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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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风铃是春风的妹子，小草萌发，只待风动，它便以最撩人的姿势舞动起来，让人心神飘忽；有人说，风铃是夏雨的情人，那缠缠绵绵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放射着温婉妖艳，让人欲罢不能；有人说，风铃是秋霜的侣伴，在萧瑟中起唱，作出干脆利落、直截了当的醒示，让人知足知止；有人说，风铃是冬雪的朋友，在寒风中守候，相约晶莹的雪瓣一起欢飞，让人冰清玉洁。而在庄老爷子心中，风铃是儿时的风和雨、天和地，是长辈们口口相传的童话故事，是一份凛冽正气的背书、宣言和盟约，更传递着祥和、平静、安宁。
但这会儿，庄重任老爷子正生着闷气呢。铃儿放学回来，像往常一样，先摊开书本写作业，可那握笔的姿势，不是拇指、食指、中指三点支撑，而是拇指压在食指上，结果手指挡住了视线，只好歪着身子写，让庄老爷子端详了半天都没搞明白，只能开口了。
“铃儿，爷爷教过你多少遍写作业的坐姿、拿铅笔的握姿，你这是什么姿势、什么握法啊？”
“爷爷，我忘了。可我们班同学都这么写呢！”铃儿迅速纠正了姿势，还不忘说出个理来。
“爷爷管不了那么多错的，只能管的了你是对的。你看，一年级的时候，你们班就有好多学生戴眼镜，现在三年级就更多了，而你因为有一个好的姿势，视力正常，不用戴眼镜，这多好啊！”
“爷爷，其实我也很想戴眼镜。”铃儿眨了眨眼，天真地说。
“胡说，戴眼镜是眼睛搞坏了，没办法的事。我们铃儿永远也不戴那种近视眼镜，既不方便，又很难看。”庄老爷子坚持他的价值观。
待铃儿恢复常态，认真写起作业，庄老爷子开始琢磨了：这小学生最基本的坐姿、站姿，学校怎也不上心，那究竟什么上心呢，难道就剩下分数了？光有分数，而不懂得做人做事的基本道理，到头来还能有什么用呢？庄老爷子越寻思越纳闷，现在日子富裕了，生活舒坦了，但看不惯的事情怎么也越来越多了，是自己退化、不合时宜了，还是现实问题确实多起来了？自己这把年纪，吃不愁、穿不愁、住不愁，本该坐享清福，可这性子总是呆不住，那就照看一下孙女吧。这倒好，接送铃儿这一路上没消停，什么也看不惯，走了一路，也骂了一路，骂公交车开得太猛、不让行人，骂自行车和行人闯红灯、不懂规矩，骂汽车拐弯不打转向灯，骂红绿灯时间间隔设置不合理，骂养宠物的不懂得拿绳拴着点，骂灯杆、地面到处张贴小广告，骂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摆在学校门口叫卖……这不，回到家中，还为小学生写作业的姿势，在替学校作检讨呢。
“叮呤叮呤”阳台的风铃响了，是铃儿写完作业，去玩风铃了。
庄老爷子回过神来，听着这清脆的风铃声，心神平静了许多，但仍惦记着这些事，盘算着等儿子庄严有空，爷俩再好好说道说道。
庄严连着好些天都在开会，有参加上级的，有自己组织的，围绕会议就是文字材料，白天没空，晚上回来都要看材料。为这事，庄老爷子唠叨了好几次，可儿子庄严总说，时代不同了，工作理念和方式也不一样，头绪更多了，责任更大了，要理解。庄老爷子也就不再絮叨这事，免得对儿子工作造成影响。儿媳王茹在医院工作，时间上也没正点，更需要理解。就数庄老爷子不用理解，自觉自愿照顾自己的孙女，事事亲历亲为，反而乐在其中。
这天，庄严打电话回来，说晚上能按时回家，在家吃饭。在庄老爷子看来，这也是多时不遇的事，就比平时多做了两道菜。
庄严少有的按时回了家，本想帮着老爸做饭呢，进屋一看，饭已经做好，也难得一次与老爸、女儿一起用晚餐。铃儿打破吃饭不说话的规矩，叽喳叽喳不停地讲学校的事，那可都是她的“大事”。待铃儿的火热劲过了，庄老爷子才问起儿子庄严在单位忙啥呢。
“刚要遴选一批干部，有几位平时很看好，但在公示期间接到几封实名举报信，只能先停下来了。”庄严似乎很无奈地说。
“用人的事是大事，一定要严格按规矩办。”庄老爷子叮嘱道。
“爸，这我知道。只是现在办什么事，都特别复杂，就算严格走了程序，也还会出现许多预想不到的麻烦。”
“毛主席曾经说：领导的责任，归结起来，主要是出主意、用干部两件事。你作为单位一把手，要领会好、运用好啊。”
“我也常看毛主席的著作，从中学到不少东西。”庄严对毛泽东的尊重和敬仰，并不比庄重任老爷子差。
“那就好。做人要有底线，当官的更要守住底线。”在这些问题上，庄老爷子总是不厌其烦，时不时地提醒着。
“国际、国内的环境，比建国初期、甚至比改革开放初期，都发生了根本性、深刻性、全面性的变化，我们面临着多层次、全方位的严峻考验。尽管成就空前巨大，但挑战也前所未有。所以，现在各方面的工作，都不容易。”庄严借机与自家老爷子深聊起来。
