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廷水的头像

杨廷水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6/30
分享

母亲的衣柜

母亲有一个枣红色的卧式衣柜,是其出嫁时姥娘给她置办的嫁妆,伴随她65年。

衣柜是标准的明清款式,长0.98米、宽0.68米、高0.58米,是用香椿木做的,外涂传统枣红漆,合页、箱扣、提环等均用黄铜制作,材质优良、纹理沉着、美观大方。作为支撑,还专门为衣柜配了一个结构细致的槐木架子。

姥爷在世时,是侍弄庄户活的一把好手,尤其擅长种韭黄。在没有塑料大棚的时代,韭黄可是冬天饭桌上的新鲜蔬菜,可凉拼、可热炒,相当稀罕,价格也高。姥爷家与县城一河之隔,韭黄不愁卖。姥爷就是靠着拾掇韭黄换取小钱支撑着一家老小油盐酱醋等方面开销,略有存储。母亲十三岁时,姥爷英年早逝。姥爷去世后,姥娘领着母亲和两个舅舅(一个是母亲的哥哥、一个是母亲的弟弟)艰难度日,继续沿袭姥爷模式种韭黄。正是靠着种韭黄,姥娘年复一年攒下点钱,聘请城里木匠,给母亲做了一套嫁妆,其中就包括这个枣红色的卧式衣柜。姥爷姓孙,其姓是鲁南地区大姓,人口众多,在当地享有“无孙不成村”之誉,但姥爷这支却单传了六代。上世纪五十年代,在没有近门近支伯伯叔叔的帮助,孤儿寡母家还能这样嫁闺女,算是体面的了!

母亲是1957年7月嫁给父亲的。出嫁那天,恰逢峄县地区20余天连降暴雨,到处是水,沟满河平,给送亲队伍带来极大困难。无论抬嫁妆的人采取何种办法,母亲的衣柜还是让水泡了,好在衣柜用料好,采用榫卯结构连接,做工精细,严丝合缝,里面却没有进水。足见那个年代的木匠真的了不得!这次暴雨降水量特大,洪水横行肆虐,破坏性极强,死伤群众数人、冲毁房屋无数,党中央还专门派来慰问团进行慰问。我们村的北边有条大沙河,源于北部山区,四季长流水,曲曲折折奔向古运河。河满漕后,洪水就逼近我们村,爷爷村头看水时,捡到一头猪,问了几个村,也没找到失主。猪见天要吃很多东西,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奶奶愁的不得了,村里的大队长就建议把猪杀了,即可减少猪与人争食,又可用作办喜事,如失主找来,村里定作证明。听从大队长的建议,爷爷便邀请东庄的宋姓屠夫把捡到的猪杀了,办了喜事。后来,失主也没来找。与母亲同一天嫁到我们村的,还有叶木匠家的大儿媳,巧合的是她与母亲同龄,她的丈夫与父亲同龄,也都是一生生过四个男孩,惋惜的是母亲生的第一个男孩早夭,多年后,母亲还念念不忘。偶尔回村,遇到叶家老太太,她总喜欢与我聊起过往,尤其对这段往事记忆犹新,娓娓道来,谈到动情处,还不忘对母亲的衣柜夸上一句,“恁娘的柜真好,那年那么大的雨都没进水!”

