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上

（一）

天之上，当然是天堂了。

夜深人静，久久仰望星空，会有一扇天门向你敞开，你能看到神们在天庭议事，关于万物。倘若你好奇，想问好多问题，诸如“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神们只会微微含笑，并不告诉你，留着让你去慢慢研究。

你会想到，盘古开天、女娲补天这些传说，都应该是真的吧。兴许真是这样，只是被人们拟人化了，安排神们按照人的思维去做事，做出来的大概就是那种情景。但不同国家、不同民族都有自己所崇拜的神灵，你又会想到，这些神们是同一的吗？再按人的思维去冥想和禅悟，掌管和主宰这个世界的神们，按理说应该也必须是同一的，因为，不管什么人，所有祈愿神灵赐予和保佑的，是同一的东西，都是美好的，诸如善良、安宁、顺利、和平、幸福……

你终究要醒来，会感到自己在梦游，只是一次比一次梦游更真切，让你恍惚间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是梦。

没有人能够告诉你，神们是怎样把这个世界设计出来的。即使人们经历过几千年的苦苦研究，在“鸡”和“蛋”的先后问题上，至今弄不明白。那人呢？你还没从母腹诞出，就有了感觉，可以感受到亲人的声音和抚慰，做出蠕动、蹬踹等肢体反应。从降生那天起，每天都在用眼睛、耳朵、皮肤等全部神经元感知自己周边的一切。你会惊诧地发现，对于冷暖、饥饱这类事情，自己先知先觉。可这种先明是谁、以何种形式给予的你？更让你不可思议的，是你的思维居然与世俱来，和那具肉体一起来到这个世界。

你知道，人的生存，是会占有和消耗资源的。本来作为一个生物体，生存下去就够了，像猪一样吃饱了便睡、睡醒了再吃。可你吃了，别人醒来还有没有的吃；你生存了，别人还能不能生存下来？于是开始争“吃”的资源，靠本事和机遇，谁占有“吃”的资源更多，谁的生存希望就更大。

吃饱了，接下来是种的延续，会争得更凶烈，连死都不怕、不顾。这时，你会怀疑，是“吃”重要，还是“性”重要。结果是“吃”与“性”一样重要，结果是所有生物繁衍都这个模式，结果是这个世界延续下来了。

到后来，你是知道的。“吃”演变成一种享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长的、水里游的，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能吃的怎样更美味，上升为文化才叫雅；“穿”演变成一种享受，不满足于遮体、保暖，而追求舒适、美观，穿多穿少无所谓，重要的是品牌档次；“住”演变成一种享受，位置要好，面积要大，环境要美，私密性要高，而且不同地域均有房产、甚至是庄园，才更显富足；“看”演变成一种享受，各方山川河流的游赏，各种珍奇异宝的把玩，各类文物字画的收藏，拥有看不尽的美，才算引领潮流和时尚；“行”演变成一种享受，从骑马、驾车，到自己开车、乘坐航班，再到私人游艇、私人飞机，出行方式越来越高端。就连“性”也演变成一种享受，凡与“腐”“贪”相连的，往往都有一个“性”字，“包”和“养”都与繁衍没有了半星关系。围绕这些享受，你会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那都是人与人真枪真刀拼出来的。往前看总是朝霞，往后看都是浮云。

再到后来，为了那片地，为了那片海，为了那些个油和气，国与国打起来了，战争从逐利的临界点爆发。死了多少人，耗了多少资，都不关心，唯一关心的是，从今往后“谁说了算”。这时，你好像看清了，国与国和人与人一样，同样会为了占有和消耗资源，制造出更浓烈的“血腥”味。

有一天，神们允诺你列席他们的会议。你站在天庭的门槛上，会漫不经心地看到，人类像蚂蚁一样在奔波着、争斗着，本群内部、群群之间，不停地拼争、厮杀。但你好像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微微含笑。

