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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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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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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

但凡月光洗过的芳草地,总会留有轻轻的、淡淡的、久久的凝香,仿佛告诉人们,这是可以安放心灵的地方……

而每每秋后,月正圆、夜正静、霜正浓,徙倚栏杆,杜若芳洲,任思绪自由地飞,心自远、思自切、情自深!

人生,其实原本就是这样的。

一、初霁

格桑花开的日子,大抵进入西域晚秋。

刚从甘南回来,袁枚并没有洗漱、歇息,重回双廊的归属感,与这些天弥散开来的一种心安理得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密集交织在一起,仿佛让整个身子都要沸腾了。她借着星光,推开房门,面朝洱海,尽情吸吮着海风,把自己完全融入到海天一色中。

——“这真真切切,就是我想要的”。这是袁枚发自肺腑的再确认。如果说十几天前顶着同事、领导和朋友、亲人的苦劝、猜忌甚至谩骂,还有一些尝试心理的话,那么现在就全部放下了。她坚信,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该这样。

闪烁的渔火或远或近,海面的雾气悠悠漫开,微风徐徐吹来,让袁枚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透彻。回想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起初还只是蛰伏心底的一种冲动和憧憬,挥挥手放下一切,就成了现在的“诗和远方”,竟然也和当初梦境里的一模一样。而这些还不重要,最关键、最关键的,可以陪伴在郑北身边,两个人“悄悄”地过日子。她多么想此时此刻就与郑北分享这一切,但她分明知道,郑北这些天太辛苦了,虽然是说走就走,但更是边走边写,按他的话说,要抓紧时间,把透过大自然对人生的思考写下来。十几天的时间,十几万字的书稿,已渐渐在他“本本”里码砌起来了。今天一回客栈,也没言语,只与袁枚眼神一对,就算打了招呼,进屋倒头睡了。

重归大理,寄住洱海边上的“君悦”客栈,已经是袁枚的第三次。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温馨,像是刻意为她打造的,窗内窗外,潮起潮落,随着性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什么风花雪月,都不过是自己续写的故事。客栈老板娘叫刘爽,也是性情中人,客房再紧张,也始终把袁枚住过的房间空着,一直留给他们。所以,这次他们来,刘爽都不露面,让他们自己拎包入住,就这么随意和任性。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袁枚竟错着时节,随口吟了一句海子的抒情诗,只是她此时的心境,可能与海子诗人当时的意境完全不同。乘着这份心绪,袁枚回到屋里,打开自己的“本本”,开始整理自己的作业。前些日《国家地理》杂志中文版“招兵买马”,袁枚加了进去,已经陆陆续续报送了好几件作品。今天,她要把畅游甘南的照片和文字整理出来。这份需要靠天赋也是需要用心去完成的作业,是袁枚能够接受的,她善于、更愿意把从大自然中看到的,转变为最朴素、最真实、最美好的,用自己的心迹和足迹在人生长河中留下该留的印迹。这也正是她和郑北能走到一起的缘因。

甘南草原南临四川,西邻青海,地处青藏高原东北部边缘,是一个离天较近的地方。袁枚翻看着拍取的照片,那一张张令人窒息的美图,都带着体温,连接着心头,把过往的一幕幕再拉回眼前。这是九曲黄河第一湾,是到甘南的第一个黄昏,也是第一次搂着郑北的臂膀,遥看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桑科草甸,看着苍绿的旷野和满山遍野的牦牛、河曲马,和郑北手拉着手漫步,流连忘返;这是拉卜楞寺,看着郑北那样虔诚地凝注大经堂前殿楼悬挂的刺绣佛像,问郑北在想什么,郑北说“你我从哪里来?”……

甘南之行,是郑北、袁枚的角色开始变换的第一步,是他们各自的一项工作、一番事业,慢慢向两个人的工作、两个人的事业,进而向两个人的生活发生嬗变的一个重要节点,感情已经在体温的作用下开始发酵了。

眼看就到凌晨两点了。袁枚把整理好的照片和文字打了一个压缩包,用邮件发了出去,就算完成当天的任务。她理了理短发,伸了伸腰,想着明天到街上买点菜,和郑北一起自己做着吃。这些天,郑北总嚷嚷着没吃好,虽然有肉有菜,有地方特色,但吃久了也会腻的,还是自己做的吃来舒服。

想好后,袁枚走到浴室冲了澡,就睡了,睡的很香。

心里记着事,说醒就醒了。第二天,袁枚早早起床,草草洗漱后,走出“君悦”客栈。不远处,就有一个菜市场,规模并不大,有买肉的,有买菜的,还有买早点的,看起来还有些杂乱,但感到很亲切、很踏实。

买了些绿叶菜,买了几个土豆,还割了块猪肉,袁枚就往回走。远远看见郑北蹲坐在客栈门口,在向她这边张望。见袁枚走近,郑北起身迎过来,从袁枚手中接过菜,满脸带着莫名的笑。

“怎么?笑什么?”袁枚问。

“你要自己做饭?”郑北又问回来。

“可以吧!自己做的吃着香啊。”

“但愿吧!”郑北往室内走,一边还说着:“连叫什么菜都不知道,还自己做饭!”

“你不能这样!人家就是想给你做着吃。”袁枚听到了,委屈地说。

“好,好,好,咱们一起来!”郑北拉住袁枚的手,走向客栈准备的小厨房里。

袁枚突然感觉到“这就是家啊!”竟然两眼湿润了。

“你没事吧,别动不动就煽情,会把同志们吓着的!”郑北用手拍了拍袁枚头部,像是长辈对晚辈讲话。

“你讨厌!”袁枚内心感到的,不知是酸的、还是甜的。

这十多天走过来,袁枚内心也在不停地变化着。从对郑北的好奇、感激、抵触,到疑惑、仰慕、迷恋,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在别人看来,这丫头做事有些不管不顾,胆太大了。

是的,没有这份胆,袁枚和郑北就不可能一起去离职,一起走出来;没有这份胆,袁枚和郑北也就不会共同去迎接一场人生新的挑战。明明是铁打的饭碗,偏偏要自谋生路。正是这份他们一致的认同,让他们走到了今天。但袁枚心中始终有一个结:究竟是我爱上了事业,还是爱上了郑北。

郑北不得不承认,与袁枚在一起,有一种非常舒坦、非常惬意的内在感受。打第一眼见袁枚起,就从内心深处很认同、很接受,似乎早已认识,甚至有种亲人般的感觉。他多少次在同事面前讲,自己很爱美、但更爱才。因而,女性单纯的美一般打动不了他,只有拥有丰富内涵的,才有可能被接受。袁枚165cm的个头不算高,身材也并不像模特那样特别匀称,但还是一下子就闯进郑北的世界。郑北生来第一次强烈感受到了纯天然、透心扉的美,就像那圣洁的一片雪花,就像那剔透的一块冰晶,就像那轻拂山谷、夹带花香的一缕春风……待工作上有了交集之后,他才真正感受到袁枚从里到外透出的真朴,每说一句话、每办一件事,都向善向真,从最善良、最温润、最真挚的那个点出发,十分恰当妥帖,并且经过反复多次的试验和印证,总是这样的,让郑北不得不另眼相看。但郑北心里特别清醒,另眼,也还是有界线的,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两人共同把菜洗好后,袁枚要动手了,反手拿着菜刀在空中比划着,看样子不是切、而是劈,郑北赶快拦住。“去,一边学着。”拿过菜刀,一手压在菜上、挡在刀前,一手持刀下切,低抬轻切,一刀一刀将菜切出一节一节。

“在家没做过饭。”袁枚试图解释。

“不是没做过饭,是根本就没见过做饭。”郑北扭头说。

“不是故意的吗!”

“还故意呢?你那招,故意都学不来!”说着,郑北顺手把电锅开关打开,开始炒菜了。

客栈毕竟为旅游而建,只提供了简单的炊具,都是带电的,做饭就谈不上火候。即便这样,郑北还是炒好了两碟绿菜和一盘土豆丝,煮好了切面。看着桌上的饭菜,袁枚很感动,这可是“家”里的第一顿饭啊,是全世界最香的!

二、曾识

在原来的单位,郑北是一个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人。有人说他有些土,有人说他有些傲,反正周边的人绝大多数人与他合不来,连单位的领导见到他也能躲就躲。袁枚第一天上班,陈处长带着她给同事们介绍,大家都从工位上站起身来,笑迎她这位新同事,唯独郑北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仍坐在电脑前忙着什么。陈处长单独把袁枚带过去,介绍给郑北。郑北抬起头,盯着袁枚看了看,嘴里连说了几声“好”。

袁枚对郑北的第一印象,谈不上什么好感、差感,但处室十几号人,还就郑北让她记住了。

袁枚第二天上班,刚进楼道,就听见一间办公室几个人在吵着,楼道内拥簇着许多人,还有她们处室的。听见旁边的人低声议论:“跟局长扛上了!”“他眼中根本没人!”“这次是作死啊,自找的!”

袁枚好奇地问头天刚认识的陆小兰,“怎么了?”

“嗨,昨天没怎么理你的那位郑北,和局长吵起来了。”

“啊?和局长吵?”袁枚很惊愕。

“也就他这号人,别人也做不出、不敢做。”陆小兰呶呶嘴。

“别看了,都回去吧”是萧燕,很冷美的副处长。

大家都纷纷散去。

过了会儿,吵声停了。郑北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昂着头,快步走回他的工位。随后,刘丽副局长跟了进来,站到郑北旁边,低声讲:“今后可别这样,那能这么对待领导呢!”

郑北本来刚稳定情绪,经这么跟踪教导,火又窜了上来,没好气地冷怼刘丽:“一边去,没你事。”

刘丽先是一怔,接着脸色一下就白了,什么也说不出,停了停,尴尬地转身走了。

袁枚心想,郑北这是号啥人物,怎么什么人都敢顶撞。

这时,陆小兰凑过来,“不知道吧,郑北‘裸’着呢,老婆、孩子都移民美国了,他死活不去。”

“是这样啊?!”袁枚还真没想到。

“单了后,萧燕还追了一阵子,愣没给机会。”

这时,屋里人忽然都站了起来。

“局长!”

见一位个头不高、但很精干,约50多岁的男子,进到他们处室,边向大家摆了摆手,边走向郑北工位。

“郑北,对不起了,刚才说话急了些,别往心里去。”局长居然来向郑北道歉。

“张局长,没什么,都是工作。”郑北都没从工位站起来,转头面向那位张局长说。

“今后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讨论,吵一吵也无妨。我这个人也是直性子,以后咱们多沟通”。张局长诚恳地讲,还用手拍了拍郑北的肩膀。

“放心吧,局长,我心眼还没那么小。”

“好了,你忙吧。”

张局长说完,转身向室内人员打了打招呼,走回他的办公室。

陈处长一直站在门口,一句话都没说。他看到了刘丽副局长的尴尬和窘境,整场就没敢冒头露面。

袁枚偷偷向郑北工位方向瞥了一眼,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许是街面偶逢的老友,也许是旧剧虚构的故事,也许是早已隐藏自己内心深处亟欲冲破羁绊的原始冲动力。总之,模样、格调、情节都是自己熟悉的套路,很容易产生同频共鸣与共振。至此,她对郑北感觉恍惚又增进了一层。

袁枚在大学是校花,好多男同学追她,都没上眼。快毕业了,一位叫陈雨梦的清瘦、腼腆男孩走进她的视线。这位男孩非常懂得关心人,相处的日子里,从倒杯水、打打饭,到外出知热知冷地拿外套、带雨衣,前前后后地忙,事事都很体贴。有一阵,袁枚真动心了。毕业后,他们还交往了一阵,但或热或冷。热的,是男孩很贴心;冷的,是男孩不爱学习,上学时老挂科,毕业后也不愿伤脑筋、谋事业,单凭家庭条件很好,而没有自己的事业,总感到空落落的。这么处着处着,也就没有了太多共同语言,分手了。

见到郑北的时候,经别人介绍,袁枚开始了第二段恋情。一次袁枚周末在单位值班,带了男友到单位,正好让来单位加班的郑北撞见,袁枚不好意思地介绍说“这是我朋友,李阳。”郑北很客气地聊了几句。

转眼间,袁枚入职半年过去了。接近年关,事更多,加班是常事。一次,因筹办一个会议,处室同事一直加班到晚10点多。大部分同事都自己开车上下班,袁枚考了驾照却始终不敢开,一直乘公共交通。陈处长让大家收拾收拾下班,还挨个问怎么回去,说了句注意安全,就自己先走了。同事们也一个个离开了,有的还问袁枚是否搭一段车,袁枚说不用,就都走了。郑北负责会议材料的统稿,把整个会议材料都归整完后,见外屋大部分灯已关,只有边上的灯还亮着,袁枚怔怔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嗨!怎还没走?”郑北走过去。

“男友出差了。我让我爸接一下,他说让我自己想办法。我正想叫个车走呢。”袁枚解释说。

“怎没搭车走呢?”郑北问。

“他们东头的东头,南边的南边,就我在大北边,也没法搭。没事,您走吧,我自己能走。”袁枚说着,拎起小手包,就准备离开了。

“待会儿,关了电脑,我送你。”

“别了,这大半夜的,送了我,您啥时才能到家?”

