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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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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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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风铃(四)

平静的日子,往往总是被不平静的事情打破。

习惯了远离世事的庄老爷子,已经多年不出城门,除了亲自接送铃儿和亲手操持家务,似乎再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位远居乡下老战友的儿子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家老爷子去世了,庄老爷子心头一颤。这位老战友姓牛,与庄老爷子同龄,一起扛过枪、打过仗。解放后安排工作,他什么也不要,执意返回家乡,就在一个偏远山村呆了一辈子。“文革”期间,牛老爷子还冒着风险,带着自产的粮食,偷偷来城里看望过庄老爷子。后来改革开放,别的地方大发展了,可牛老爷子的村里却还是原样,与其他地方的差距越拉越大。牛老爷子的儿子实在呆不下去,就出来打工。有一阶段,庄老爷子每年还寄点钱资助牛老爷子。但救急不救贫,他们村自然条件太差,资助的钱也就应应急,解决不了贫困的根本问题。再后来,也就没了联系。

崔姐妹的到来,让庄老爷子有了改变,不仅有更多时间去追忆往事,也跃跃欲试,开始有了一些行动。这次接到电话,庄老爷子决定约同城几位老哥们,到远方的山村走一趟,送老战友最后一程。考虑到年龄问题,庄严开始不同意庄老爷子远行,可庄老爷子很自信,既不需要引领,更不需要陪护,执意带着几位老头走。庄严只好给当地的朋友打电话,拜托“远远地”关照一下。

先乘高铁,再换乘大巴和小客车,经国道、县道、乡道、村道,到达牛老爷子的山村。国家扶贫解困的“村村通”工程,把路都修到了村头,出行很方便,村里人也逐步走向富裕,但一进村,还是觉得冷清清的,没有多少朝气。牛老爷子的儿子解释说,年轻人都外出了,村里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儿童,并非常痛心地告诉庄老爷子一行,牛老爷子一直独自生活,去世好几天才被邻居发现,他从外地赶回,都没见上最后一面。说着,泪水在这位50多岁小老头的眼中索索流下。庄老爷子十分伤感,想想当年那个与自己同生共死、憨厚敦实的小牛子,一个为新中国解放流过汗、洒过血的人,临了竟是这么一种告别方式。能怪当地政府吗?政府招商引资、架桥修路,正带领群众热火朝天加油干呢,期盼着早日摘掉贫困帽子。能怪家人吗?儿子有儿子的生计和压力,他不外出打工,他的家人就看不起病,他的儿女就上不起学,他也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发生着什么,更无法奢望让全家过上相对宽裕的日子。能怪他本人吗?当初让他留城,可他偏要回乡,政府的什么待遇都不要,落脚一个偏远的山村;当同一战壕的一些战友当大官、坐公车、住官宅,享尽政府给予的优厚待遇仍不知足时,他牛老爷子还一直在为温饱奔命呢,直至活到80多岁,仍一人独自生活,还需要自己照顾自己。想来想去,他的这种归宿,也就只能怪他自己了。但愿上天有眼,让老牛头能与先烈们并列天庭,享受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同行的几位老哥们也都伤感,但没有庄老爷子来的深沉,看到庄老爷子那份悲情,都劝他想开点,来日已经不多,可再别像从前那样自己与自己过不去,苦了自己,也苦了孩子啊!庄老爷子知道老哥们的好意,是提醒他别像牛老爷子一样“倔”下去,对自己、对儿子别再过度苛求,要入官俗、随大流。此时,他只能频频点头。

送走牛老爷子,从山村返城途中,庄老爷子他们上错了高铁,还是列车员发现方向反了,特意安排人员在下一个站点把他们送上返程高铁。经这么一折腾,庄老爷子脑子也有点懵,第一次强烈感受到自己真的老了。一路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迷迷糊糊的,也间歇地想了一些事,其中记忆最清晰的,是他想要回自己家乡看看。

山村之行,庄老爷子没给庄严添任何麻烦。庄老爷子提出到原籍老家走一走,庄严很爽快同意,还安排好工作,陪老爷子一起去。

前两次因工作关系回到老家的县城,庄严得到了高规格接待,市、县里的领导都出面了,庄老爷子为此批评庄严好多次。这次回乡,本来就是一件家事,庄严遵照庄老爷子的意愿,没有通知和打扰任何人,只有爷俩乘坐火车前往。西部还没有通达高铁,需要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中途爷俩泡吃了两次方便面,觉着还不错。火车到达县城已是夜晚,小县城规模虽然不大,但几条主街道灯火辉煌,各色小汽车忙忙碌碌穿行其间,道路两侧商店、餐馆红红火火经营着,完全不像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边远小城,反而充溢着盎然生机和蓬勃活力。他们在县城宾馆住了下来,庄严担心老爷子身体,提议在县城呆两天再到乡下,可庄老爷子执意第二天就回乡,庄严也只好随了。

坐上回乡的大巴,两个小时的车程,在村头的站口停了下来。从县城到小村庄,庄老爷子一路上都在凭窗了望和回忆比对,可一丝旧时的印象都追不回来,完全是一个陌生和全新的乡村。

爷俩拎着简单的行装,走进村边第一户红砖院落,几个年轻人正围着一台拖拉机在做着什么。庄严正要上前问话,被庄老爷子拦下,自己走过去,询问过去几家老邻居的情况。几个年轻人一脸茫然,竟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没听说过,但明白了爷俩的来意,便将爷俩领出院子,由其中一个小伙带着,向村头一座旧一些的院子走去,边走边介绍那是老户,他家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刘爷爷,给您带来客人了!”小伙没到门口,就大声地喊。

进到院里,见没人出来,小伙又向屋里喊:“刘爷爷,来人了!”

一位留着胡须的白发老者,拄着杖颤巍巍从屋里出来。“什么?有客人?”

“刘爷爷,您这耳朵还真好,知道我喊什么了。这是从城里来的两位客人,找您聊点情况。”小伙子把爷俩介绍给这位刘爷爷。

刘爷爷仔细端祥着庄老爷子和庄严,直摇头,看来不认识。庄老爷子也对刘爷爷不面熟。

“老哥啊,我姓庄,过去就是这个村的。”庄老爷子拉住刘爷爷的手,像是要从刘爷爷的胡须中找到点什么。

“姓庄,老庄家?嗨,几十年前就搬走了,在村里没人了!”刘爷爷还记得。

“老哥啊,我不是找老庄家的人,只是回来看看。”庄老爷子说了自己的情况,同时也想起小时候邻居有个刘家,就问了一个名字。

“那是我大哥呀,我是老三,叫栓子。”刘爷爷有些惊喜。

“你是刘栓子,那你比我小一轮呢。我比你大哥还大一岁。”庄老爷子隐约想起刘家那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就是这位刘栓子了。

“啊呀,您才是老哥啊!快进屋。”刘爷爷招呼爷俩进屋。“傻小子,别站着,快帮爷爷倒水。这位可是你祖宗辈的啊!”

庄严看到两位老人唠起往事那份兴奋的样子,别人根本插不上嘴,心想这趟总算没白来。刘爷爷埋怨自己没出息,刚过70岁就走不动了,让庄老爷子等他家里人从田里回来,带着村里转转,也许还能找回一些少时零碎的记忆,毕竟这里是故乡啊。

是啊,故乡!这个在庄老爷子心中像童谣一般的存在,居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产生强大的回转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段生命的溯源,竟然比那一帧帧壮阔的历程更具感染力。此时,记忆中的风铃又在催响,庄老爷子内心激情呼喊着:“母亲,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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