（二）

从天庭下来，你的意识形态、思维模式、行为规则会瞬间强制切换，完全按人的套路看问题，所有的显规则、潜规则还与从前一模一样。你不会刻意去想“意识是怎么产生的？”而更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背后说你什么；你也不会刻意去想宇宙之外的问题，为“宇宙无限大，究竟有多大”伤脑筋，而在乎自己的主张和权利是否得到保障，甚至比别人更优越一些。但你还是不知道，一个贫困潦倒的人与一个富可敌国的人，死了以后有什么区别？

无论如何，你都会很努力地想方设法去占有更多资源，不限于房产、地产、黄金、珠宝、古玩、字画等，只要能体现身份、地位和价值的，都在其中。你以为拥有越多，身价就越高；身价越高，生命意义就越大，对人类文明贡献就越大。或许真是这样，或许并非如此。富翁的笑与乞丐的笑，不管从外表还是内心，似乎没有根本差异，向外传达的意义基本一致。那苦其一生、毕其一世的拼争，价值何在？你想到了人类文明，既十分高雅又很有境界，只要与文明挂在一起，都必须是高尚的、圣洁的、伟大的。但你有时也会厌恶文明，厌恶人们有意发明了这个词，厌恶人们总想挂靠这个词，结果却把这个世界糟蹋了。没有文明的野蛮社会，世界本来很清净；随着文明的发展，所有恶果都来了，直至这个世界终将不能承受之“害”。此时，你又强烈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进入梦游。一旦从梦游中醒来，你还会不懈地占有资源，不懈地消耗资源，甚至自信爆棚地以为发展了文明，却完全不知道，在潜意识支配下的所作所为，最终是让未来变得更好些，还是让末日来的更快些。

有时你哭，并不代表很悲伤，也许是喜极而泣；有时你笑，并不代表很喜悦，也许是无奈、尴尬、苦涩甚至绝望。你会想到，这么复杂的表情及内心世界，对于一切生物都还适用吗？其它生物还有没有喜怒哀乐？而有也好、无也罢，为什么呢？不知道，神们也不会告诉你。

你想了很久，好像意识到，人身上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开关，一头标着“ON”，一头标着“OFF”，和家用电器上的开关几乎一模一样，分别代表了“生”与“死”。拆下开关面板，里边线路密布。标“ON”的一头连搭着善，多行善积德，就导引向了“生”的路径；标着“OFF”的一头连搭着恶，常造孽作恶，就导流向了“死”的方向。难怪古人云：人在做，天在看。你终于明白，神们在天上看到的一切，都真真切切、具具体体、实实在在，谁也逃脱不了。善缘、恶果，迟早会分别报应到施善与作恶者身上的。

你猛然觉得，精神和物质、意识和存在是同体的。物质的存在是因为你看到了，物质图像才转化为精神信号，告知你存在着什么。没有意识，存在毫无意义。同时，物质的存在又成为意识的前提，没有物质，意识就成为空洞。就好像当你刻骨铭心“恨”一个人和疯狂痴颠“爱”一个人的时候，是精神和物质同时起了作用，精神层面的各种感知是在肉体催动下发生的，没有肉体的启蒙和准备，“恨”与“爱”就无法表达，不复存在。进而你会坚信，这个世界是物质与精神的共体；离开了意识，整个世界都不存在。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神们在造人的时候，原本只捏了一个泥人，觉得他孤单，又捏了个伴，分一男一女，用柳枝蘸水那么一刷，变成了真人。整个过程就这么简单。后来呢，衣、食、住、行等各种需求越来越多，就有了族群，就有了分工，就有了社会，就有了管理，而且物质的和精神的需求交织在一起，变成一个十分庞杂的体系，就像人们刚开始只认识到太阳、月亮，进而认识到太阳系，再认识到银河系，再认识到宇宙一样，复杂而庞大的无法想象。再后来，人们从分子认识到原子、质子、中子、电子、光子，转而再跳跃到量子，结果几千年的探索研究，似乎瞬间归零，人们在质疑新的理论的时候，同时也在质疑过去的认知。