“迟点、早点,一个人,无所谓。”郑北第一次顺口说出自己的现实情况。

“那真劳您了!”袁枚有点感激。

一路上,车辆很少,郑北车开得也很快。郑北问了问袁枚上班半年感觉怎样,就开始给袁枚讲人生,人生下来是干嘛的,人在社会里是干嘛的,人在单位里是干嘛的……不像上学时政治理论课老师讲的那样,而是角度和方位都很新鲜,第一次听到这么讲大道理,因而讲着讲着,就让袁枚感到人活着必须做点什么,要么就失去了意义。她向来没有听过这样把大道理讲实、讲活,让她理所当然地坚信,自己必须像郑北讲的那样去生活、工作。袁枚很快就到家了,她回味着一路郑北的说教,居然觉得根本没有必要说“谢谢”,而是一句“下车啦”,就下车头也不回向家门走去。

郑北当然不是冲着“谢谢”来的,看着袁枚一人坐在办公室里的样子,他只想把她安全送回家。

袁枚一晚上没怎么睡着,反反复复只围绕一个问题“活着为了什么”。她觉得郑北讲的有道理,要从更高的角度、更大的格局,认真思考自己的人生问题,让活着更有意义。

第二天一上班,袁枚就急切地走到陆小兰工位,俯下身悄悄说“姐,能问你点事吗?”

“什么情况,这么神秘!”陆小兰有点奇。

“那个,那个郑北,究竟是个什么人?”袁枚轻轻地问。

“什么是什么,副处长啊。”陆小兰知道袁枚好奇,故意这么说。

“不是的,我是想问他这人怎样?”

“这你可问对了,本小姐与他共事十余载,了如指掌。”陆小兰很得意的样子。“说吧,想听哪方面的。”

“我总觉的,他有些与众不同,还听说就一个人过着。”袁枚想多了解一些郑北的情况。

“这家伙,有才,谁都不放眼里。你没见你刚来的时候,他连局长都敢顶。他可是咱们单位的第一支笔,写材料谁也搞不过他,他一上手,肯定过。”陆小兰不无赏慕地讲起来。“至于家庭吗,老婆是个女强人、大老板,女儿是斯坦福大学的高材生,她们都移民了。这家伙死也不去美国,单位这边也因为他‘裸官’,不能提职,所以就现在这情况。”

“原来这样。我说呢,有点怪怪的。”袁枚摇摇头说。

“嗨,我说丫头片子,你不会打他的主意吧?”陆小兰突然十分正经地追问。

“姐,看你说的,怎么可能呢?你可别瞎说啊!”袁枚像是有点急。

“你急啥?量你也不敢。嗨,告诉你,萧燕处长多美啊,多有气质,人家都看不上眼。人们都说萧处冷,其实根本是看不上一般的男人。好不容易热了一回吧,反而让更搞怪的给浇灭了。即便这样,萧处一直不死心,可关心郑北了,啥事都向着郑北。”陆小兰喋喋不休地一直讲。“就算大家都知道,你也千万别往外说。记住了!”

“知道。姐,干活去了”袁枚一溜烟返回自己的工位。

三、守护

都城的冬阳,似乎有些暖意。可一进供暖季,天气总要转差,整天雾朦朦的,把人们罩在一个大笼里,隔着这层雾瘴,连雪都很少,仿佛告诉人们可以过上一个暖冬。

日渐年关,工作头绪更多了。各个口从各个方面都要总结类材料,许多机关的处室都异常忙碌。而个别想法多的人类,总想乘着年关赚点小钱,什么偷的、盗的,连同各类地下加工的“黑作坊”,都纷纷浮出社会面。

这时候,各个行政单位的领导会特别紧张,就怕自己分管领域出点事情,也总会让手下们高度紧张,死死盯着,就算用最笨的“人盯人”战术,也一定要确保本领域不出事。

根据工作安排,元旦的前一天,袁枚他们一个处的人都要出去“扫面”,也就是对街面上的安全情况进行巡视和检查,以便及时发现和消除安全隐患,让群众安全愉快过节。他们选了一片城乡结合部开展重点检查,查了几家门店,管理整体比较规范。待进入一处院落检查时,被一群人拦住了。有个像是负责的,冲着检查人员喊“都放假了,停业了,还查什么。”

“我们是例行执法检查,请你们予以配合。”陈处长走上前,向那位负责的亮出了执法证。

那位负责的见出亮证了,也就不再阻拦。大家一起走进院内,看见几间屋内都在加工着什么,热气腾腾的,就分头走过去。一检查,有蒸馒头的,有卤猪蹄的,有酱腐竹的……一派繁忙景象。检查人员让出示证照和账目,竟然什么也拿不出来。

“你们这是无照无证生产,是违法的,要查封取缔。”陈处长对那位负责的讲,同时对袁枚说“袁枚,你写监督检查笔录。”

“好的,陈处长。”袁枚从包里取出制式纸张和笔,在旁边的桌子边坐下来,开始记录。

突然听到一阵乱,眼见一大胖子挥着一把铁锨,向着检查人员奔了过来。郑北本来还在查看一袋面粉上的包装标识,抬头已见胖子离袁枚近在咫尺,心头一惊,一个箭步向胖子迎了上去,只听“砰”的一声,铁锨划过郑北头部、背部砸向桌面,将袁枚的纸和笔都震飞了。

“狗子啊,谁让你出来了?”那位负责人一声惊呼,顺势将胖子牢牢抱住。“快把狗子控制住!”一群人“呼”地围住胖子,夺下铁锨,控制住了场面。

这会儿,大家才惊醒过来,见郑北倒下袁枚脚下,头部还流着血。“郑北,郑北,你怎么啦?!”陈处长第一个扑向郑北,跪下去拉郑北,眼见郑北已经昏迷,抱起来就往执法车方向跑,边跑边喊,“快,送医院”。

在医院急救室,处里的人都焦急地等待。袁枚还在一旁不停地哭,萧燕拉着她的手,在安抚着。

急救室门开了,一位大夫出来,处里的人一下子围了过去。“不用太担心,伤不算太重,只是受力太猛,导致昏迷。伤口已经处理了,再观察观察。”大夫讲。

处里的人总算舒了口气。

“太惊恐了!多亏是铁锨面打的,要是立着下来……”陆小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

只见袁枚双手掩面,突然大声抽泣起来。

“好了,袁枚,不是没事了吗?!况且又不是你惹的祸。”陈处长走过去,拍了拍袁枚的肩,又扭头对大伙说:“这样吧,我和张一然留下,你们先回去吧!”

大家听大夫说郑北没什么大碍,也就听陈处长的,一起走了。只是袁枚要留下,也被萧燕硬拽了走。

一直到了晚上,郑北才由一名护士搀着起出急救室,头上还缠着绷带。陈处长和张一然赶快迎过去,扶郑北在椅上坐下。只听护士说:“这是药,拿着。大夫说应该没什么大碍,可以回去了。但如果有什么不适,再及时过来。”

“谢谢!”陈处长接过药,又转头问郑北:“感觉怎样?”

“遇上个智障人员,能怎办?我没事,多半是吓的,那见过这阵势。已经缓过气来了。”郑北抚摸着受伤的头部说。

“郑北,多亏你反应快,要么袁枚可危险了!”陈处长一板一眼地说。

“完全是本能的应急反应,以后就别提了”郑北说:“咱们走,回去。”

夜色中的都城依旧朦胧。望着路上行色匆匆的车辆和行人,郑北他们强烈感受到了快速发展的巨轮下扬起的各色粉尘,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在短时间内难以绝迹。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执法遇到智障人员纯属巧合,但在切身利益冲突面前,遇到暴力抗法绝不再是偶然,必须要有充分心理准备。

日子在不经意间,慢慢流淌着。不管发生了什么,该继续的终会继续,监管执法工作不会停。

在家休养数日,郑北实在呆不下去,还是跑到了单位。袁枚第一眼看到,兴奋地迎了上去:“郑处,您还好吧!?”

“什么郑处,要么叫老郑,要么什么也别叫。”郑北对着袁枚像是在纠错。

“老…老…郑,不合适吧。我就想谢谢您!”袁枚两手交叉着,诚恳地说。

“俗不俗啊!往后还是多给点祝福吧。”郑北将手一摆,像是挥别过去的一切。

“郑北,你还是来了啊。再不来,估计也得请你去。”陈处长走过来,伸出拳头轻轻地撞了下郑北。

“战友啊战友,永远的战友!”张一然也走了过来。“有些人就不想让我们好好过,老郑,我们能让他们好过?”

“说吧,什么事?”郑北拉着张一然的手,问陈处长。

“咱们前期蹲守有收获了,要与公安搞一次联合行动。有些细节方面的事情,再和你商量一下。”陈处长简要介绍。

“是该收网了。对于没有底线的人,就要零容忍!”郑北赞同陈处长的联合执法行动。

“不就有点背景吗,连后台一起端了!”张一然愤愤然。

“一然,别瞎嚷嚷。只顾过嘴瘾,有意义吗?”陈处长阻断张一然,招呼郑北,“走,到我办公室,咱们再捋一捋。”

根据进一步的梳理,方案还需要细化完善,处里同志又要加班了。晚上十点多,新方案基本完成,大家都陆续走了。郑北最后把方案又过了一遍,就要离开,发现袁枚没有走。

“太晚了,我送你。”郑北走到袁枚工位,打了招呼。

“老…老郑,不用了,我离家很近。”袁枚回应。

“不是住在大北头吗,怎又很近呢?”郑北追问。

袁枚只能如实回答:“我和男友租房住了,就在附近。”

“是那个叫李阳的吧?”郑北很关切的问。

“是的,您还记得他名字。”袁枚还真有些惊异。她并不知道,郑北从一开始就对她的事很关注。

“走吧,太晚了,送你一段。”

一路无语,郑北将袁枚送到了住处。

第二天上班,袁枚走到郑北办公室,对于晚上送她未说声“谢谢”感到缺了点什么,想表达一下谢意。“老…老郑,真谢谢您送我回家!”

“和我说话就那么难吗?能不能正常一些。”郑北面无表情。“去,把方案打印出来,交给陈处长。”郑北将一个U盘递给袁枚。

袁枚将方案打印出来,装订好后,一起连同U盘呈给了郑北。

“听不懂人话?拿给陈处。”郑北有点不耐烦。

袁枚被郑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怔住了,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诧异地翻想着,将方案送到陈处长办公室。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突然让郑北这么不开心。自此之后,就更加小心了,不再主动到郑北办公室,在称呼上,也改回了“郑处”。

而郑北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袁枚的小心翼翼而改变,反而更加严苛,经常会因为袁枚呈报文稿中的一些小小瑕疵而发火,让袁枚一时摸不着头脑,无所适从。

酝酿已久的联合执法方案,很快就出笼实施了。经过与公安机关联合行动,打掉了一个长期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制假团伙,袁枚他们处,受到了单位的通报表扬。晚上,陈处长做东,酬谢处里同志的辛勤付出和一致努力。

袁枚端着酒杯,也不敬酒,只是不停地自我狂饮。

“这丫头最近有些反常,喝闷酒呢。”陆小兰拉了拉陈处长的袖子,呶嘴指了指袁枚。

“袁枚,别喝了。那有这么喝酒的。”陈处长向袁枚喊话。

“好喝,好喝。”袁枚并不听劝,又自酌一大杯,倒头伏在桌上。

陈处长让陆小兰扶住袁枚。“这些天太紧张了,袁枚来了也就半年多,经历了这么多事,也不易啊。你们谁知道她家,先把她送回去吧。”

大家相互看看,纷纷摇头。

郑北站起身,“我没喝,还是我去吧。”

“郑北,你辛苦一下。小兰,帮着把袁枚扶到车上。”陈处长一边安排送袁枚,一边招呼大家继续喝。

郑北将醉倒的袁枚送到住处,从袁枚手机里找到李阳,打电话让出来把袁枚接回去。

不一会儿,那个叫李阳的走出楼门,看到郑北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架着袁枚,站在远处不动了。

“小子,快过来啊,把人搀回去。”郑北冲着李阳喊。

“烂货,不要了。”李阳说着,扭头回去了。

“臭小子,什么情况?”郑北有些惊诧。

“连做梦都喊着你,就送给你吧!”李阳头也不回,大声回了一句,回到楼里去了。

“什么渣啊!”郑北气炸了,但缓了缓又平息下来,重又把袁枚扶回车里,把车开到了他家。

第二天,袁枚醒来,头还在涨痛,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屋里,一下子紧张起来。看见床头柜上一张纸,是郑北写的,她知道发生了什么。郑北让她暂住他家,他自己临时住办公室。袁枚双眼一下子湿润了,自己谈了几场恋爱,一直在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可怎么也找不到内心深处的那份感受,而此时此刻,忽然间像是明白了。

四、放飞

一次次的经历,让袁枚一时不能承受之重,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那个事事都好奇、件件爱打听的女孩,变的沉默寡语。但只要一看到郑北,眼光瞬间发亮,还不停地、不由自主地盯着看。

陆小兰很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切,找了个机会,把袁枚叫到工位前,用收拢的食指轻触袁枚的鼻头,眼睛紧紧盯着袁枚双眼,正告道:“你不能这样!”

