅她。因为他没得选,他只有一个妈妈。这也正好说明了,他对女孩的爱有多么真挚。”

刘露出了微笑,提杯敬向我。

“在见到女孩的那一刻,他之前组织好的恶毒语言全部烟消云散了。他满含泪水地看着女孩,仿佛做错事的是他。女孩似乎自知理亏,不敢看他。他问女孩:‘为什么背叛我?’女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他当场呆住了,这句话本应该由他来说的。他觉得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和虚荣心遭到了践踏,一个女人绿了他之后,还一脚把他蹬了,换作谁都会受不了。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为什么背叛我?女孩也激动起来,怒视他,说:‘我不是背叛了你,我是背叛了他。’”

“啊?!”我也跟着激动起来,“这……这是几个意思?”

刘在讲述时异常平静。他仿佛预料到了我的反应,淡淡地笑了。

“他一直以为是那个男的第三者插足,才导致他和女孩的感情破裂。其实不然,女孩有一位谈了三年的男朋友,三个月前,他们因感情不和大吵了一架,男孩一气之下甩了女孩。这让女孩深受打击,无法接受,恰巧这时我的朋友出现了,还阴差阳错地爱上了她。于是,女孩因爱生恨,接受了我朋友的求爱,以此来报复前男友。这一切都是女孩布好的局,让我的朋友自鸣得意的恋爱招数、那一个吻、那一个夜晚,并不是因为他的爱感动了女孩,而是女孩为了将军,所走的每一步棋。”

“不会吧。”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女的也太狠了吧。那她岂不是根本不爱你的朋友,只是利用了他?”

刘闭上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唯一让我朋友觉得宽慰的是,他没有被绿,是他绿了别人。”刘冷笑一声,“男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当自己的领权被他人侵占时,他们会义愤填膺,觉得这有损自己的尊严,并势必要夺回所失去的;可当他们知道被侵占之物原本就不属于自己时,满腔的愤怒竟不由地转化为自豪感,他们会沉浸在一种由虚荣心衍生的喜悦之中,并自满地说道:‘原来是我抢了别人的东西啊!’”

我不否认刘的说法,因为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让我想不通的是,他们三人是以哪种模式在维系或者说运营,这段畸形的关系呢?那个男人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种报复的?女孩又是如何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刘后来又是如何应对他们这种关系的?很显然,从刘的话语中,我觉得他不会就这样放弃这段感情,即便是女孩背叛了他。他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不会选择这种灰溜溜的方式退出战场。这一切都让我很费解。

“后来呢?”我问刘,“这段关系是如何收场的?女孩的前男友被这样侮辱,为什么还会回头?”

刘从容道:“这很容易理解,假设你的女人在离开你一个月后,就找到了新欢,并不停地刺激你、暗示你,你会怎么做?”

“我只会扭头就走,绝不回头。”

“可那个男人不是你啊。设想一下,女朋友离开你后,立马找到了新欢,你气不气?你难道不想再把她抢回来?特别是她还时不时地暗示你,说现任没有前任温柔体贴。”

“可是她已经出轨了啊。”我反驳道。

“要是那个男人不知道他们已经发生了关系呢?”刘说,“那么嫉妒会击溃他的理智,虚荣心会摧残他的心灵。不管他还爱不爱那个女孩,他都必须夺回她。也许他们以后还会分手,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一切手段乞求女孩回到他身边。不然,他就不会在那天夜晚接那个电话,不会让你知道你的女人现在在我身边。事实就是,女孩的确回到了他身边,因为她的目的达到了。”

“那你呢……”我意识到不对,连忙咳嗽起来,“咳、咳,那你的朋友呢?在他知道了这些后,难道还不愿意退出吗?我觉得这两个男人好可怜,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谁说不是呢。”刘说,“他们就像一盘象棋,红黑双方对弈,下棋的却只有女孩一人。谁输谁赢,都是她在掌控。但女孩千算万算,竟没有算到我的朋友是真的爱她。他奇迹般地说服自己容忍了这次欺骗,只要女孩回到他身边,他还会像从前一样爱她。可女孩的回复竟是他太贪心了,说他是企图从一个第三者的身份转正,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我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喊道:“你的朋友为什么这么窝囊,都这样了,还要去挽留吗?”

刘愣了几秒钟后,直视着我,说道:“你有深爱过一个人吗?”

“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避开了他的眼神,继续道:“你的朋友为什么不揭露她的……”我立马察觉到自己失了言,咽下了后面的话。这句话要是完整地说出来,对刘的人品是一种极大的侮辱。他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去做任何伤害女孩名誉的事。而且我也注意到,刘在我大喊大叫时,也只表现出微微一笑,这表明他已坦然接受了一切。他内心的坚韧,不得不让我肃然起敬。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的朋友也知道再耗下去没意义,可他就是不甘心,因为那个女孩是他的梦。他不断地给女孩发消息,说想要和她见面,像条狗一样对女孩摇尾乞怜,可女孩惹都不想惹他。从那天晚上起,他就被彻底剥夺了恋人的权利,女孩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那些日子,他终日买醉,他的朋友得知他的遭遇后,也纷纷开导他安慰他,说:‘为这样的女人不值得。’‘这样的女人让她去死。’”

“我觉得他的朋友非常睿智,而且诉求也十分正常。”我附和道,“这场稀烂的爱情,没有一个人是赢家。”

刘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似乎想用这个笑容掩饰内心深处的悲伤。

“对,确实没有赢家,但总有一个输得最惨。”刘说,“一次次的绝望让他看清了现实,于是,他打算在堕入深渊之前,做最后一搏。”

“最后一搏?”我重复道,“他还打算怎么做?”

