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蝉

老蝉老了，飞不动了，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仰面躺在马路边上。夏日傍晚的马路，很烫。马路像是要把吸收了一天的热量全部释放出来似的，在老蝉的背下烤着，烤得老蝉很疼。

“就这样走了吗？”老蝉问自己。“天空怎么变得这么黝黑？这已经不是我翱翔的天空了！我不能再挣扎了，我的翅膀扇不动了，是该到那个地方去的时候了。人间有天堂地狱之说，我们蝉的命运又是什么呢？也许是下地狱吧！因为只有地狱里才有土，才有树，才能供我们成长；还是将要置换成另一种生命形式，投胎到人类当中去？我可不想——像人类那样——那么残忍，吃尽所有的生灵；也不想——像人类那样——感情那么复杂，迷失自我，生活在忧怨中；更不想——像人类那样——为了一己私心，心生恶毒，不择手段……”老蝉不敢再往下想，据说，想什么就会成为什么。

这时，马路对面过来一位中年男子。他的头发理得很短，看上去已经不能再短了，再短就是光头了。上身穿着白色的体恤，下身穿着黑色的短裤。

老蝉看着那位中年男子，连头都懒得摇一下。“白色我不喜欢，我喜欢绿色；黑色虽然不是我喜欢的颜色，但也比白色强。这人的五官长得还行，看上去挺面善的。要不是看这面相，还真以为他是从他们人类所说的那个罪恶的地方，刚刚被释放出来的……”老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默默地品评着那位男子。

“他走过来了，怎么办？要是以前，我早就飞走了。可是今天不行，我实在太累了，我的翅膀一点劲也没有，动不了，更别说飞行了！”老蝉开始害怕起来。

“啊，不行了，他越来越近了……啊，他抓到我了。他要干什么？他想把我抓回家去，用他们一贯的手法，把我煎炒烹炸，然后摆到餐桌上吗？我好多的同胞——包括那些虽然成蛹但还未成蝉的同胞，就是那样被他们吃掉的。听说，在被他们吃掉之前，还要进行摧残。他们先把我的同胞放进水里，这到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还要在水里加“盐”，把我的同胞给腌制起来，这就不得了。等腌制好了，再烹饪。腌制的时候，一定很痛苦。我那可怜的同胞们啊，我无法想象你们所承受的痛苦！今天轮到我了，不过，没有关系了，相比于你们，我是幸运的。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现在让人们吃掉，跟我死在马路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就让我也尝一下被腌制的滋味，体会一下我死去的同胞所承受的苦难吧！就让我的生命再多一次苦难的经历，也让我给予受难者以无限的同情和理解吧！即便是这样，相比于你们，我也是幸福的！因为，你们没有度过任何美好的时光，就提前走了。”想到这里，老蝉便不再害怕了。

中年男子捡起老蝉，把她放在手上，任由老蝉在他的手上挪动，没有给予任何“限制”的意思。

“他要干吗，是折磨我？还是取笑我？”老蝉猜测着。“唉，我这腿，怎么抬着这么费劲？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可灵便了。可是今天怎么了，连腿脚都不听使唤了？我太累了，不能再想了！抬哪条腿都感到很费劲，从未有过。唉，不管了，反正我的使命完成了！不像我的同伴，有的感染了‘团孢霉’的真菌，迷失了自己，以‘求爱’的方式，继续传播着真菌。他们不但害着自己，还要去害我的同胞。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是‘病蝉’啊！相比于他们，我更是幸福的！”老蝉一边可怜“病蝉”，一边幸福地赞美自己的生活，心胸也随之开阔起来。

“我真幸运啊！经过地下漫长的5年，经过了七次的蜕皮，变成成蛹，破土而出；再经过约半个小时的蜕变，变成了‘幼蝉’，又经几个小时，变成‘成蝉’。后来，遇到了我心爱的‘爱人’——一个与我有着同样奋斗历史的雄蝉。他用生命歌唱，我也用生命倾听。我们共同完成了我们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刻。然后，我把我们的后代，悄悄地藏到了鲜嫩的树枝中，繁衍着我们的种族，完成传承的使命。现在，我正满足地走完光辉的一生。而我的同族，有的需要17年的地下生活，才能换取几周或是两个月的光明，完成同样的使命。有的却要遭受众多的磨难，遭受病毒、真菌的侵扰，过早地夭折；有的虽未夭折，却也过着畸形的生活（“病蝉”的生活），而茫然不知，好生凄惨；有的还未曾蜕壳，就被可恶的人类捡了去，做成餐桌上的美味。17年啊，多么漫长啊！17 年的等待，还没成蝉，更别说恋爱、结婚、生子了，可悲啊！相比于他们，我什么都有了。我的后代都已经被我安顿好了，他们已经继承了我的优良传统，将以同样的不屈继续奋斗下去，传承下去，繁衍我们的种族！我完成了光荣的使命，已经满足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老蝉这么想着，胆子开始更大起来了。

“老蝉，您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你的使命，你的生命是鲜活的，靓丽的，成功的！”这时，男子突然说起话来。“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走的安静些，体面些？我觉得你喜欢树，还是把你放在树上吧！不知道这样的安排，你是否满意？”说着，男子把老蝉轻轻地放在树干上，确认老蝉抓牢后，才放开手，但手并没有离开，而是放到老蝉的身下。男子口里还在轻声地祝福着：“老蝉，走好！”然后，他又默默地看了会儿老蝉，他理解老蝉。看着老蝉，很吃力的样子，转了一个圈，他怕老蝉再次掉下来，手始终没有动。后来，他又帮老蝉挪动了一下身子，帮她扶正，确认没有问题，才悄然离开。

老蝉心里感激起来！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待遇；更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生能够得到人类的肯定和理解。她突然有一个意念：“在这最后的时刻，我要再努力一次，拼尽最后的一丝气力，牢牢地抓住树干，像只完成了使命的蝉那样，光荣而体面地死去！这也许是我最后唯一能做的事了吧！”

第二天，人们看到一只一动也不动的蝉，端庄而牢固地固定在一人多高的树干上，体面而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