“姐,什么事呢?”袁枚有点诧异。

“告诉你,该干嘛干嘛,别满脑子都是郑北,像是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陆小兰提醒着。

“他可是救了我的命!”袁枚真情道白。

“工作中的事,谈不上谁救谁。况且郑北那天也明确讲了,今后谁也不许再提这事。”陆小兰再进一步提示。

“姐,我终归是欠了人的呢,现在还不明不白地住在他家里。”袁枚解释说。

“这也不是临时措施吗,谁让你交了那样一个人渣。好在郑北就一人,他住几天办公室也没什么。”陆小兰接了话茬。“他这人我太了解了,没那么浅薄,你就别自己较劲了。”

“姐,有时我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走近了,他又把我推开了;离远了,我自己又想再靠近。”袁枚呆呆地说。

“丫头,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已经超越了工作上的感谢和救助后的感激,开始变味了。”陆小兰很明确地讲。“说实话,你把这种情绪带到工作中、带到生活中,对你自己不公平,对郑北同样也不公平,他不需要用感激来换取什么。那天是我、是萧处,他也一样会冲上去。”

“我也不想这样,可由不得我啊。”袁枚说出了真心话。是的,经历生与死的考验,对于一个姑娘而言,分量是重了些,真让她在内心甚至灵魂深处,分不清对郑北的那种感觉究竟算是什么。

“我建议你请几天假,到外面散散心。”陆小兰建议。“你还没转正,按理说没有年假。但可以请事假。”

“我也这么想过。”袁枚像是自言自语。

“我跟陈处长说说,给你放几天假。我有个同学在云南大理,自己在洱海边开了家客栈,要么你去那呆几天?”陆小兰很热心地建议。

“这样行吗?好吗?”袁枚问。

“什么行不行、好不好的,分分钟的事。我这就去给陈处说,云南那边下班打个电话就搞定。你就准备收拾收拾出发吧。”陆小兰满脸的、十足的把握,真让袁枚下了决心。

第二天,袁枚乘上飞往昆明的航班,感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像梦境中一样。也是,她这种神情恍惚的状态,处里的同事都看在了眼里,陆小兰向陈处长一讲,当即就决定给袁枚放几天假,要么总绷着会出事的。

陆小兰的同学姓刘,人们都叫她“爽姐”。爽姐的客栈建在双廊,紧临洱海,名叫“君悦”。和客栈名称一样,装饰很自然、很清新、很雅致,既温暖如久居之家,又飘渺若世外桃源,一进客栈就能找到“自己”的感觉:你确实是你自己,确实是你自己在这里。

“丫头,见第一眼,姐就喜欢上你了。”爽姐拽着袁枚的手臂,一下子就活络起来。“听小兰说,你出来是躲‘债’的。要是因情‘债’受伤啊,还就只能到大理来疗了!大理的风、花、雪、月,保你养好身子。”

“姐,谢了。第一次见面,就给你添麻烦。”毕竟初次见面,袁枚还很客气。

“丫头,说什么呢?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在我这,怎么舒坦怎么来!姐带你看房间去。”爽姐说着,就拉袁枚上了楼。袁枚被安排在一个三面临海的房间,在屋内任何一个角落,只向外一望,满眼都是风景,人在画中,画在眼前。

“姐,我太喜欢这里了!”袁枚激动地说。

“喜欢就好。这样,每天除了饭点和安排你出行,其它一切时间都完全由你自主支配,我不会打扰你。行吗?”爽姐像是在跟袁枚搞一个约定。

“姐你是在宠我啊,就听姐的。”袁枚真心感激。

爽姐离开房间,袁枚走到窗前,眺望苍茫洱海。洱海在阳光下泛出波波鳞光,给人空灵的感觉,让人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随波游荡,像似灵魂出窍,自己能够审视自己的思想,环顾过往的一切。袁枚猛然觉得感悟到生命的存在及其意义,灵魂在时光下被陶冶着、洗涤着……

这是袁枚第一次到大理,似乎命中注定她今生今世在洱海边必然会有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序幕该从此拉开,只是她现在根本意想不到。

白天,袁枚骑着爽姐为她租来的小摩托车,尽情放逐自己,在草田间恣意撒野;夜晚,袁枚倚靠客栈露台护栏,面对蓝天繁星、苍山洱海静静发呆,在沉迷中彻底放空。这期间,似乎什么也不想,又似乎想了许多,迷迷离离,飘飘忽忽,袁枚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发生什么。

这种似人似神般的生活,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突然像被注入了别的东西。那天晚上,袁枚远远凝望海面,思绪起伏,郑北的样子一下子就撞了进来。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想把它清除出去,但还是那个影子,更强烈地显映在她的眼前。她开始跟着影子跳跃,被拉进了一个遥远的世界。看来这一切该暂停了,故事将要翻开新的一页。

第二天,爽姐把袁枚送上了返程的航班。

从大理返回都城,袁枚本指望在机场能看到那个身影,但等到那一航班的旅客都已散尽,还是没有看到。其实,那个身影本就不该出现,袁枚根本没有告诉郑北要回都城,这时能在机场见到,那才叫见鬼了。

返回的当天下午,袁枚就急不可耐地到了单位。陆小兰一眼看见袁枚,站起来跑着迎上去。“怎就回来了?也不招呼一声,好到机场接你。”

袁枚只是笑,并东张西望的。

“走,给陈处打个招呼,算是销假了。”陆小兰拉着袁枚,向陈处长销了假。

走出陈处长办公室,袁枚急切地问陆小兰:“兰姐,没见郑北啊?他还是躲着我呢。”

“丫头,告诉你,我像是看到奇迹了!”陆小兰神神秘秘的讲:“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眼神。看到被爱的人,眼睛会增亮,瞳孔会扩大。现在回想起来,郑北看我们的目光很纯真,就像很坚定地告诉我:我们是路人甲与路人乙,是两只机器狗,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但看你袁枚时,眼光会聚焦、发亮,仿佛告诉全世界,这个世上只有你们俩人。”

“兰姐,你就笑我吧!他根本不理我。”袁枚腼腆地讲。

“说实话,你们俩,我都不知道是该帮呢、还是该拆呢。”陆小兰像是自言自语。“只能随缘吧,走哪算哪。”

“好姐姐,我问你话呢!”袁枚打断陆小兰。

“噢,郑北啊,开会去了。”陆小兰才想起回答。

此时,张一然从门口跑进来,冲着袁枚急切地说:“快出去看看吧,一个瘦个子在大门口大声嚷嚷呢,死了活了的要见袁枚,说要赎罪。”

“那小子还敢来啊,郑北说他根本就不是人类,遇到手上非弄死他不可。”陆小兰想起郑北之前说过。

“袁枚,那也得露个面啊,这么扯着嗓门大喊,也不好听。”张一然对袁枚讲。“郑哥不在,我陪你一起去,看那小子能玩出什么花来。”

袁枚也不知如何是好,听张一然这么一讲,觉得也该有个了结,就和张一然一起出去了。陆小兰后面追上一句:“硬气点,别让坏人得势、好人受辱啊!”

到大门口,见果然是李阳。看见袁枚出来,李阳老远就跪了,高喊:“我有罪,我不是男人!袁枚,原谅我,只因我太爱你了,受不了你和别人往来。都是我的不对啊!”

“李阳,你这是干什么,还跑到单位来闹?咱们的事都过去了,再闹也没任何意义。如果还想给我留点念想,就快走,再也别来了!”袁枚坚决地回应。

“枚,咱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你也该了解我,我本来不是那样的人,今后我也不会再那样了。”李阳恳求袁枚。

“李阳,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咱们永远也不可能了!”袁枚依旧斩钉截铁。

“总该给一次机会吧?!”李阳仍在哀求。

“心凉了,还谈什么机会?我再不想见到你!”袁枚有点愤怒和厌恶。

李阳还想努力,张一然走上去,“别死不要脸,人家都送客了,还不快走!”

正好郑北开会回来,直接冲上去,拎住李阳的领口,愤愤地说:“你TM会说人话、会办人事吗?内心怎么肮脏成那样?你那不仅伤害人,而且玷污人。记住,从此消失,别再出现,否则有你好的!”说完,猛地推了李阳一个踉跄。

郑北的话,一下子就把李阳打回原形,再也喊不起来,感到彻底绝望,悻悻起身离去。

郑北直钩钩地盯着看了会儿袁枚,然后转身进楼。

五、起落

很快又要春暖花开。都城是快春、短春,冬雪还来不及消融,春风就扑面而来,花儿也瞬间绽放;数日内,必定是各色花开遍野,而未及花落花飞,春也该尽了。

徜徉在和煦的春风里,袁枚心潮起落,再难平静。她不断拷问人生:有些人,是随着性子,不假思索地生活着;有些人,是带着思考,认认真真地生活着;有些人,是在思考与实践的互动共鸣中,理性而灿烂地生活着。不能说那种人生活的好,只能说那种生活更适合自己。袁枚感到自己有时很随性,有时很认真,有时很烂漫,复合型的人格特征较为明显,但总体更倾向于一种理想化的生活,追逐带有“诗和远方”的日子。袁枚真想让自己的日子更随性一些、更烂漫一些,就是那种凭着感觉、带着浪漫、无拘无束的生活,进而使自己的潜能和价值最大化,最终能否为人类社会留下点什么。但现实与理想终有差别,她的这份心绪,又怎么能让别人读得懂、看得透呢?几任男友,一提起理想信念,不是敷衍应对,就是不屑一顾,因而谈着谈着便离析了。起点不同,就很难有执手冲刺的终点。有时袁枚也暗自较劲:朋友们,能不能再深沉一点、再厚重一点、再特质一点,让青春围着理想奔涌和激扬,放飞在一片广袤的田野上,可以带着鸽哨的呼啸,可以带着燕语的呢喃,可以带着麦浪的翻滚,也可以带着泥土的芳香……尽情书写青春、挥洒智慧。如果真能这样,那该多好啊!

