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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盛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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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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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炊烟

在诗人笔下,炊烟袅袅是那样的富有诗意,那样的富有风俗画的优美意境,那样的富有撩人心魄的美好。然而,有多少人深入过炊烟之下火塘屋烟熏火燎的生活,了解炊烟下人们的生活常态!

一方火塘,柴火熊熊,一大家人围火塘而坐,家庭主妇忙着烧饭炒菜,人们向火,讲白话,间或有人打打下手帮帮忙。诗人在高处看村寨,欣赏炊烟袅袅风俗画,谁知道我们做柴火饭菜摸到哪里都是黑,被柴火烟熏得泪眼婆娑。好不容易用细柴渣发燃了火,弄不好什么时候熄灭了,火“生气”了,冒着黑烟不燃,鼓着气,就是不出火苗。如同火辣辣性格的女人宣示:看什么看,你喜欢看什么老娘偏不长什么!不愿用传统的吹火筒吹,而用废纸重新点,点燃又熄灭,点燃又熄灭。火塘气鼓气胀,我有抽烟人自得的一打就着,连续一打燃百次的打火机。点燃又熄灭,惹人生气,索性杵它几火钳!

娃儿们在说唱:“烟子烟,烟上天,杀猪杀牛给你分半边。”祈望青烟不要熏得人们睁不开眼。那种心情外乡人难以理解。

做饭菜的人手拿柴块往火塘添,端饭鼎锅,架菜锅,有“端锅片”隔着烫,难以隔着锅烟黑,还是两手黑。锅铲搁在菜锅上,不免被火燎着被烟熏黑。拿锅铲炒菜的手再拿菜刀切菜,拿刷把洗锅,取碗,拿筷子,手上的黑传到这器具那器具,摸到哪里哪里黑。做一顿饭,洗多次手,多少次洗掉又黑了。

深入生活扎根群众的采风者描述草原上人们的生活,抓一把干牛粪添进炉灶,抓牛粪的手再抓一把菜放进锅里。那情景,南方大山里的农民没有体验过,只是经历过抓过柴草端过黑锅的手再怎么擦怎么洗也是黑的。

久经烟熏考验的居室,炕架熏黑了,楼撇子熏黑了,瓦棱子熏黑了,瓦熏黑了,墙壁熏黑了,漆黑,褐黑,油黑,带点古铜色发铜亮的黑。房顶上特意装的两排好几块玻璃亮瓦被熏黑了,再起不到透光的作用。

炊烟状况能预报天气。今儿屋子里怎么这么“夹烟”啊!黑烟萦回低处,不往高处飘袅,满屋子青烟弥漫,如同“燕子低飞带雨来”,天要落雨啦!

烧饭菜器具上的烟灰偶尔接燃,如漆黑的夜空星星闪烁,不同器具接燃情况预报各异天气:锅落,三脚(架)晴,鼎锅燃了起灰尘(天旱)。

江南山区阴雨天多,往往连续两三个月内只见到三五个晴天,还不是整天的太阳,有的晴天仅仅见到一两个小时阳光。洗的衣服挂在屋檐下多少天了还是没干,房间散发着霉味,被盖发潮长霉,心里潮乎乎的。火塘是农家的太阳,阳光整天照耀,阳光不锈。什么东西打湿了,用火烤,靠烟熏。湿衣服、尿布用烘笼火烤干,水草鞋、湿布鞋放在火塘岩边烤,背篓湿了放在炕架上。苞谷棒子放在火塘上方楼撇子上,借烟熏阴干。新织的篾货放在炕架上,熏得如同上了一层油漆,可防止生虫。

烟熏腊肉是老祖宗的发明,火塘炕架是山区农家的千年冰箱。腊货系列有熏腊肉、熏腊灌肠、熏豆腐干、熏血豆腐、熏豆渣团干,等等。鱼、鸡、牛肉、羊肉以及麂子肉野味等,只要经过烟火熏,就成腊货,就有一股特有的烟熏香味,吊起人胃口。