你问神们，怎么会搞得如此复杂？神们终于开口了，用拟人的口气告诉你：所有的复杂，完全是你们人类想象出来的，是你们自己“作”的！此时，你隐隐地预感到，人们不停地探索着未知的世界，不过是一场宿命；而一旦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世界也就霎时坍塌。

（三）

盯着天花板，你静静发呆，就像凝望着寂静深邃的夜空。

你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全世界的人类都跨年狂欢的时候，动物们怎么想，植物们怎么想，天空、海洋、大地以及你面前的这堵墙、这块石头怎么想？会埋怨人类把这个世界看成是自己的了？

你知道，这个世界也就由百十个基本元素搭建起来，都是分子、原子的不同组合和堆砌，可有的有了生命，有的有了思维，有的却死寂寂的像什么也没有。能怪谁呢？神们依旧空灵着，什么都不告诉你。

春夏秋冬，季节更替，年复一年，恰似一直重复交替着过往。你就会想，天地作合，天人合一，人类的轮回转世是不是存在？如若存在又会是怎样的呢？

有一天，蚂蚁们告诉你，它们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强大王国，无论是组织管理还是科学技术，都登峰造极，诸如蚁类行为规则、蚁类巢穴等，是地球最佳。在它们的视线内，这个世界已经是它们的。第二天，蚂蚁们告诉你，它们没有想到，在它们的组织之外，还有一些强大的力量，它们的世界被大象们、野马们踏毁了，但它们又重新设计了风险评估与防控系统，以及信息情报系统，可以准确测量大象们、野马们的行动轨迹，及时有效作出防御和避险。如此，它们依旧可以主宰世界。第三天，蚂蚁们告诉你，它们没有想到，除了大象们、野马们，还有一些力量，山洪、地震、海啸、林火、风暴、雨雪、干旱等，也都会带来致命威胁，但它们又建了一整套防护系统，完全可以战胜这些自然力。此时，它们就要主宰世界。第四天，蚂蚁们告诉你，它们没有想到，除以前预测到的一切，人类也会构成威胁，它们进行了数次大规模的种族迁徙，已经很遥远、很荒凉了，人类还是找到了它们，甚至以它们为保健食品、长生佳肴。不过它们很快总结出人类的弱点，在人类生命极限无法企及的地方，重新建立了庞大的王国，终于可以雄傲世界了。第五天，蚂蚁们告诉你，它们没有想到，除了基因缺陷，还有生老病死，它们真不知如何在生死轮回中，找准自己的位置，体面地生存下去、延续下去。

你记住了蚂蚁们的故事，同时也就想起了人类，人类又该当如何呢？是独霸丛林、主宰世界呢，还是顺其自然、自生自灭呢？蚂蚁们不知道，你也同样不知道，而最关键的是人类根本不这么想。

你仿佛看穿星空，一波流星雨划过天际。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丁。每个人都与天上的星星一一对应，伟人的星星，比凡人的要亮许多。天上掉下一个星星，地下就会逝去一个生命。可你终究不敢相信，地上的各类生命有多少，天上的星星又有多少？真的能一一对应吗？此时，你心头忽然剧烈一颤，紧接着电话响了，告诉你刚刚一位亲人去了天堂。这种相隔千里的心灵感应，是震颤的，是悲痛的，是撕裂的，但你也隐隐觉的，似有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在幕后操纵着这个世界。你不得不相信，这莫不是量子叠加和量子纠缠？是神们本能的操作？

当你抓狂之后又接地了，世间的好与坏、善与恶、正与邪、美与丑，又配着对、轮着番袭扰你，让你恨不能在世界的最中心祭一尊神坛，祷告因果与报应，保佑这个世界平静一点、安宁一点、祥和一点。

你还是再一次听到了新年的钟声，只是不明白，它想告诉你的，是时间问题、还是空间问题，是存在问题、还是意识问题，是物质问题、还是精神问题，是纵向问题、还是横向问题，是长线问题、还是深度问题，是新的问题、还是老的问题，是人类问题、还是神们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