工作上比较适合的体位和角度,袁枚似乎已经找到,她信奉一点:多一些理性思考,就会多几份坚定与执着,时间长了,各项工作必然遂意顺手,渐入佳境。但生活上,离她自设的标线总有距离,甚至屡屡自伤。她想,可能是自己过于理想化了,多半先入为主,结果把“理想”都吓跑了。好在有郑北的启发和开导,那份长期以来埋在心底的朴实情愫,连同“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的初发思想,愈发强烈地震荡起来,想方设法找一个出口,伺机汹涌澎湃、喷薄而发。

新年度工作开局起步,总会有新思路、新变化。陈处长在处里实行新老搭配、以老带新,以加快提升全员的业务素质。新老结对,由郑北负责袁枚,从日常工作做起,重点围绕制度、规则、标准、程序等进行传帮带。

帮带工作总体顺利,并持续了一个阶段。一天,郑北叫来袁枚,向她交待一些事情。“我要出趟远门,你跟着萧燕跑业务,她可是行家、专家,跟她学,成长会更快。”

“没听说你要出差啊?”袁枚感到此事突然。

“家里的事。最近,她们娘俩高度活跃,非让我去趟美国,说有重要的事情。我只能跑一趟了。”郑北向袁枚解释。

袁枚非常渴望全面了解这个家庭。她只听说有一阵郑北与妻子闹得很凶,妻子很强势地要把郑北带到美国,但郑北坚决不去,两人就差办离婚手续了。

“你们不是分开都4、5年了?”袁枚跟进问到。

“分不分,也还是一家人,女儿在那呢。”郑北向袁枚坦诚相告。“这次多半是女儿闹的,我们父女总体上还很融洽,吵归吵、闹归闹,但始终相互牵绊着。”

袁枚一时竟不知该说点啥,只是频频地默默点头。

“好了,不说了。萧燕那我已打过招呼,明天一上班,你直接向她报到。”郑北打破沉默,也算把事情安排了。

也就两周时间,郑北回来了,据说和妻子已经谈妥,今后各走各的。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份不期而遇的处分。组织人事部门发现他未经批准因私出国,加上个人事项申报方面的问题,一并提请局领导研究并报上级批准,给予郑北严重警告处分,由副处长调整为副调研员,也不再允许参与辅助领导决策的事务。多少回朋友、同事劝郑北,性子过直会摔跟头、吃大亏的,但郑北始终不以为然。这次张一然贴着耳根对他说“应验了吧!”他也恍惚间认领了。二十多年了,自己不分上下班,不分工休日,出了多少思路,提出多少建议,为领导决策做出多少贡献,功劳和苦劳都有,哪位领导不明白?但终究还是逃不脱约定俗成的羁绊,被世俗和规则拌倒了。当然他明白,终归是自己有错:你不守规则,规则肯定要“规则”你。

郑北记得听袁枚说过“诗和远方”的,过去一直没在意,现在却突然生长出吸引力。他想找袁枚谈谈。

“袁枚,跟萧燕处长学得怎样?”郑北约袁枚见面,先问起工作上的事。

“像您说的,萧处长果然是专家,业务太精熟了”袁枚应着说,同时善意地安慰郑北:“受处分的事也别太在意,能力、水平、素质都在那里呢,大家公认的。”

“你知道,我本来对职务呀、待遇呀就很不当回事,况且这次受处分也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说的。”郑北依旧不屑地说,紧接着又很认真地讲:“我约你出来,是个人的事。你以前讲过‘诗和远方’,从大理回来后又萌生出许多新想法。我想听听,你所讲的那种惬意生活,是怎样的?”

“还不是受您的人生观、价值观启发,才想了很多。”袁枚微略思考后,回答郑北:“最近我也总想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该做些什么、怎么去做?但始终没想明白。大理之行,我好像触摸到了人生坐标和价值链条,归结起来,大致三点:一是永远不要浪费资源、破坏环境;二是永远不要只顾自己、伤及他人;三是始终要多做让大多数人普遍受益的事情。有这三点,我认为就该是毛伟人讲的纯粹的人了。”

郑北认真地听着,渐渐陷入沉思。是啊,人这一生,为名是一生,为利是一生,为理想信念是一生;为名利而争斗是一生,为理想而拼搏是一生。而淡淡然,回归自然,用最原本的精神支撑自己,用最质朴的想法支配自己,写出一个有个性、有色彩、有内涵的“人”字来,就不枉一生。

“真的谢谢你袁枚,你让我刮目相看、倍生敬意,更让我茅塞顿开、彻悟人生。我知道该怎么活了!”郑北情不自禁地握住袁枚的手,眼光很明亮、很清澈、很高远。

人有时会特别奇怪。面对同一个政府部门圈子,圈外人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挤进来;而圈内人呢,又总想冲破羁绊、逃离出去。每年的公考公招,持续热度不减,个别岗位甚至数千人争拼,中榜似乎比中彩还难。而一些有专长、有想法和不甘墨守成规、囿于规则的特别是年轻人,又纷纷辞职,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走自己想走的路。

郑北过去从来没考虑过要走出体制,他坚信自己的灵魂是姓“公”的,在岗位上尽职责,以最大努力为百姓多做事情,是长期不渝的坚定信念,更是自己生命的根本依存。但在现实面前,有时也迷惘、困惑,一连串的问号,常常不停地在脑海轮番打转:人这一生究竟该怎么过?在一个具体的工作岗位如何体现人生的价值?做好本职工作就是人生的意义吗?什么方式和途径更能让人生富有意义?刚毕业走向社会时,风华正茂,踌躇满志,一心想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事业。分配到具体岗位,每天都是具体事务,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大干”,浑身的劲没地使啊!后来,领导谆谆教诲,要求着眼本职、立足岗位干事业,强调不管在什么岗位,只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就是人生价值的具体体现。从此,郑北就埋头苦干,一干十几年,逐渐把岗位事务做成了精品、打出了品牌,但回过头来,似乎依旧没有找到人生的价值所在。尤其是经过家庭的事、进而影响到他个人的正常履职,使自己由领导决策的“智囊”迅速蜕变为无所事事的“饭囊”,十几年形成所谓的人生价值观,第一次飘忽不定、出现位移,他不得不从凌乱中理出头绪,重新思考和定位人生问题。

第二天,郑北向单位递交了辞职报告。

张局长很不客气地教导郑北:“千万不要遇到一点挫折,就沉沦下去。组织上的处分是最重要的帮助,能够帮助你认清错误,完善自己,更好地发挥作用,不能理解偏了。领导们都很看好你、赏识你、信任你,况且你现在已经离异,今后这块再也不会影响你,前途仍然一片光明啊!你要好好珍惜,好好把握,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郑北很耐心地听张局长的说教,一句话也没说。张局长以为自己的临场教导见效了,把辞职报告递回郑北,并拍着郑北肩膀语重心长地讲:“回去好好工作,从今往后再别提这事,就当从未发生过。”

郑北又将辞职报告推向张局长,坚定地说:“谢谢您的关心,但已经确定了,是深思熟虑的,不会改变。”

“怎一根筋呢,都讲的很明白了,还固执!”张局长有点生气,但转而又转换语气。“公职人员身份,可不能轻易言弃,否则会后悔的!况且你也舍得多少年来的岗位?”

“局长,不用劝我,真是认准的。我并不是逃避什么,也不是和谁赌气,更不是自我较劲,说雅点是理想重塑,说俗了是换个话法。决不是沉沦,对于社会,我会有更鲜明的贡献。明天我就不上班了,工作上已经没什么好交接的。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在遥陌的路上遇到的。”郑北很坚定。

同事们知道了郑北要辞职,不容他整理自己的物品,围上来非要让他说清楚。郑北平日傲视一切,但也是个情种,最怕煽情,因而也不解释,迅速摆脱大家,离场了。陈处长在他身后喊着要凑他;张一然也在一旁生闷气,真不明白郑北哪里搭错电了;陆小兰心直口快,骂郑北是没良心的;萧燕满脸茫然,这么大的事,自己提前竟一点也没察觉。唯独袁枚似乎啥事也没有发生,该干嘛干着嘛。

一天,郑北正在收拾行囊,为出行做准备,袁枚来了。

“怎么没上班?”郑北问。“我不喜欢唠叨,也不接受送行,更不愿听劝诫。”

“我和你一样,辞了!”袁枚微笑看着郑北。

“辞职了?我没听错吧,疯了你!”郑北愕然看着袁枚。

“你怎么想的,其实我也是怎么想的。我们一起疯。”袁枚讲了自己的想法,也是思考了很长时间,郑北的辞职瞬间点亮了她前行的路灯,她也要说走就走,愿与郑北结伴看世界。郑北辞职的第二天,袁枚的辞职报告递给了张局长,最后在领导和同事们的叫骂下,昂头离开了那座办公楼。

“你要明白,说走就走、且诗且行,决不完全是风花雪月,反而更多的可能是清苦,是自生自灭,是一条几乎忘却自我的路。你做好准备了?”郑北把今后的路作了简要描述。

“你说那么多,归根到底不就是信念吗!只要坚定地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信念会支撑你一直走下去。当你真正体现出存在的价值,其它什么都无关紧要。”袁枚像是信手拈来、滔滔不绝。

听了袁枚一席话,郑北的心底隐隐升起一片潮热,一幅归隐田园的恬静画卷,在脑海舒展开来。面向大自然把身躯和灵魂全部献上,尽情驰骋在天地间,抑或岁月静好,任凭雪雨风霜。不过,郑北马上又清醒过来,他要与袁枚约法三章:俩人共同以创作为纽带,工作上是伙伴,生活上是朋友,各自独立而又相携而行,互不干扰。袁枚爽快地与郑北“签约”。这时,离他们共同出行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六、出发

没有道别过程,没有送行仪式,像是故事中早已策划好的一个情节,男一号与女一号拖着行囊,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离开了都城。第一站选在了云南大理,是袁枚与爽姐再一次约定的地方,是她曾经思考人生停泊充电的驿站,更是她放飞理想的策源地。

郑北过去也来过大理,游渡洱海,登临苍山,参谒崇圣寺,萦绕蝴蝶泉,只是并没有留宿双廊,赏下关六瓶风,观洱海升天月,回想起来,终究有些遗憾。听袁枚描述上次神游双廊的梦感,郑北不由的多了几分期待,也对这次首度结伴出行多了几分信心。

爽姐早早准备好了客房,依旧面朝洱海、三面环海,不过这次是紧邻的两间,共用一个露台。郑北简单归整了行装,走向露台。袁枚已先上露台,正凭栏凝望。

郑北走上前去,与袁枚并肩聆听浊浪排岸,体味海风过颊,感受全新的无我生活。郑北脑海忽然奔流出几句古词,兀自言语:“记得明末清初词坛第一人陈维崧的《咏滇茶》中,有一段关于洱海的词句:‘灰冷昆明,尘生洱海,此恨拟和谁说?空对异乡烟景,蓦记旧家根节。’真不知他老先生当时到洱海干嘛来了,把这样一个‘他乡是故乡’的梦般境地,写成那样冷冷的。”

“虚云禅师《夜泊洱海》的‘似箭灵槎穿巨浪,如霜皓月映高秋’,不是很抓神嘛,你非要选陈大公子的公子哥。”袁枚回应道。

“也无妨,此情此景,谁也左右不了,它就这么浪浪地诱惑迷醉了多少青春啊!”郑北侧过身,对着袁枚说:“你首选的这个地,还真像我一个梦,梦里飘啊飘,就飘到了这样一个迷幻缥缈的呓境!”

“接着做你的梦!这里的爽姐人太好了,事事妥帖,又不轻易打扰你,让你由着性子生活。”袁枚顺着郑北的话语,又感激起爽姐来。

“生活有时是诗和远方,有时是人、狗和篱笆墙的影子,梦得做,日子也得过。”郑北想起了客栈的费用,越是爽姐爽快,越不能亏欠人家。“我这里有张卡,这好多年的工资,没怎么用,你拿去先给爽姐压一些。”

“啊?上次住了,都忘了结账。不经你这一说,我还真想不起来呢,多不好意思!”袁枚有些窘迫。

“我坚信,你袁枚绝对能做出这事。”郑北用略带嘲讽的口吻说。

“人家不是故意的吗?”袁枚向郑北翻了个白眼。

“好了,我知道,你最可爱的,就是无心无意间做一些没心没肺的傻事,傻到可爱至极!”郑北看着袁枚的模样,完全是一种圣洁的,没有一丝负面的、晦涩的东西,自己感觉到心里阵阵暖意。

“会刷卡吧,拿着!”郑北将卡递向袁枚。

“世上都移动支付了,你还把刷卡视为潮流?”袁枚终于抓住了一次反击的机会。

“这次算你赢!不过,结账之类的还有劳你了。一起把你上次的都结了。”郑北把卡塞给袁枚。

“我有钱。”袁枚不愿接。

“留着应急,先用我的。”郑北边说边把袁枚推向门外。

袁枚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了声“办了”,就安静地呆在一边。

“我说未来的大牌摄影家,情调都去哪了?讲讲看。”郑北知道袁枚心中有事。

“郑北,真心的,我出来没带多少钱,也没多想这些事。以后该怎办呢?”袁枚说出了心事。

“袁大公主、袁大小姐,这是你想的事吗?”郑北瞅着袁枚,微笑地讲:“上次去美国,女儿给我一张卡,估计也不会少。老板给的我不会接,女儿给的我必须要!下一步,我们自己的产品,也该有点收获了。实在不济,把我都城的房子出租了,肯定能支撑咱们走下去。”

袁枚听了这些,踏实了许多,只是觉得要讨回点什么,就顺口说了:“听说我家嫂子——我家原嫂子是个富婆,你女儿的钱肯定也是嫂子的钱,你还真学会傍大款了!”。

“女儿这是扶贫。我们下一步也要往更偏远的地方去,做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一身泥巴才能赋出感情。创作必须要接地气!”郑北同时谈出了规划。

“我就欣赏你这点,拿得起、放得下。”袁枚赞同郑北的策划,与郑北对视了一下,面朝洱海,大声宣言:“向着远方,手拉手,我们,共——同——出——发!”

