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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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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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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风铃(一)

庄重任老爷子从尘封多年的杂物中,翻出一挂早已褪色的风铃,小心翼翼地在阳台挂起,一道斑驳的年轮就从余光的延长线上蜿蜒开来,远去的童谣仿佛又回耳畔,依稀再度催响,一颗行将老去的心脏,终又稳稳地安静下来。

是啊,抹的去的,往往是流年的风尘;抹不去的,一定是岁月的追忆。庄老爷子八十有四,尽管身子骨还算硬朗,但追忆已是余生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不想让心智迷失,更不愿看到灵魂在岁月的轮回中渐渐锈蚀、冻结和凝固。他越来越急切地想要找回最初始的那份原音和本味,好让此生来去有所依托,有一道能够拿得出来、说得过去的归因。

从战火中走来,庄老爷子成家生子已四十有一,而儿子庄严娶媳又晚,也三十几岁才要小孩。老伴前年去世后,儿子、儿媳劝庄老爷子雇个保姆,可庄老爷子坚决不松口,明确告诉儿子、儿媳,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做,只要他还动得了,就不准雇人,这是原则,是硬杠杠!

庄严知道,自家老爷子这辈子,就是扛着一个“倔”字走过来的。战争年代虽然还是个娃娃兵,那份永不服输的“倔”劲,让他多少次死里逃生、屡建战功;和平年代走上了工作岗位,但那份永不违心的“倔”劲,又让他多少回起起落落、命运沉浮;刚离休时,还和老战友、老同事们经常往来,但那份永不落俗的“倔”劲,让他与曾经的战友、同事渐行渐远,拒绝了主打“攀比”的各类聚会,单独和老母亲自得其乐地生活着。他认定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现在还是这样,只要老爷子不答应,雇保姆的事就不能再提。庄老爷子每天不仅照料自己,还负责带孙女,上学、放学都由他来接送。

近些天来,庄老爷子有些恍恍惚惚的,总觉得身边缺点什么,但怎么也想不起、找不到,缺的究竟是什么。

说来也巧,一天早上,孙女铃儿突然问:“爷爷,风铃是什么呀?”

“风铃?风铃啊,就是……”庄老爷子有点愣了神。

“老师昨天讲了,每个小孩的肚子里都有一只活奔乱跳的小兔子,总爱闹事。只有听到风铃声,才能安静下来。”铃儿三年级了,对什么事都很好奇。

“铃儿啊,你不说,爷爷都快忘了。”庄老爷子感觉到了,风铃,正是自己这些天想不起、找不到的那件。

“爷爷,爷爷,快走吧,要迟到了!”铃儿从书房背好书包,跑过客厅拽着爷爷的手就往外走。

铃儿学校在小区旁边,走着十几分钟便到。

“爷爷,我也想要一个风铃。”上学路上,铃儿又想起她的风铃。

“好,等放学回来,爷爷一定给你变出一个风铃来。”庄老爷子答应了铃儿。

这会儿,庄老爷子盯着悬起的风铃,正若有所思。记得那是1948年的一场战斗,经过数日激战,战场终又归于平静。他和战友们守在一个村边,怀抱着枪支歇息。这时,起风了,耳边传来“叮当叮当”清脆的风铃声,像久违了的亲人呼唤,一下子把他拉回到弥漫月色、虫鸣和草香的另一个境地。那里没有炮火硝烟,只有安详与平静,只有宽容与善良,只有和和睦睦的日子和他的那些亲人们。那是他遥远的家乡,从军一年多,转战千万里,还没有回去过,但心里始终惦着,曾经几度梦回过。这串串风铃声,竟让他一时忘却了战争,换来了一份内心短暂的安宁。那一晚,战斗双方都未响一枪,他也在朦朦胧胧中睡了个好觉。打那时起,他走到哪,都要想方设法搞一串风铃,权当自己的护身符。

铃儿对风铃钟爱有加,每天上学前、放学后,一定要拉着铃下的系带,让它清清纯纯地响几声。庄老爷子也伴随着悦耳的铃声,安静踏实了一阵子。

一天晚上,庄老爷子等儿子庄严回来,开始数落了。

“你多少天了,也不陪我聊个天、喝杯酒?”