“我还琢磨着，抽空聊聊呢。每天接送铃儿，许多看到的、听到的，都让人不省心。我还奇怪呢，这日子过得多好，可不顺心的事也很多，归结起来，我们政府的工作是做好了，还是没做好？”庄老爷子也顺势谈出了自己的一些困惑和疑虑。
“爸，你们那个时候打江山、搞建设，思想多单纯啊，最现实的目标就是吃饱饭、穿暖衣，而且大家基本在一个线上，国家治理、社会管理往往都是单向的、线型的。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经济社会全面发展、整体提升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也随之发生变化，诉求更多、更丰富、更个性化，尤其是贫富差距问题拉大，新的矛盾和问题层出不穷，社会的沦理道德、公平正义被蚕蚀，各方面的因素交织、叠加在一起，构成现在这样一个多维度、多向量的庞杂治理体系。就目前而言，政府的执政能力和水平，与社会发展的要求还有许多不相适应的方面。尽管各个部门、各个领域、各个方面都十分努力，但仍然还存在许多问题。所以，不能简单地用好和不好来衡量现在政府的工作，就算用绩效管理来评价，也还有不到位、不客观、不全面的方面。”庄严与庄老爷子展开了深度沟通。
“也是啊，在我们那个年代，谁还能成天想房子、车子、票子、位子的事，满脑子都是革命工作。头脑活的，一时有点活思想，一旦被发现就会揪住不放，大家都来批斗。现在倒好，思想是开放的，想法也越来越多，而人的欲望就是个无底洞，什么时候都不会被满足，也就生出许许多多的事情。好在你不怎么随大流，我心里也就踏实多了。”庄老爷子始终不忘对庄严的警示和教诲。
“少搞小圈子，少动歪脑筋，我自己也落了个坦荡、清静。您这些年来，可没少教导我，我可是全听了、全做了。”庄严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十分感激老父亲的守护和引导。
“看看别人家什么样，我们家什么样，只要你不抱怨就行了。人生在世，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物质条件够用就好，争那么多、贪那么多，有什么用呢？比比过去在战场上牺牲的那些小战友们，活下来就够幸运了，其它要求都是奢望啊！”庄老爷子也很感慨。
“爸，我们这个家庭，已经够自律的了，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操劳家里的事，我和王茹什么也顾不了。我还是考虑雇个保姆，给您打个下手、做个帮手，也省点力。这样我和王茹也心安一些，踏实一些。”庄严乘势再一次提出保姆的事。
“有时我也想，有个帮手也好，可就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总感到自己能做到的，再雇个保姆不合适，甚至有些剥削人的感觉。”庄老爷子太刚直，岁数越大，越连个朋友圈都没有了，多亏有铃儿陪着，自我感觉活得很好。
“爸，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剥削、压迫的。就这么定了吧，我让王茹尽快联系，找一个老实可靠的，帮您做点家务事。”庄严意识到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或许让老爷子能够有所改变和接受。
“也好，你们安排吧。其实这些都不算事，最关键的还是你，一定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洁身自好。尤其是现在的官场，在原则性问题上，必须把握好，否则就是罪人啊。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妈在天之灵不答应，我将来也难瞑目！前几天铃儿问我要风铃，我就找出来挂在了阳台。你事多烦扰了，就拨动拨动，听听铃声，能让你放松一些、平静一些。”庄老爷子反复教导，还祭出了自己的“法器”。
“爸，您就放心吧！”庄严有定力，确信自己不会走歪路。但他也十分清醒，官场是充满权谋的地方。把权谋放在生命的天平上，实在微不足道，但它在生命的轮回和历史的更替中，却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不经意间的轻轻一瞥、微微一笑，桌面上是和风细雨、风平浪静，而桌面下却阴风阵阵、剑光闪闪，总按捺不住演绎着拳脚相加的壮阔波澜。自己必须格外自重自醒，用好权、尽好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