来到大理干什么,从今以后怎么办,郑北有过一些考虑,但还没有成熟到形成方案的地步。郑北知道,选择创作这条路子,始终保持旺盛的激情和充沛的灵感最重要。激情源自于“责”,是以一个人强烈的社会责任作为源动力;灵感诱发于“爱”,是以一个人对自然和社会的倾心挚爱作为总开关。而这两件东西,再优秀、再完美的方案,也无法把它设计出来,只能是跟着感觉走。他的基本设想是,先在大理逗留几天,再到甘南畅游数日,将十几年业已形成的思维、工作和生活习惯彻底排空,用初始的、自然的、纯朴的原色打底,再寻着“人的发展”这条主线,真切实在地穿行于最需要支持和帮助的地区,赋予公益活动更丰富内涵,在奉献自我的进程中,让灵魂在阳光下熠熠闪烁,迸发出更强大的生命力,进而重构思维模式,再造创作格式,固化升华为精神寄托,为生存的意义留下最深刻、最浪漫、最厚重的注释。

“大理风光在苍洱,苍洱风光在双廊”。郑北和袁枚在双廊停泊了,“君悦”客栈的露台,成了交流沟通的最佳场所,他们轮番围绕摄影和文学创作,进行思想交互和碰撞。郑北说,摄影就是“上帝回眸”,要凝气聚神,捕获定格最精彩的瞬间;袁枚讲,文创就是“灵魂激荡”,要透彻肺腑,妙曼舒展最动人的故事。郑北说,文创要有底气、骨气和正气,这样写成的文章才有内涵,才能对接灵魂;袁枚讲,摄影要有心气、真气和灵气,这样拍摄的作品才有张力,才能打动上帝……白天,他们迎着海风任思绪畅游;夜晚,他们凝望星空让心潮翻飞。几个轮回的思想交锋,使俩人很快趋向于同频共振,思想共识在不断沉淀和积累,逐渐成为各自扬帆远航的内在动力。

春去夏来,来自云岭山脉南麓的和风,轻轻荡在海面,洱海周边的一切也正在发生季节性变化。爽姐见袁枚与郑北一连数日不出客栈,恰适时宜地提议骑车环海行。袁枚想记上次自驾爽姐准备的小电动摩托,漫无目的地穿行于田野并驻足于海畔,给视觉和心灵的冲击,便迅速作出响应,强烈推荐郑北环海走一走。郑北很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爽姐就备好了小电动摩托,一辆绿色,一辆蓝色,绿色还是袁枚上次骑行的那款,他们开启了环洱海行。从双廊出发,经挖色观小普陀,过海东登四面临海、风光旖旎的金梭岛,别下关远去的南诏与唐朝“天宝之战”连营号角,抵达并夜宿大理古城;再饱览才村的田园风光,欣赏喜洲的雕梁画栋、斗拱重叠、翘角飞檐,感触周城流传千年的扎染,见识上关的“唢呐之乡”“鱼米之乡”“乳牛之乡”,夜返金梭织锦、玉玑红莲、弥勒笑天、石女牧鹅等十八胜景相拥“目极湖山千里外,人在水天一色中”的双廊。整整两天时间,不紧不慢,从不同角度观赏和体味大自然的韵律,感知风月无边的海阔天空,聆听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沧桑故事,进一步引发对“景由人赏”到“赏景如何”的思考:自然界把美景赐予人类,人类观赏美景又为了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观赏美景可以令人心情愉悦,这是其一;人赏景,进而人护景,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共进,这是其二;美景可以成为景点、聚为景区,助力当地旅游业的发展,以带来的经济利益改善民生,这是其三。其他呢,还有没有更深奥的内在规律?引申到阴阳理论、太极八卦,引申到量子叠加、纠缠及波粒二象性,最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一路行来,郑北与袁枚看着、谈着、想着,也不忘把眼前的景象记录下来。郑北激励袁枚,要多拍一些带着思考的照片,赋予每一张照片生命的存在,人们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它明确表达着一种思想和信念,传递着让每个人坚强和善良的正能量;袁枚鞭策郑北,要把天马行空的自由自在和人天合一的哲学思想,注入到字里行间,让每个字符都有节律地自发跳跃起来,讲好每一段说走就走的故事,让读者在茶余饭后能够品鉴出生活的滋味,也就够了。现实与虚幻,在俩人的四维空间频繁转换着,构成一幅幅动态的“阴阳鱼”太极图,似乎在坚定地告诉人们,此时此刻会发生什么、该发生什么、将发生什么、发生了什么。

超越了一般意义的生存,生命会更光芒、更灿烂。大理的风花雪月,不仅没有让郑北和袁枚迷幻了心智,沉醉于儿女情长中,反而涤荡了灵魂,步入了无我境界。他们相携、相助、相勉、相感,共同面对现实、一起憧憬未来。但他们毕竟要生存,首先生存下来,才能去想、去做更多的事情。那么意识与存在、精神与物质,谁是“No.1”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是人的思想与行动、思考与实践的统一。

回到客栈,郑北和袁枚累倒了,身体累,脑子更累,看到的比走到的多,想到的比看到的多。好在一夜的酣睡,把所有的疲劳都消解了。早上起来,他们一见面,就迅速形成一个新的决定:到甘南去。

七、奔息

这次从甘南返回再住“君悦”客栈,也不过是一次短暂的歇息,借着双廊的风情、洱海的风月,给未来的驿程再充电,好让下一程策马扬鞭,游走的更惬意、更潇洒一些。

袁枚记得俩人初到双廊、也是她第二次移身洱海,刚入住客栈,郑北就拉开他的教义,很认真地对袁枚讲:工作的实质是什么?就是用正常的心态,去努力做几件正常的事情;事业的实质是什么?就是用超常的心态,去持续做一件超常的事情;生活的实质是什么?就是用正常的心态,去做好一件件正常的事情;人生的实质是什么?就是用超常的心态,去持续做一件件超常的事情。

引开话头后,郑北转而点出主题。

“袁枚,我是很喜欢你,但仅此而己,我们也只是协作关系。有些事情,我想再进一步说在前头……”郑北要非常正式地与袁枚谈开一些事,避免事后发生一些不可预见的麻烦。但还没等他拉开画面,这边的风景已然被袁枚封堵了。

“打住!贫不贫啊,我二十好几的人了,白痴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你教啊?最厌恶像老妈子一样的唠叨。”袁枚竟拉下了脸,一连串地把郑北呛了回去。

“嘿,怎都一个样?我女儿长大后,就没听过我一句话。”

“知道是这样,还犯什么病啊!”袁枚继续怒怼。

“好,1个感叹号+3个句号!”郑北知道说也没用。

“一直是你训导我,今天我也回你几句,听好了!”袁枚拉底声线、放缓音速,郑重其事地讲:“纵然不‘娱乐至死’,也一定‘快乐人生’。人的一生太短暂,哼着小曲就过去了,还较什么劲呢?”

“嘿,要成精了!”郑北半认真、半死玩笑地说:“想上位,那好啊,从今以后我不讲了,全听你的。”

“算你识时务,本姑娘酝酿已久、打造多日的小船,能说翻就翻吗?”袁枚向郑北抛了个媚眼。“咱俩是平等的,向来、始终、永远是平等的,别总是谁欠谁了似的。”

“罢了,随它去吧!”郑北不再纠缠这事,只是他在内心深处,给自己牢牢安装了一把锁,锁着自己最后的防线。

这一段俩人双双初到双廊的对白,既说开了一些事,也隐含了一些事,让现在的袁枚感到始终让若即若离的甜蜜缠绕着,她说不清这究竟是一种幸福的滋味,还是一种兴奋的味道?要是幸福,应该是很踏实的,是一种攥在手里、揽在怀里、贴在心里的模样;要是兴奋,抑或只是自己的一种感受罢了,会不会像洱海的浮云,随风飘去呢?当初想到的,不管它是云是雾,先触摸到再说。现在仅仅是触摸,越发感到很不踏实,总想着抓着点、抓牢点,把它固化下来。

与郑北共同做饭之后,袁枚感到日子比先前过得更从容一些了。虽然两个人依然各忙各的,但一个人的存在分明深刻影响着另一人,渐渐形成互为依存态,弥漫各自心底。

袁枚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冲着屋内喊:“郑北,你快出来一下,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来了,你这又唱哪出,哪来的什么重要事?”郑北走出屋子,来到露台。

“你别紧张,你别生气,你别郁闷,你别失落,你别茫然,你别……”袁枚一口气讲着,被郑北打断:“犯病了?!”

“这不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怕你承受不了。”袁枚傻傻地盯着郑北说。

“看来真有点事,那就快说。”郑北一眼看出袁枚是藏了事。

“那我说了。昨天夜里,收到一条短信,一个人要来。”袁枚依旧目光紧盯着郑北,有些神秘。

“你爸、或你妈要来?好啊。”郑北猜着。

“什么呢,是陈雨梦。”袁枚像是释放出一颗炸弹似的。

“陈雨梦?什么鬼啊!”郑北记不起来,谁是陈雨梦。

“给你讲过,就那位对我特别好、特别好的男同学。”袁枚给郑北提示道。

“噢,是那位屁颠屁颠想跪舔你的小富哥啊!来吧,好好接待接待。”郑北想起来了,袁枚说过一位清瘦的小伙子。

“话到你这,怎就这味?几年过去了,他还惦记着我呢,也实属不易。”袁枚像是回味着什么。

郑北也拿出一种负责任的姿态,很严肃地对袁枚讲:“这样吧,我在家守着,你们找个地去好好聊聊。”

“他是要约我出去,但我一人去肯定不合适。”袁枚似乎也是很认真地讲。

“那就把爽姐叫上,让她开车送你过去,完事再接你回来。”郑北也觉得她一个人去,倒不如把爽姐叫上。

“让爽姐去那门子呢,必须你去。”袁枚抬高嗓音讲。

“我陪你,去见你的小帅哥,更不合适吧!”郑北说。

“必须去,由不得你。”袁枚说着,就要拽郑北。

“不就是见个面吗,搞得像绑架似的。行,我和你去,但后果你自负。”郑北答应了,也算是提出了警示。

“本姑娘对你负责到底!”袁枚还装起汉子来了。

“什么对我负责,是对你负责!”郑北反驳到。

“好,对我负责。那走吧!”袁枚拉起郑北,走出客栈。

按照约定的地点,他们见了面。陈雨梦讲,他找了许多同学,终于问到袁枚来了大理,就赶过来了。一个单身,他说自己始终有个梦,寻着梦就来到了大理。现在看来,他这场梦也该圆了,不是圆给了自己,而是圆给了他人。

袁枚听了,多少有些感动,拉住陈雨梦的手,感谢拥有他这样一个好同学,表示将永远是好同学。

一件袁枚人生意义上的大事,在半个时钟之内解决了。返回客栈的路上,郑北问袁枚:“你这样做,随意点了吧?”

“半个世纪前就有答案的事情,亏他还一腔痴情。”袁枚略带几份感叹和怜悯。不过,有一件事更加确定无疑,那就是过去隐隐的东西,现在越发清晰了。

转眼冬尽春来、春去夏至。

爽姐总能在恰当的时间,给郑北和袁枚的生活添料。这些在“君悦”的日子里,她似乎看懂又很看不懂郑北和袁枚的生活,但有一点她确信: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也不仅仅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一种更高层次的生意,用良心作筹码、以存在作赌资来博取人生。她会祝福他们,也愿成就他们。

“小枚啊,姐没打扰你们吧!”爽姐轻轻敲门、打招呼。

袁枚从露台奔过去,赶快给爽姐开了门。郑北也从露台的座椅起身,向爽姐迎了上来。

“你们成天不是关在屋里,就是奔在外边,也不闷啊?”爽姐瞅瞅郑北、再瞅瞅袁枚。

郑北先开了口:“爽姐你有所不知,别看表面风平浪静,这脚下可是波涛汹涌啊!前两天刚刚会了她的男同学,让我当了一回剑客呢。”

“爽姐别听他瞎嚷嚷,说不定他心里还美着呢!”袁枚拉住爽姐的手,狠狠地“瞪”了郑北一眼。

“郑北你不知道吧,小枚那位同学啊,还来过咱们客栈呢。白白净净的,一介腼腆的小书生,别说我还有点喜欢他。”爽姐也不在意,向郑北介绍前期的情况。

“合着就瞒我一个,你们姐妹俩一起走台演戏呢?爽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袁枚不懂事,你也护着她,还掺和这事?”郑北与爽姐开起了玩笑。

“谁不懂事?郑北,你把话说清楚!”袁枚嗔怪郑北。

“好了,你们别闹了。其实那天我就断定,那位白脸小生,根本就不是咱小枚的菜!”爽姐言归正传。“郑北啊,你们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这几天,我们集中把前些日子的文字和图片整理了一下,基本完工了,正考虑下一步做点啥呢?”郑北显然对爽姐的话头很感兴趣。“爽姐有什么好建议?”