“爸,您没见我每晚回家还加班吗。明天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我得再看看讲话稿。”庄严给庄老爷子解释说。

“一个大厅官,单位的一把手,成天泡在会议里,还怎么抓大事啊?”庄老爷子又发话了。

“爸,现在不像您那会儿,凡事有规则、有程序,开会又是实施领导的重要手段,所有大事在会议上集体研究决定了,方向就不会跑偏,工作才顺手啊!”庄严还在解释。

“真没觉得你们哪来那么多大事。过去我们扛着红旗、冲锋陷阵,连命都不要,算不算大事?可也就连长、指导员一句‘给我冲’,大家不就都上去了吗?我看呀,你们现在搞得太复杂了,平时没正点,休息天还要开会,不理解。”庄老爷子对儿子的工作似乎有些不屑。

“爸,我都40多岁的人了,参加工作也20多年,阅历不敢与您比,但也经历过一些事情,还算有点头脑的人,您就别再数落了。我明天真有个重要会议,不陪您了。等过几天,我一定腾出时间,陪您好好聊聊天。”庄严别过老爷子,直接就到书房去了。

庄老爷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敞亮着呢,他心中最有数,儿子是优秀的,明大局,懂轻重,知缓急,走不出弯路。但他还是要时不时说道说道,好让儿子始终像风铃一样来得干脆、来得清纯,血脉中永远都流淌着满满的正义。由此,他想起高大妹子,她儿子与庄严一个单位,过去搭班子,还争来争去的。前些日子出了事、进去了,差点要了高老太婆的命,还是庄老爷子几次看望,让她些许好受一点。庄老爷子提醒自己,隔天再去看看高大妹子。

第二天送铃儿上学后,庄老爷子绕了个弯,向高大妹子家走去。高大妹子在家,见庄老爷子又来看自己,很过意不去,非让庄老爷子多坐会儿。

“庄大哥啊,还是您高明,凡事看得清、看得远,一直盯着儿子不撒手。当初您劝我,让看好自家当官的,我还和您怄气,以为让给您儿子让路呢。天下没有后悔药。我儿出事后,谁还敢来家啊,也就您庄大哥,真是大好人啊!”高大妹子一边抹着泪,一边向庄老爷子诉说着。

“不是高明,是咱们那帮离退的老干部,只要一凑到一起,就比谁出国了,谁移民了,谁在澳洲置房产了,谁的儿女又提职了,过去那些枪林弹雨的激情都没了,传统的东西反而都成了落伍、糟粕,我就隐隐感觉迟早会出事,这才提醒您来着。”庄老爷子与高大妹子慢慢叙叨起来。

“是啊,历朝历代都一样,得势的时候,哪里还能听得进人劝呢!我那时也有些飘,日子过得太顺心了,而且大环境就那样,真没把提示当回事,总感觉我儿几十年如一日,算是有功之人,还能把他怎么样?哎,我这当娘的不称职啊,还总在儿子耳边吹风,直接把他害了。”高大妹子的思想仍旧走不出去,直到现在,还认为儿子不该被判那么重。

“大妹子,身体是自己的,我们这把年纪了,把自己的身体搞好了,对国家、对儿女都是贡献。您也不要总纠缠着这件事,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有个好身体,还能见到儿子呢。”庄老爷子不断劝导着、安慰着。

“都这个时候了,是该想开点,只是不由自己啊!庄大哥您能来看我,我已经很知足、很宽慰了。”

“大妹子,我孙女前几天非让我给她做个风铃,也都是现成的,只是多年不用,不知藏压到什么地方。回头我再找找,记得原来有好几挂,找到了也给您一挂。听听,会安神的。”庄老爷子还是翻起他的风铃来,只是真没想到高大妹子眼睛一亮,兴奋的不得了。

“小时候,自己家里,外婆家里,都挂有风铃,微风一吹,敲响起来,特别悦耳。大哥啊,您这不只是送个风铃,是让我回归良心、回归安然呢,我非常喜欢!”高大妹子进一步表明自己的想法和喜好。

“那好,改日再来看您,给您带上。”庄老爷子像是做了一件大善事,别过高大妹子,迈着还算健朗的步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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