一跨进冬的门槛,气温降低,农家开始杀年猪。砍开的长肉块每块八九斤,将长长的肉块抹上食盐和花椒、胡椒、八角、桂皮、山苍子等五香大料粉,揉进醪糟、料酒等调味品,在一口大缸里腌制几天。然后,一块块取出,扎上卯子,挂在火炕上方那一排排连年用以炕腊肉的钉子上。

火塘上方吊挂几横排腊肉,长时间烟熏,显示农家生活的富足。每过几天,踩上板凳,举起菜刀,从火塘上方割下半截腊肉,放在火塘岩上,夹炭火,烧肉皮,烧得滋滋响、冒青烟;然后洗净,切成大方块,煮熟,是为刀头;再切成片,炒腊肉萝卜干、炒腊肉青蒜,香味扑鼻。过年,炖腊猪脚加海带结子以及油炸豆腐泡等,切大方块肉作蒸肉,炸稣肉,做扣肉,炒回锅肉,做十大碗,烹十样锦。二月二,龙抬头,炖猪脑壳,续接腊祭。三月三,炖肉,从水缸里捞出过年前蒸的年粑粑烧烤,吃粑粑,踏蛇眼。

一排排腊肉挂在围火塘而坐的人们头顶上方。笑逗抱在怀里尚不会说话,才学会握手、摆手再见等动作的小儿,问:“噶噶(肉)呢?”小儿手往头顶上方指。怀抱小儿坐在场院里或其他地方,问“噶噶在哪里”,他小手指也往头顶上方指,满天空都是腊肉。

特制的腊肉,烟熏三四个月,取下,埋在稻谷堆里,以防止霉变。以前说“家有三年陈腊肉”便是指殷实富足人家。

木板房总得有人住着。如果长时间外出,必得找人守屋代住,有烟火熏,防潮防霉变防虫蛀。炊烟袅袅,飘摇起生气活力。

进城生活的乡里人,最怀念的是出生地的食品、儿时的味道,舌尖的记忆如石板上的遒劲镌刻。

故乡的烟熏腊肉,想起就冒清口水,半肥半瘦的腊肉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米黄、腊红、略带黑褐色,特有的颜色,腊香扑鼻,什么美食有这么诱人!给什么山珍海味也不稀罕,醇香腊肉金不换。

搬进城里长住的大妈想吃腊肉啦,捡一些柴草,在院子里挂着肉熏。城里人和乡里人都笑话:烟熏腊肉,慢功细活,是几个月不间断的文烟徐徐缓缓烤制出来的,哪里是几天就能成就的!

城里的餐馆都创出自己的品牌,打出自己的特色。有人打出的就是柴火饭、老腊肉、腊味三蒸。

近年来,每年几次回乡下老家,切身感受是,烧柴火的人户越来越少。外出打工者多,山乡人口承载大幅度减轻;广种杂交稻,单位面积产量大幅度提高,山地全都退耕还林,以前广种薄收的山坡都披上了绿装;大部分家庭改用电、煤气、沼气做饭以及取暖,不怎么烧柴火了。山里植被越来越好,山林中朽木烂成堆。再也不是大集体生产时期砍生柴、挖树蔸、割茅草做燃料的山穷水尽,很多人家居室旁边的柴火都不捡了,任其腐烂。替代老式木屋的钢筋水泥房寨子似乎少了炊烟袅袅的诗意。

去年回老家,用电做饭,点煤气炒菜,快捷了许多,便当了许多,似乎回到山乡做起了城里人。没有了炊烟袅袅,生活中似乎少了些什么味道,缺了点什么情趣。今年回老家,启用一款烧柴火取暖的新炉子,又为了熏制一些腊肉带到城里,返回到烟熏火燎,一会儿添柴,一会儿操菜刀,动过了锅铲、水瓢,接着端锅,炉火熊熊,摸过器具一手黑,生活在水深火热烧烤中。不识炊烟诗情画意,只缘身在烟熏火燎中。为了儿时舌尖上的记忆,为了给高处观景的诗人欣赏风俗美景,升腾起炊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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