“是这样的,离咱们这里不远,一直往西走,就是怒江大峡谷,景色很好,又是少数民族聚集区域,再往深处走,还是国家级深度贫困地区。沿着这条线走走,我觉得你们肯定会有很大收获。”爽姐提出了建议。

“爽姐,你这个提议好,我超赞同!”袁枚给爽姐竖起了大姆指。

“这丫头,人家郑北还没表态呢,你倒先蹦起来了。”爽姐还是想听听郑北的意见。

“他的事,我做主!”袁枚不容郑北讲话,先定了。

“爽姐,袁枚说的对,她知道我在想什么。”郑北略停顿了一下,接着对爽姐说:“谢谢你了,爽姐,总是给我们这么适时而贴心的建议,也与我们的向往总是一致的。”

“嗨,谢什么,你们在这里也就我像个亲人,我不关心你们,谁还关心呢!”爽姐讲了真心话。“另外啊,这洱海周边要进行整治,发展快了,生态问题就突出了。你们外出后,我也好整拾一下,看来要关门了。”

“爽姐,我们还真把你当亲人了!你说这洱海吧,我们也感同身受,风花雪月本来是多么让人迷醉啊,可现在水已不再是原来的水、景也不再是原来的景了。真心讲,政府早该下狠心整治了。”郑北赞同洱海整治,让它再度而且持续地美轮美奂、心旷神怡起来。

“你们放心地出游,你们是家人,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家,我会给你们安排好的。”爽姐一句话,郑北和袁枚内心暖暖的。袁枚一下子扑向爽姐,紧紧抱住。

几天后,郑北与袁枚一路向西,朝怒江州进发。

郑北上大学的时候,就从书本上读过怒江州——中国唯一的傈僳族自治州。从那时起,一直向往这个被誉为“自然地貌博物馆、生物物种基因库、民族文化大观园”的地方,只是还从来没有踏上过这片神奇的土地。在甘南旷驰、大理静颐后,经爽姐适时点拨,就很急迫地想要逆怒江而上,来一次深度体验。袁枚自然也兴趣陡增,心潮已追溯怒江大峡谷的滚滚波涛,在激情奔息了。

公路贴着奔腾的怒江,逆流而上,约5个小时行程,抵达怒江州,一个山沟里的安静小城。郑北和袁枚先行在这里住了下来。怒江在永不停歇奔泻着,山城在云雾笼罩中漂移着,他们也在格外清醒地感知着这个全新的世界。

短暂逗留后,按照当地老乡的指引,他们继续往北,游走在横断山脉中段碧罗雪山和高黎贡山之间,沿一条“不三不四”路,朝山林纵深进发,一直到了汽车走不了的地方。

别过租车的司机,背上行囊,沿着小路,郑北和袁枚继续向山上攀爬。翻过几座山,已经有了轻微的高原反应,只能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远处半山腰有个寨子,他们决定投宿那里。

天色渐晚,寨子终于到了。寨子依着山坡零散搭建,全村竟然连一块平整的土地都没有,村民全部住在木棍作柱、篱笆当墙、木板为顶的“千脚楼”里。郑北和袁枚走进一家住户,主人很好客,热情招呼他们。他们就在村里安顿下来。

住户一层养着猪、鸡等牲畜,二层才是住人的地方。墙壁一律用竹片编成,楼层则用木板相隔,整个小楼就用许多木柱支撑着。透过竹片墙壁,可以斑斑驳驳看见屋外的林子。好在这里气候还好,屋子用不着很严实。只是没有电,生活起来很不方便。而且一出门就是山坡,山坡下面就是沟河,过河唯一的途径就是溜索,真是应了那句“看天一线天,看地一条沟,出门过溜索,种地靠攀岩。”此刻,郑北和袁枚才真正体味到,什么叫行政边缘、地理边缘、经济边缘、公共服务边缘、基础建设边缘和社会网络边缘。好在风景着实很美,村民着实质朴,一切都是原生态的,他们需要呆下来。

八、再生

全新的日子,在大山深处、悬挂山腰的寨子里,安恬平静、与世无争地铺展开来。卷曲一角的睡姿,根本谈不上舒适,只是山路奔波的疲惫完全占据了意识形态领域的绝对上风,躺倒就睡那么酣畅。第二天一早,两人同时都醒了,借着混沌的光,相视而笑,是互相对生存状态的包容和对人生态度的默许。

尽管已是初夏,山间的早晨依然格外凉爽,清冽冽的。空气纯粹是过滤后的,还裹挟着淡淡的草香。郑北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拉上袁枚的手,在屋前的坡上踱步。这真是“有天无地,有山无田,有人无路”,想快走都走不起来,更别说跑了。

“感觉怎样?”郑北盯着袁枚那张尚未粉饰却细腻润泽的素颜,关心地问道。

“是一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很真实的生活。条件简陋了些,不过晚上睡得很香。我觉得能适应。”袁枚很认真地回答。

郑北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冲着屋内喊“兄弟、兄弟,出来一下。”

屋子的主人是一位40多岁的汉子,由于语言方面的原因,郑北问了两次,都没记住他的名字,所以就直接喊“兄弟”。

这位兄弟从屋里出来,向着郑北憨憨地笑着,不言语。

“兄弟,谢谢你晚上留我们住宿。你们这地感觉不错,我们还想呆几天,你看这样好吗,麻烦把旁边这个独间给我们腾出来,我给你2000块钱。另外,吃饭的问题,两个人,一天给你100块。怎样?”郑北边说、边用手势向兄弟比划。

兄弟能听明白,很痛快答应了,只是不愿收钱太多,说只要2000块钱就全包了,想住几天、住几天。但郑北还是硬给了3000元。

郑北、袁枚有了相对独立的房间,把携带的行李重新整理好,开始深度了解这个寨子的生活和这片山间的环境。他们先是挨家挨户走访,攀谈家庭情况、经济来源、生活现状,想知道这样一个集边疆地区、直过民族、深度贫困于一体的村寨,是什么信念和力量,支撑他们祖祖辈辈扎根这里、繁衍下来,而且无怨无悔。然后他们随村民走到坡度从25°到80°的山地田间,切身体验“冒着生命之险”刀耕火种的状态,感知人与自然的共存与和谐。苦于无电,袁枚不敢放手去拍更多照片,只是不失时机地抢拍几张。

很快一周过去了,总算平静且淡然、安然着。就算冲不了澡,就算化不了妆,就算穿不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袁枚竟然都忍了。看着袁枚活脱脱一个村姑的样子,郑北多少有些愧疚。但此刻的袁枚,分明是最美的,不加雕饰,没有造作,从里到外透出清纯隽逸,是那样的典雅和圣洁,甚至连汗味都带着体香,郑北深深地被感动着。他越来越感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摆脱来自袁枚的生命力,更难以想象,如果袁枚离开了他,他还能坚持过上怎样的生活?尤其是面对困境,只要袁枚在身边,肯定会波澜不惊,格外冷静和踏实。而且不仅如此,他源源不断的创作动能,又怎能与袁枚的存在分得开呢?尽管他过去特别不愿顺着这个路径去考虑事情,但现在正在改变。

“郑北,明天陪我往远处走走,看能不能再抓几张好景。”袁枚突然约起郑北,看来是起了返程的心念了。

“好吧,我也正有这个想法。”郑北赞同袁枚的提议,不过同时也坦露些许疑虑。“只是不知明天天气如何,听兄弟说会有大雨,雨太大恐怕也不妥。”

“你这兄弟,这几天每天提醒我们有雨,不让我们远走。雨是不断有下,可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袁枚有些急切。

“没事的,明天早上再看看,如果还是阵阵的小雨,我们不妨往远处走走。”郑北安慰袁枚,但他心里十分清醒,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没有足够的安全保障,他决不会让袁枚冒任何险。

第二天早上,天上有云但并没下雨。袁枚迫不及待拉上郑北,简单地整理了行装,就一起出发了。按照屋主兄弟头天晚上的反复提示和交待,用了半天时间,他们总算顺利攀到山顶。云雾就飘翻脚下,透过云间罅隙,奔腾的怒江隐约可见。而抬头远望,连绵的山峰在云雾缥缈中若隐若现,仿佛步入太虚秘境圣地。

郑北催袁枚抓紧拍了几张照片,就匆匆折返往山下走。眼见天空转阴,继而就下起了雨。郑北将背包内的防雨衣和绒衣全部取出,先帮袁枚穿上,自己也随即穿好,拉住袁枚的手,往山寨下撤。在离寨子不远处,雨猛然下的更大,俩人瞬间被浑身浇透。总算到了寨子,屋主兄弟早已焦急地守候在屋门口,迎上来扶他们回屋。屋里已经烧起了火塘,郑北、袁枚换好衣服,围坐在火塘边,喝着兄弟熬好的热姜汤,身体才慢慢舒缓过来。

夜里,郑北被低沉的呻吟惊醒,是从袁枚那边传来的。郑北迅速起身过去,摸着袁枚滚烫的额头,心头一惊,莫不是被白天的大雨浇感冒了?借着手电筒,郑北翻找带来的药品,原来一直放在背包旁边的兜内,谁知完全让雨水浸泡了。郑北瞬间慌神,转念想到隔壁的兄弟,就急忙喊过来,商量着能不能马上把袁枚送医院。

兄弟直摇头,断然否决了郑北的提议,称这样的大雨,根本不可能把人送下山去。他自己家里存有草药,兄弟让郑北守着袁枚,他自己回屋熬草药去了。一次熬了两付药,一付给袁枚灌了下去,一付与暖瓶一起留着,兄弟吩咐等两个小时后再让袁枚饮下。

郑北守在袁枚身边,不时俯下身子,用双唇贴近袁枚额头,直接感应着体温。待用了第二付药,高烧依然不见消退,郑北想起了物理降温,就用毛巾蘸着温开水,在袁枚额头擦拭。擦了会儿,明显感到袁枚的呼吸没有那么急促了,郑北再也顾不得什么,解开袁枚衣服,浑身擦拭降温。整整一夜,郑北守着袁枚再没合眼。

天亮了,雨还在下,袁枚也还在昏迷中。郑北看着袁枚潮红的脸颊,除了给喝水、喝药和物理降温,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人生第一次觉得很无助,两眼禁不住泛出泪花,内心十分懊悔和自责,真不该带袁枚来到这里,让她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和风险。他暗暗较劲,自己一定要用生命来保护袁枚的健康。

一直到了第二天黄昏,袁枚自己转身了,向郑北伸出一只手。郑北熬红了的双眼猛然熠熠闪光,双手紧紧握住袁枚的手,唤了声“你醒了?!”

“我没事。”袁枚发出孱弱的回声,两只眼睛却借着黄昏的微光,牢牢盯守在郑北脸上。

“还没事呢,都两天两夜了!”郑北心在疼。

“看你,都变样了!我总给你添事。”袁枚带着歉意。

待了会儿,袁枚示意郑北靠近她,贴着郑北的耳朵,轻轻说:“我不一定非做你的妻子,但我已经把生命托付给了你。”

郑北两眼饱含热泪,贴着袁枚耳边讲:“我也不一定非做你的丈夫,但我一定要用生命来呵护你。”

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回到大理,郑北以深入山寨考察为基础,以国家扶贫大政为引领,接连写了好几篇文章,其中一篇题目是《扶贫解困的心路归因及文化粘连》,从傈僳、独龙、怒等少数民族起源、发展、传承,以及独特的心理、文化等民族基因方面,换了一个视角来看待和分析这些地区的深度贫困问题,提出从文化层面破题,撬动扶贫解困工作的持续有效开展,在各大媒体引起强烈反响。

原本,郑北打算与当地政府及相关机构沟通,交流一下自己的想法,加快一些修路、架桥等工程项目的启动,并真正参与到扶贫解困大潮中,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袁枚在山寨发烧生病,陡然使许多想法提前了,郑北已经等不及按部就班的工作流程,他急于马上就要让一些山寨的交通条件改善一些,再也不愿看到病人送不下山的情况发生,那无论对于病人还是家人,都实在是太煎熬了。

此时,手机响了,显示是“张一然”。郑北惊然,马上接起。

“老兄啊,这风花雪月的,早把弟兄们忘了吧!”是张一然。

“你小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看到来电是你,第一感觉是穿越到了几十年前。真感觉好像几十年没见了!”郑北真还有些兴奋。

“老兄啊,我也在大理呢,陪咱们的张局长、现在是张总来的。方便吗,咱们见个面?”电话那头,张一然发出邀请。

“什么?你在大理?张局成了张总?”郑北惊得合不上嘴。

“这样,咱们见面再细聊,我待会儿把地址发过去,你和袁枚都要来啊!”张一然不再像过去那样一惊一乍,成熟多了。

倒是郑北感到很突然,连忙回答“好的,好的,一定!”