“在一天夜晚,天气和今天差不多,他和他的朋友出去喝酒,也是吃的烧烤。他喝了很多酒,从酒那里借来勇气后,他拨打了女孩的电话。他记不清打了多少遍,但女孩最终还是接了。他跟女孩说有很重要的话要当面讲,女孩起初不愿意见面,还是在他再三哀求下,并保证以后不再打扰她,女孩才肯答应。半个小时后,女孩来到了他们喝酒的地方,但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又高又瘦,带戴着一副夹鼻眼镜,一脸衰像。他就是女孩的前男友,也是现任。女孩和那个男人手牵手走到他面前,男人俯视着他,眼里满是胜者的骄傲。那一刻,他心如刀割。女孩问他:‘你要说什么,快点说。’男人的出现让他失去了理智,满腔的话语只浓缩成了一句:‘选我还是选他?’女孩丢下一句‘无聊’后,扭头就走了。那个男人笑了,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得意地笑。这一幕让他怒不可遏,不是因为女孩的离去,而是那个男人的笑深深地刺痛了他。当时,他的脚下有一支空啤酒瓶,他想拿起啤酒瓶去爆那个男人的头,他真的那样做了,随着一声闷响和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周围的人全都尖叫起来。”

“这么劲爆?”我大叫道。我的心也随着刘的讲述揪成一团。

“但他爆的是自己的头。”

“啊!”

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在抓起瓶子的那一刻,他改变了想法。”刘说。“他觉得在心爱的女孩面前,什么都可以输掉,唯独不能输了风度。于是,他拿起啤酒瓶果断地砸向了自己。事后,当他回忆这段往事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是为了痛击自己那怯弱的灵魂吧。”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刘一句话都没说。刘发着呆,若有所思。我还在沉浸在这个故事带给我的震撼中。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太陌生了,我一时还接受不了。

转眼间,指针就指向了十一点半。又有几波人来到烧烤店,老板娘一直忙到现在。故事完结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趁着上厕所的机会,去找老板娘买单。本来说好刘请我喝酒的,但他奉献了一个这么精彩的故事给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破费。

“一共320。”老板娘算着账单说道。

我付了钱,就在我准备走时,老板娘拉住了我。

“诶,让你朋友少喝点。”老板娘说。我不明白老板娘的意思,诧异地看着她。她接着道:“你朋友喝多了会乱来的。喝酒打架爆别人瓶子的我见多了,可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爆自己瓶子的。”说着,她指了指远处的刘。“因为这事,我还停业了三天。”

老板娘的话,让我瞬间想起了刘刚来的时候,怪不得当时她那么紧张。我点了点头,没说话,灰溜溜地走了。回到座位上时,我意外发现刘的前额头皮处有一道长约5厘米的伤疤。这道伤疤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十分想知道刘后来的情况。

“后来怎么样了?”我问刘。

刘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道:“后来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听朋友说,他当时昏迷了,他们把他送去医院,等他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惊讶道。

“对。医生说他选择性失忆了。”刘说,“他醒来之后,谁都不认识。”

“那女孩呢?”我问。

“那女孩吗?那女孩当时说了一句:‘我看他是在选择性装逼。’就带着男友离开了。”

我和刘对视了一秒,然后大笑起来。这笑声中包含了荒诞与苦涩。

喝完杯中剩下的酒,我伸了个懒腰,示意刘一起走。

“非常感谢老友的故事,这顿酒我请了。”

“等一下。”刘还躺在椅子上,拉住了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红纸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一边接过来,一边打开看,当我看清时,整个人呆住了。这是一张结婚请柬,新郎那一栏上赫然写着刘的姓名。我看着手中充满喜庆的请柬陷入了沉思,一万个问号在心中升腾起来。

刘看着我,一脸微笑。“下个月10号,我结婚,你一定要到。”

“和谁?”

“那位相亲女孩。”

茫茫夜色,万籁俱寂。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脑袋感觉轻飘飘的,但膀胱异常沉重——啤酒太利尿了。在夜风的轻抚下,我挑了一棵隐蔽的大树释放“压力”,一阵颤抖后,浑身顿感轻松,头脑也清醒不少。这时,一个问题摆在我面前:份子钱随多少呢?哎,当初一起玩的朋友几乎都断了联系,现在连一个透透风的人都找不到,要不然还可以一起商量下。我只好独自估摸起来:随一千?太多,我们多年不联系了;随三百?又太少,拿不出手。最后我决定随五百,不多不少,情面上也过得去。决定好后,我的步伐也轻快许多,趁着寂寥的夜色,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但想着想着一种被诓骗的感觉油然而生。本来说好刘请我的,结果变成我买单,花了320,还要随份子,也就是说这顿饭里外里要花我820。而我得到了什么,一个荒诞的故事和几泡由啤酒转化而成的尿?

820买一个故事值不值?

我权衡了半天,也到家了,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不值。果然,多年老友突然联系,不是借钱就是请柬。如果时间拨回到八点钟,我一定不会接这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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