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牛皮条婚床

结婚时，公婆聘请村里的叶木匠给我们做了一张牛皮条婚床。

当我第一次听到“牛皮条床”这个概念时，顿生好奇，之前，从未听说过，更没有见过。

见到牛皮条床，感觉挺稀罕的。床面长2.2米、宽1.5米的，四周叫床帮，是由宽15厘米、厚5厘米的槐木板连接而成的框架，采用传统榫卯工艺；中间布满有规则的牛皮条，呈现出一个挨着一个的正六方型图案。两头各配有一个简易床头，一高一矮，也称床腿，床腿有点多，8个，平稳支撑着床面。床体涂上枣红色漆，在白色墙壁映衬下，煞是喜庆。

看床过程中，老公给我讲了“吉祥木”的故事。叶木匠家做牛皮条婚床至少有四辈子，公婆结婚时的牛皮条床也是他们家做的。叶家做婚床始终秉承一个传统，那就是整个床体一定要加入“吉祥木”，祝福新人在以后的日子中人才两旺。所谓“吉祥木”，就是树的名称（或谐音）寓意比较美好的木料，诸如枣（同“早”音）树、栗（同“立”音）子树、楝（同“连”音）子树、榆（同“余”音）钱树等，寓意“早生贵子”“连生贵子”“年年有余”等。这些“吉祥木”加入的方式很多，或横撑、或床腿、或雕花、或塞木。谁家办喜事都图个吉利，主家定会对木匠的良苦用心给予赞许，定是欢天喜地地将床拉回家的。那一刻，我也欣喜地接纳了那张土了吧唧的床。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周围人结婚时，比较流行置办长2米、宽1.5米的高密度板床，配置弹簧床垫。订制婚床时，考虑单位分的福利房较小、配置弹簧垫、以后再对床精装修等因素，老公要求木匠按照上述尺寸做，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后却做成2.2米长、1.5米宽。这样一变，单位分的房子就不好摆放了，在老家结完婚后，就没再搬。儿子三四岁时偶然发现我们的婚床可当作蹦蹦床玩，高兴的手舞足蹈，简直是一刻也不曾离开。牛皮条弹性大，再加上农村房子普遍比市里的高，又没有别的小孩争，那不是一般的开心，直蹦到满身是汗才停下。每到休息天、节假日，儿子总缠着大人回老家看奶奶去，其实，哪是去看奶奶，分明是想蹦牛皮条床去。后来，单位又分房子，我们调到面积更大的，鉴于儿子特别喜欢蹦床，房间又多，公公就找车把我们的婚床从老家搬到了单位新分的福利房。自此，儿子几乎天天蹦床，还邀请左邻右舍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来家一起玩，一时间，家里异常热闹，童声爆棚。邻居看到此床不错，传统工艺，保健性能好，孩子还喜欢，价格合理，就通过老公找到叶木匠家，订做了一张，主体框架完工后，又找另外一家家具公司做了精包装，既实用，又美观。口碑是靠实力打造出来的。没想到，无意间，我们帮叶木匠家介绍一个客户。

今年春节，随老公回他的老家，偶然与叶木匠家的称作大叔的人聊天，扯到牛皮条床话题，我便随口说了一句，“待您再做皮床时，给我说一声，到时候我带着学生们来参观，丰富一下课外活动，让孩子们增长一些见识。”说完此话，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权作漫无边际闲聊。哪知，清明过后，叶家大叔便捎来信，说这个周六，他准备给床穿牛皮条，让我去看看，如不来，只能等下一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得知此消息，我真的好感动，本来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人家就当真了。我认为这是学生们了解传统技艺、增长课外知识的好机会，便在家长群发了条自愿报名去参观做牛皮条床的信息，没想到，不大会儿，竟有8名学生报名愿前往，2名家长主动申请驾车服务。

做牛皮条床的工艺流程繁多，相对来讲，大家比较熟悉木匠活，一看就明白了，但皮匠活相当复杂，想弄明白的话需要点时间。参观那天，我们重点观看穿牛皮条这个环节。事前，木匠已经在床帮上钻好孔，孔位于床帮内侧，一线排开，均匀布列。叶家人将泡好的牛皮条从缸里捞出来，控干水，取出一头，打个扣，从床帮孔底下往上穿，出孔后，有横平竖直走向的、有斜着走向的，最后，编织出正六角形图案，煞是好看。在穿皮条期间，为防止皮条松劲，木匠自制木塞固定。

叶家大叔讲，穿牛皮条关键要掌握好“度”，穿松了，没弹性，穿紧了，皮条干后容易断。我问他这个“度”是如何界定的，他说这个“度”无法用数据表述，来自父辈的口口相传，来自平常的日积月累，来自于自己的悟性。毕竟皮条类别、质量、粗细，泡皮的时间长短，天气干燥程度等不同，穿皮子的“度”就不同。为掌握这个“度”，叶家木匠经常对主家进行回访，尤其遇到特殊的牛皮条，问问床的皮条松紧情况，为下次穿皮条积累依据。我们经常讲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这在叶木匠家做婚床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牛皮条床对木料有其特殊要求，床帮必须用硬料，软料容易变形、豁孔。叶木匠家一般用槐树、楸树等硬料作为牛皮条床的床帮，从来不凑合。

参观后没多久，我便接到一位学生家长的电话，他说他女儿参观后非常兴奋，滔滔不绝地向他作了介绍，听后，感觉这牛皮条床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这工艺应该属于传统技艺方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于是就向在文旅部门工作的专门负责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的同学咨询，同学回答是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范畴，还嘱咐，如当事人愿意申报，各级文化机构都会积极协助的。我让老公尽快将此消息告知叶木匠家。得知此消息，叶家人高兴的不得了，说这祖传四辈子的手艺能够用文字、图片、视频记录在案，能在更高层面宣传，能在更大范围推广，其意义远远超越其经济价值，当然非常乐意申报，尤其是叶家第五代孙辈中正在读大学的女大学生听到后，更是欢呼雀跃，承诺承担所有文案和照片、视频拍摄工作。偶然机会，因组织学生开展课外活动，引发牛皮条床申遗，我感觉我又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婚姻故事是从床开题的，其精彩程度与床的款式、材质、工艺关联不大，取决于你在这特殊旅程中对床认识的升华和对幸福的理解与创造。

（本文作者焦永芬，杨廷水帮其修改,为夫妻。）