晚上,张局长、张一然和郑北、袁枚相聚了。经历过这些天的风风雨雨,袁枚竟扑上去拥抱了张局长,泪水也不停涌流。张一然在旁边嚷嚷起来,“还有我呢,也抱一抱吧!”

坐定后,张局长简单说明了情况,由于领导干部交流,年初他被调整到一家国企任职,张一然跟他多年,也把他带去了企业。这次正好都城与怒江有对口援助扶贫项目,国企首当其冲,就来了。来前也打听了郑北、袁枚的情况。

“你们个人过什么样的生活,或者什么样的人生对你们更有意义,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也应该由你们自己选择,不管过去是领导也好、同事好罢,都无权干涉,而只有祝福。但我听说你们也搞上公益事业了,真的很高兴,又走到了一起。”张局长动情地讲。

“过去在单位的时候,事事看不惯,惹了不少事。现在想来,就像演过的一场戏。”郑北也很感慨。同时,也借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向老领导作了汇报。张局长很震惊,没想到他们正想要做的事情,郑北竟然搞了这么深入的调查,而且还形成思路,当即表示,他们企业愿考虑与郑北的合作问题。郑北也没想到,羁绊他多少个时日的难题,即将在国企联合当地政府的支撑下,嘎然破解了。

张局长关心袁枚,问状态怎么不太好。袁枚把山寨生病、现在还在恢复的情况,也向老领导禀告了。张局长嘱咐一定要把身体健康摆在第一位,这才是本钱。另外也告诉袁枚一件事,说陈雨梦现在也在他们企业,而且这次还一起来了,因为不知道郑北和袁枚现在的具体情况,就没让他参加今晚的聚会。

“我和郑北也没什么情况。”袁枚看了眼郑北,继续说:“陈雨梦是我大学同学,还交过朋友,后来散了。他以前也来过大理,我们都谈开了。”

“你们的事,我真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了。只有你们自己感觉好,那才是真的好。再次祝福你们吧,健康、快乐、幸福!”张局长还是像领导一样,关心着他的下属,包括现在的、以及曾经的。

他们继续谈了些别的,就分手了。合作的事,也在后续推动着。

这次回大理,爽姐给他们安排了新住所,在古城与洱海中间,也是爽姐几年前购置的,一直空闲着。洱海整治、客栈停业,爽姐就搬回这里,郑北和袁枚一并被“搬”了过来。当爽姐了解到郑北、袁枚的山寨之遇时,狠狠地批评了郑北,批评他连个女孩子都照顾不好,还当什么男人呢!袁枚附和着,和爽姐一起挤兑郑北。郑北也不生气,反而傻傻笑着。爽姐自此每天给袁枚煲汤,要把亲妹妹补回来。

过了些日子,张一然陆陆续续把合作的信息发过来,公司已经组建工作专班,专门研究精准扶贫问题,逐步形成实施方案。郑北当然很欣慰,但还是感到慢了一些,便和袁枚商量,想再跑一趟寨子,和那位兄弟谈谈,看能不能用简便工程,让山路状况以最快速度得到改善。袁枚执意同行,态度十分坚决,郑北只好答应。只是爽姐反复敲打郑北,再不能让袁枚受苦,否则就别回来了。

见到兄弟,郑北把想法讲了,竟没有什么触动。

“兄弟,什么情况,难道你就愿意眼看着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郑北有些急了。

“郑北大哥,您的好意我懂,我做梦也想修好路,但这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问题。况且政府已经有了安排,愿意搬迁的将迁出山去,不愿走的,也在考虑最大限度不破坏环境的前提下,逐步把路修起来。”兄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给你讲了,是简易、快捷修路,就是把没有路的地方修出个道来,有路的地方再拓展拓展,再按一定间隔,修一些庇护的地方,万一遇到滚石,也好躲一躲。”郑北再次解释。

“那也人工、施工设施等,不是个小数目。”兄弟依然担心。

“我这里有100万元的卡,现在就交给你,密码已写在那张纸条上了,你把它全部取了。50万作为工钱,你看能请多少人。其余50万作为施工费用,卖施工工具和材料,还可以发资金。”郑北把银行卡及纸条递给了兄弟。

“你个人拿这么多钱,生活怎么办?”兄弟有些犹豫。

“这你别管。你的任务就是用这点钱,把我想办的事给办了。我等不上合作项目的开工,也等不上政府的工程,只想看到这里有条路,而且能好走一些。”郑北再叮嘱一句:“兄弟,我信任你,可别让我失望!”

兄弟竟然眼含泪花,紧紧拉住郑北的手,激动地讲:“郑北大哥,这事我盘算几年了,就是没有一点办法。您这下可算圆了我的梦。我每年都亲眼看到寨中有人摔亡,就在3个月前,我一位临产的远房嫂子,还没送到山下就去世了。我痛心啊!您放心,这事我办定了!”

在不改变地形地貌、不破坏植被环境的情况下,随着山势而行,一条简易山路,从寨子口开始修筑了。郑北再三叮嘱了施工安全和不破坏植被的禁限后,与袁枚又返回大理。

回到新住所,见过爽姐,安顿下来后,袁枚叫住郑北,用责怪的口吻道:“郑北,这个家还有我呢,修路这么大的事,就一个人定了?”

郑北心想,坏了,自己一个人惯了,写文章也是一个人思考,真没想过与袁枚商量此事,急忙双手合十,低下头去,诚恳地请求袁枚见凉。

“在山上你还说,要用生命来呵护我,怎么连我的存在都感觉不到,还那来的舍命呢?”袁枚仍旧不依不饶。

郑北这才真正感觉到了自己这一擅行的严重后果,但一时也真不知该怎么解释、怎么处理,十分窘迫地站立在袁枚面前。

袁枚猛地扑上来,搂着郑北,深深地给了一个吻。

“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能这样决定,我还偷着乐呢,背后给你点了不少赞!”袁枚乐呵呵地说。

郑北用两个手指轻轻捻了捻袁枚的鼻头,什么也没说,然后拉住袁枚的手,两人放眼平静的洱海,思绪带着共同的执念,向着梦里荡漾着“诗和远方”的那个遥远村落飞去。

九、萦绕

洱海的治理,已经紧锣密鼓开始了,到处是拆建现场,连马路都变得一片泥泞。但这并不妨碍观苍山雪、赏洱海月,那风花雪月的故事,即使变换点曲调,也依然会传唱着,因为那是人们心中的歌。每次返回大理,郑北和袁枚总有一种归来的感觉,那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总散发出故乡的味道,悠远的,淡淡的。只要呆在大理,他们内心就更空旷,思维就更纯朴,状态就更自然。

大理的四季并不分明,从秋天到冬天悄无声息,从冬天到春天也无大起大落,尤其是北方人,对这里季节的敏感度较差,感觉全年都像在一个季节里,时轮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飞转。

转眼又迎来春天。张一然那边传来信息,张局长、也就是现在的张总要面见。郑北和袁枚打好行装,回到久违了的都城去。机场出来,已是夜间。一路进城,沿线灯火璀璨,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视线,让他们强烈质疑:自己不会是从远古归来的吧?到了宾馆,张一然早早等候在大厅,热情寒暄几句,就把房卡交给郑北,并带有几份神色地说:“两张房卡,你们一起住也行,一人一间也行。另外这是明天的行程安排,先看看。”

“算你小子聪明!”郑北也不客气,拿了房卡和行程单,就把张一然往外推。“早点回去吧,老婆孩子还等着呢!”

第二天的活动,排得满满的,还真让郑北、袁枚有点不适应。还好功底在,也能应酬的下来,该敲定的合作事项,都基本确定。但他们总感到这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世界,各种规定流程、繁文缛节,让他们很不自在,只盼早点结束,然后该干嘛干嘛去。按照行程安排,晚上还有一个宴会,双方庆祝一下,算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礼节。郑北真不愿再受折磨和煎熬,而很巧,就在他参加活动的间隙,接到女儿郑瑶的电话,约晚上见他和袁枚。郑北这才知道女儿已先期回国,本来要到大理去,听说他们要回都城,就呆在都城等候。这样,郑北就很自然地婉拒了夜宴。其实张局长的公司,与郑北原夫人有很深的业务往来,他们也不敢得罪这个华人大老板,只是郑北不了解内情,还为张局长爽快答应他不参加晚宴而庆幸呢。

女儿也已数年未见,郑北一见面就搂在怀里。还是女儿见袁枚有点尴尬地站着,推开老爸,伸手主动与袁枚相握。

“我叫郑瑶。您真的很美,少有的、纯粹的美!”女儿很赞袁枚。

“那里,您才是大美女呢,您这美艳、您这气质,真是少见!”袁枚竟与郑北女儿互相欣赏起来。

“你们就别酸了,美不美,我还不知道吗?”郑北在一旁,还不乐意呢。“女儿,讲讲,回来什么事?”

“坐下来,边用餐、边聊天。”郑瑶招呼郑北和袁枚坐下,正要开口讲,看了看袁枚,又看了看郑北,欲言又止了。

郑北看明白了,女儿怕讲家事,袁枚在一旁听了不舒服,就对女儿说:“没关系,该讲啥讲啥,也好让袁枚知道这些情况。”

“是这样的,我家老板又把自己嫁出去了,是位美籍华人,不过还惦记着老爸您,就派我回来看看。主要还是经济上的,如果见您实在过不下去了,让我该帮就帮一下。”

“这个顽固派,一脑子资本主义思想,少来她的怜悯和恩赐!”郑北一下子恼怒起来。

袁枚拽了拽郑北衣襟。

郑瑶也数落起来:“您还这样,我真想不通,你们怎就走到了一起,还生了我。”

见郑北没说话,郑瑶继续说:“老爸您说,家里住着别墅,您偏不乐意,非自己买套商品民房,飘出去住;家里不差钱,您偏要过苦行僧般的生活,自己折磨自己,还美名其曰是境界;本来一家人都可以定居美国,您又不干了,骂那是资本主义腐朽生活。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像生活在原始社会呢!”

“你说对了,我还真惬意原始社会的生活!”郑北反驳:“原始社会有什么不好,原生态的,朴素、归真。”

郑瑶也不客气,直接把一张卡塞给郑北。“拿着,这是人民币100万,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太多您也花不了,先给您这些。”

这时,袁枚插话了:“按说我不该多言,只是郑瑶,我就一句话,你上次的100万,已经让你爸给捐了。再给100万,转身还是捐了。”

“老爸,您就这样对待女儿的孝心啊!”但郑瑶也并不埋怨,对她来说其实也无所谓。“嗨,捐就捐吧,只要老爸开心!”

“你要这么说,我就拿上了。”郑北还真把卡揣到了兜里。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感情,也真让袁枚开了眼。

隔天,郑北送女儿郑瑶到机场,回城后,觉得该到原单位看看,就和袁枚一起,回到过去并肩作战、矢志献身的老单位。刘丽、陈处长、萧燕、陆小兰都十分高兴,老同事再聚首,问长问短,有说不完的话。郑北和袁枚也十分感慨,岁月的流失和生活的变迁,虽然也积淀下许多甘醇的东西,但心境还是变了,想法、活法以及那份劲头,全都不在一个格局和层次。再过若干年后,谁还知道今天发生过什么!