枣庄煤炭资源丰富,发行中国第一张股票的山东峄县中兴煤矿股分有限公司就诞生在这里。父亲的姥爷很有头脑,家也厚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便在枣庄开煤窑。日本鬼子1938年占领枣庄后,便贪婪地掠夺煤炭,受此影响,父亲姥爷的煤窑效益便江河日下,再加上安全生产管理不善,竟在1940年冬破产了,随后,举家迁往离枣庄六十余里的乡下老家。父亲的三妗子过惯城里生活,坚决不回乡下。父亲的三舅一生没生育过子女,作为晚辈,父亲和母亲就经常推着独轮车,带着地里出的蔬菜及绿豆、小米、花生、芝麻等杂粮,步行三十余里,去枣庄看望他们,住上一两天,有时,还带着我们小孩子。每次去,舅爷爷、舅奶奶都异常高兴,问这问那,笑的合不拢嘴,尤其是舅奶奶,踮着小脚,跑里跑外张罗着饭菜,忙的不亦乐乎。基于父母的一片孝心,舅奶奶将珍藏多年为数不多的民国时期银元送给母亲一块。当时,一块银元也换不了多少人民币,但母亲却不这么想,她认为这不是钱可衡量的,这是长辈对晚辈的赞许与厚爱,赋予的是传承与念想。回来后,母亲小心翼翼地用红布包好,郑重地把它放在衣柜里,然后锁好。我们小孩们都很好奇,隔一段时间,就央求母亲拿出来看看,母亲就洗洗手,找出钥匙,打开衣柜锁,庄重地拿出红布包,一层一层轻轻地打开,让我们仔细端详、把玩,同时重复说着“这是你舅奶奶送我的!”偶尔,我们也向小伙伴们炫耀。这块银元在母亲的衣柜里放了17年,哥嫂1987年结婚时,母亲又郑重地将此块银元送给了嫂子。

小时候,各家各户的生活条件都不好,桌子、板凳等家具很少,更别说为小孩们制作专用学习桌椅了,我们兄妹姐弟常用母亲的衣柜当桌子写作业。那时,村还没有用上电灯,主要靠煤油灯照明。每到晚上,母亲把煤油灯点上,放在衣柜的中央,我们小孩们便围坐周边写作业,母亲就借着微弱的灯光,或做针线活,或剥花生、玉米,或洗衣服,边干活,边陪伴着我们学习。母亲不识字,但她非常期盼我们能识更多字、能有更大学问。那种时光,孩子们也许就是母亲的全部世界。

旧屋翻盖成新房,免不了要来回搬家什。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母结婚后第二次盖得新房竣工,搬挪母亲衣柜时,父亲一再嘱咐,务必把里面的东西清理出来后抬移,我与姐姐没有按照父亲说的去做,图省事,自作聪明,采取地面滑动方式慢慢移动,因地面不平,再加上物重、用力过大,不小心就把衣柜的支撑腿掰断了,支撑架便散了。好在搬新家大喜之日,父母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从那时起,衣柜便放在也是母亲的嫁妆名字叫“坐床子”的两个长方形的坐具上。

前几天,清理衣柜旧物时,我便将三样东西留了下来,一是旧布票,二是哥哥打仗时的平安信,三是母亲用过的圣经书。

在母亲的衣柜里,保存着4张山东省革命委员会商业局1977年印发的面额“一市尺”的带着副券的布票。布票是物资紧缺时代的产物,老百姓穿衣用布与煤、油、蛋等生活必须品一样,必须凭票购买。这4张布票,我认为是母亲无意间留下的,因为她从来不知道“收藏”这马事,凭母亲为人,如果自己用不完,她定会送给周围需要人家的,诸如家有嫁娶的,绝不会白白浪费掉。

1985年-1986年,也就是哥哥军校毕业后不久,便参加了老山对越防御作战。家里人心里都明白,作为前线基层军官,必须穿梭于子弹横飞的战场,其生命脆弱性是显而易见的,可谓生死难料,都默默祈祷他平安归来。为了让家里人不挂念,安心生活,哥哥每隔半个月就往家里寄一封平安信。这些平安信,母亲如获至宝,一封封把它们放在衣柜,如同放在自己心窝里。孩子在外打仗,左邻右舍、亲戚朋友见到父母时总要问上一句,“大侄子来信了吗?”母亲总爽快答道,“来啦!昨天来的。”这也许就是母子连心吧!

也不知从何时起,母亲开始信基督教,入门虽晚,但很上心,星期天经常参加教会活动,有时还像年轻人一样过圣诞节。有一年圣诞节,特冷,参加完教堂组织的庆祝圣诞节活动后,母亲便感冒了,咳嗽不止,接连挂了二十多天吊瓶。更让我惊奇的,母亲虽然一字不识,竟然买了一本基督教书。住我家时,母亲经常让我上小学的儿子帮她读圣经,她总非常专注地听。我曾验证过,书的前几页,母亲竟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真让我有些折服。

母亲的衣柜空了,安静地立在老屋的父母的皮床旁,布满灰尘,但却藏着满满的爱,这爱,历久弥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