在都城安排的最后一个行程,是陪同张局长去一趟西海固地区,帮着对那里的精准扶贫问题出出主意。路上,郑北就提出一个观点:拿怒江地区而言,一些老寨子中的年轻人,早已到外面上学或打工闯天下了,而留守的老年人,有的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寨子,他们大多数根本不愿离开,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的生活,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贫困,更不会轻言搬离寨子。所以所谓扶贫,局外人是这么看的,局中人还未必领情,祖祖辈辈留下的根基,就是安魂的地方,离开了就失去精神支柱。也正是这个原因,郑北写了《扶贫解困的心路归因及文化粘连》的文章,就是要告诉世人,扶贫决不是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而必须从民族基因和文化传承上,在深层次对扶贫进行再认识、再理解、再规划,否则必然事倍功半,甚至得不偿失。

张局长很赞同郑北的观点。从西部一些贫困地区一圈走下来,他们一行人人真想掉泪,展现眼见的一切,根本不是人类能够生存的地方,贫困状况完全超出想象。郑北和张局长都感到,扶贫真没那么简单,不同区域、不同环境、不同民族,贫困的原因和解困的手段,也都不尽相同,需要因地制宜、因异施策。

期间,郑北先算商了袁枚,非要把100万的卡留给一所学校,还是张局长劝住了。这时,郑北也似乎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把张一然叫到一边,作了一些交待,之后把银行卡交给张一然处置了。张一然之后告知郑北,银行卡的事情已经办妥,其中80万捐给了当地的教育局,剩余20万留作处置郑北在都城的一些个人事务所用。

从西部别过张局长,郑北和袁枚又回到了大理。

既定的项目,各种审批程序似乎进展顺利,每天都能听到张一然的好消息。但郑北也还牵挂着他自己的工程,春季正是山上施工的好季节,他要返回寨子,看看工程进展如何。袁枚当然也要一起去。

一直走进寨子,似乎没有看见什么工程。郑北把兄弟叫来了解情况,兄弟称虽然工程小,但要求高,况且冬季也不好施工,他们主要是顺山势做了勘探工作,看怎么修这条路,能最大限度减少工程量,更重要的是最大限度不破坏环境,现在他们已经有了方案。

兄弟把他们手绘的勘查图铺展开来,一个点位、一个点位地指给郑北看。原来兄弟带领他的兄弟们,山上、山下不知跑了多少回,做了大量前期工作,郑北甚感欣慰,对兄弟们的工作表示感谢。现在雨季还未来临,正是施工的好季节,郑北让兄弟尽快安排施工,施工中有什么问题,及时向他报告,由他协调解决。

郑北从寨子返回,接到张一然的电话,约他和袁枚到西部一个生态协会,据说吸引了近百名企业家,在腾格里沙漠开展公益治沙活动,做得风生水起。郑北一听兴趣很高,就和袁枚一起飞到西部,乘车穿越贺兰山,向沙漠奔去。

郑北了解到,这个生态协会担当“凝聚企业家精神,留住碧水蓝天”使命,秉承“敬畏自然,永续发展”价值观,庄严承诺:连续十年,每年投资10万元人民币,以减缓西部的沙尘暴为起点,致力于保护中国的生态环境,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促进人与社会的和谐,促进人与人的和谐。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谁说中国社会没有NGO,这么高的声势,这么大的规模,这么好的社会效应,开了中国社会非政府组织的先河。它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多少大佬参加、投了多少资金,而是其标向和引导的价值观,它理直气壮地告诉世人:这个社会绝对不能只是唯利是图,促进人、社会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共进,才是最根本的价值取向。

远眺一望无际的沙丘以及那些片片泛绿的底色,郑北和袁枚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以实际行动,解答好“人生价值”这个命题。

十、长河

从西部返回后,郑北和袁枚又集中推出一批作品,回响也日渐扩大。特别是所有作品都聚焦到一点,那就是扶贫解困也好,环境治理也罢,经济条件至关重要,但决定性因素还是思想观念。只有思想观念与时代同步了,各种措施才能真正落到实处,才能产生效益和效果。正是这些认知,引发了更广泛的社会共鸣,也反过来成为他们继续前行的不竭动力。

雨季来了,郑北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兄弟的那条简易道路。等他们再次返回寨子,路已经有了模样,挡道的石头被挪了位置,转入陡坡的路段也掏出了一个个掩体,让人感觉这是一条相对安全而且可以行走的道路。仅这一点,郑北就心满意足了。不巧的是,大雨说来就来。郑北和袁枚正在和大家一起巩固最危险的一段,突然就是倾盆大雨,都无处躲藏。一阵大雨过后,他们正要施工,听得上方有响声,兄弟脸色大变,惊呼“滚石了,快躲!”

郑北抬头一看,大大小小的石头顺势而下,就到眼前。他一把将袁枚推进小掩体,自己却站立不稳,随落石一起滚下山去。袁枚惊呆了,随即撕心裂肺地向山下呼喊:“郑北、郑北!”兄弟见状,迅速窜到袁枚身边,紧紧护住,然后招呼大家别慌,先保护好自己。

待滚石一停顿,兄弟安排两人看护袁枚,迅即组织大家下山找人。袁枚根本拦不住,也由两人陪护着一起向山下移去。

到了山脚,天色已晚,找遍了整个落石区,都没有结果,只好顺江搜寻了。袁枚整个人都崩溃了,近乎毫无意识,由两人架着。

晚间行动太危险,兄弟只好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把大家聚拢在一起,先凑合过夜,待天一亮再继续寻找。

终于等到天色渐亮,他们又分头沿岸查找。袁枚在恍惚间看到前方山脚有间茅草屋,屋前还站着一个人,兴奋地高喊“有人、有人!”

兄弟带大家快速奔去,见一位蓬头垢面的男者立在屋前,赶快上前去问“大哥,您看见从山上滚落下来一个人吗?”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哈哈、哈哈”笑着,这才看清,这位神智好像不太正常。施工队里一位年长的说:他是个哑巴,以前还有位老父亲,前几年去世了,现在就他一人,从不和外界来往。兄弟见也问不出什么,就带大家继续沿江寻找,同时也派人向县里报告。

接下来数日,来自各地的多路人马,山上山下、上游下游寻了个遍,就是没有任何结果。兄弟隐隐感觉,这可能就是结果了。他要考虑,什么时间、如何向袁枚讲清楚。

随后,张一然来了,陆小兰来了,陈雨梦来了,都劝袁枚想开些,郑北把生的希望给你,就是要让你平安生存下来、生活下去。你每天这样丢了魂似的,也对不起郑北啊!连张局长都亲自上到寨子,苦心安慰袁枚。尤其是爽姐,从大理到寨子,不知来来回回多少回。她是带着自责、带着愧疚的,是她把怒江这边推荐给郑北,结果却害死了他。爽姐设身处地开导袁枚。可大道理、小道理、硬道理、软道理全讲了,袁枚仍就那样,而且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找郑北,找郑北,他还活着。”大家见袁枚这样,都禁不住流泪。

谁也不想让郑北离开,可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只有默默祈祷郑北一路走好,祝愿袁枚早一天从痛苦中挣脱出来。

眼看4个多月过去了,晚秋染红了整个山谷。寨子中的人们,已经习惯了郑北主导修好的简易路,上山、下山都方便多了。只是袁枚不愿离开寨子,天天守在寨口,说自己一定要等郑北回来。大家看见袁枚,也说不出什么,只有陪着掉泪。

一天,张一然打来电话,说郑北在都城还有一些未竟事务,须由袁枚回去亲自办理。这是自郑北出事后,袁枚听到的最好消息。她猛然从懵懂中清醒过来,拿起手机就给爽姐打电话,让爽姐帮她订张返回都城的机票,越快越好。

到达都城,与张一然见了面,才告知袁枚是房产过户的事情,郑北早前委托张一然办理,现在已经基本办妥,只需要袁枚本人签字。袁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张一然解释说,在大理第一次见面时,郑北就托他处理房产,让他悄悄把自己在都城的那套商品房过户到袁枚名下,好让袁枚日后的生活多一些稳固的保障,还反复叮嘱,不能让袁枚知道。上次一起到西部,房产过户正需要一些费用。当时郑北本来要把女儿给的银行卡中100万元全部捐出,因为这档事,才取出20万,只捐了80万元。这样,袁枚毫不知情,房产已从郑北户头转到她的名下。此时,袁枚终于明白,她刚辞职时,郑北告诫她“说走就走不完全是风花雪月,可能更多是清苦,是自生自灭”,原来从一开始,郑北就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一切。

“人不在了,要房子管啥用啊!”袁枚禁不住又泪眼涟涟。回想过往的一幕幕,都像就在昨天,郑北的音容笑貌,还在身边、耳畔。一切似乎都没变,只是做了一场梦。尤其是郑北为她所想、为她所做的这一切,完全超乎她的想象,以至于同她心中那个目空一切、桀骜不驯的汉子,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可这都是郑北的用心啊,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全部递送过来,只为成就一个锁在心底的爱!

“郑北的心愿,要帮他圆好。这几天我带你看看房子。最初是想把房子租出去,随后决定过户给你,就再没考虑出租的事。房子现在空着呢。”张一然终于见到袁枚的神情缓和了,就抓紧安排后续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让袁枚尽快完全从悲情中走出来。

听到要去看房,袁枚眼睛一亮。那间屋子不大,但却是袁枚曾经最沮丧的时候,抚熨心灵创伤的一处最温暖港湾。阴差阳错,因前男友的骤然情变,让她毫无任何准备、毫无任何理由、毫无任何推脱地一度成为那间屋子的“主人”,在那里度过她短暂而恣意的时光,屋里的每一寸地方,都在她心里,也都在她梦里。正是她在那间屋子里无数次充满想象的内心彩排和预演,才让她后来的说走就走愈发坚定,才让她与郑北的执手双飞不再生分,一切是那么的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她不假思考,一口答应了张一然。

前期工作到位,过户剩下的手续就简单了。办完手续后,袁枚第一次以真正主人的身份,来到她曾经客座、更是此生远航最初启锚的地方。屋里的一切依旧从前那样,最多的还是书籍,到处弥散着书香。书房字台上,杂乱堆放着几本书,还有一些打印的书稿,记载了郑北离职之初的心路历程和创作构想。拿起那叠书稿,眼前一串串书引号显得格外亲切,有的如春暖花开,已经出版;有的正策马扬鞭,喷薄欲出;有的仅粗线勾勒,尚在酝酿。秋阳橙色的光芒斜射在书桌上,划出一方明澈静谧的天地,像老电影倒叙着陈年旧事。光影中格桑花清傲、淡雅而烂漫,迎着山风无欲无求、无怨无悔地绽放着。袁枚理了理秀发,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她整理了桌上的书稿,以及书架上别着字条的那些书籍,要全部带到洱海边。她将面朝大海,把从这间屋出发的所有故事,一篇一篇地续写下去。

返回大理,袁枚完全变了,不再凄凄戚戚,清秀的身体一下子坚强起来。她每天早早起床,很晚才歇息,把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寄托在创作上,挑起与郑北两个人共同的事业。

袁枚不停地翻阅着那叠书稿、那些书籍,越来越感到郑北就在身边,和以前一模一样。她很享受这种感觉,有时特别投入,甚至会抬头向郑北问问题。有没有回答并不在意,反正郑北就在那里。一天,她顺手拿起郑北特别喜欢的一本《古文观止·卷七》,翻到《归去来兮辞》篇时,一幅精美的纸条掉了下来。袁枚捡起纸条,只见是郑北的笔迹,上面写着“我在前方的码头等你!”

袁枚突然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静静的,暖暖的,像是郑北伸过一只手来。她拿着纸条正、反看,隐隐的还有字,迎光一照,是水印“袁枚”两个字。

“袁枚,”

“我在前方的码头等你!”

“袁枚,我在前方的码头等你!”

是郑北,没错,是郑北留给我的信息!袁枚异常兴奋,似乎已经看到了前方码头的郑北,正在哪里等着她呢。

袁枚让爽姐赶快送她到山寨,什么也不解释,就是要快。到了山寨,袁枚迫不急待地喊来兄弟,非让兄弟带她再到山下走一趟。来到山下,远处又见到那间茅草屋,屋前又看见那位蓬头垢面的男者,还拄着一根木棍。袁枚跑过去,一把拽住那位男者,摇着男者胳膊高声喊到:“你一定知道郑北去哪儿了!快告诉我,郑北去哪儿了?”

跟在后面的爽姐和兄弟,忍不住眼泪直流,“袁枚啊,就别难为一个哑巴了。郑北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那位男者转过身来,两手牢牢抓住袁枚,袁枚反而被吓到了。

突然袁枚觉得不对,再细看,着实一惊,是郑北?!

“袁枚,是我!”那位男者颤巍巍地说。

“郑北?是郑北!你是郑北?”袁枚有些慌神和语无伦次。

“是我,是我啊!”满腮胡须,满脸污垢,满头长发,衣衫褴褛,拄着拐杖,竟然是郑北!

大家都惊呆了,爽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兄弟窜过去,一把抓住,仔细看了,“是我的兄弟,你还在啊!”

大家惊魂稍定,就急迫地问郑北怎么回事。原来,郑北滚下山来,昏迷中让那位哑巴兄弟救起,就在那间茅草屋里,躺了不知多少天,多亏哑巴兄弟照料,拣了条命。可腿部骨折始终不好,走不了路。好不容易能拄杖下地,也走不远,根本出不去,只好站等这里,每天连个人影都没有,一等就是几个月。

大家像穿越了一场神话故事,不过确实兴奋,郑北居然活着!

袁枚紧紧搂住郑北,不敢撒手,像个刚刚找到依靠的孤野孩子。

晚秋的夕阳,照射在袁枚绯红的脸颊,像熟透了的鲜桃。郑北用手轻轻揽住袁枚,俯身问道:“你还好吗?”

“你好,我才好!”袁枚盯着郑北回答。

郑北再贴近袁枚,轻轻说:“袁枚,我们结婚吧!”

苍天有眼,怒江作证,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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